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杜恆言一路上昏昏沉沉,待到了汴京城的杜家門前,元氏讓僕婦抱著她下車的時候,她才渾渾噩噩地發覺,她到了京城了,她娘埋在了廬州南邊的明月鎮上。

「婉婉,快去接阿翁、阿婆!」一個婦人溫婉的聲音傳過來,一張芙蓉秀臉出現在杜恆言面前,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睛望著她身前的杜呈硯又是思慕,又是羞澀。倒真正像個不沾世事的閨中嬌女。

「阿翁,阿婆你們去了好久啊,婉婉可想你們了!」五歲的小女孩兒,個頭比她要高上兩三公分,明亮的杏眼,嫣紅的小嘴,一身粉色的單襦裙,一條輕軟的腰上黃,眉心貼著一枚梅花鈿,金色的薄片在陽光下亮燦燦的晃眼。

此刻的杜婉詞跑到杜呈硯跟前,舉高了雙臂,嬌嬌地道:「爹爹,抱!」

杜恆言舉手遮住了眼。

杜呈硯摸了摸女兒的頭,指著僕婦身上的杜恆言道:「婉婉,這是你阿姐,恆言!」

舉著胳膊的杜婉詞放下了胳膊,抬眼看杜恆言,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兒,一身藕色銀紋襦裙,頭髮梳成雙螺髻,只腰上系著的一隻雙面滿繡的小魚荷包顏色略鮮艷些。

杜婉詞揚了笑臉,喚了一聲:「阿言真好看,娘肯定喜歡!」面上的鄙夷一閃而過,面上還是六月孩童的熱情。

自爹爹和阿翁阿婆一起去廬州,她便已知曉,她有個妾室所出的姐妹在廬州。

杜恆言微微垂眸,她沒有喊她阿姐,而是直喚其名。

在大趙國,長幼有序,今個她若喚了一聲「阿姐」,她杜家長女的身份便讓人了。汴京城裡頭的貴胄之家,若是替長子娶媳,優先考慮官宦人家的長女,因為長媳往往也是一個家族的宗婦。

杜婉詞忽閃的杏眼看著杜恆言,忽地拉著元氏的手,有些忐忑地輕聲問道:「阿婆,阿言都不與婉婉說話,是不是不喜歡婉婉?」

杜恆言抿了抿唇,她竟察覺到了一個五歲女娃兒對她的不友善。忽地想到,是了,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姐姐來分爹爹的寵愛,莫說五歲,便是三歲也要鬧的。而且,這個姐姐還不是她娘生的。

元氏看了趙萱兒一眼,對阿言道:「阿言,以後郡主便是你的娘親,快快行禮!」

杜恆言從僕婦身上下來,清脆地喊了一聲:「阿言見過郡主娘娘!」小手兒疊在一起,規整地彎腰形禮。

元氏讚許地點頭,這才道:「婉婉乖,阿婆乏了,你跟娘回去吧!」

杜太初、杜呈硯,沒有一人應聲,默色無聲地進了宅院,徒留驚愕的昭城郡主和杜婉詞呆愣在府門口。

趙萱兒暗暗捏緊了錦帕,才用鳳仙花塗好的指甲,戳紅了手心,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了杜恆言的小身影。

她防賊千日,終究還是讓賊的女兒進了杜家的大門。

「娘,爹爹怎麼不抱婉兒?」杜婉詞仰著小臉,十分不解地看著她娘親。

趙萱兒攬過來女兒,輕輕笑道:「婉婉,爹爹接了你姑母府上的妹妹回來,頗為勞累,我們回肅王府看外祖母可好?」他們想把這個賤人的孩子接過來,可是作為杜家的原配夫人,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的。

元氏牽著阿言的手,道:「阿言這些日子先和阿婆一起住嘉熙堂可好。」

杜恆言點頭,輕聲道:「阿言聽阿婆的!」

「哎!」元氏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側首抹著眼睛。這孩子總算開口說話了,一路上這孩子隻言片語都沒有,剛才讓她喊趙萱兒,她也以為她不會開口。

她一度以為,這孩子以後怕是開不了口了。

杜恆言回身望了眼身後的杜家母女,娘,我見到她們了。杜恆言摸了摸小魚荷包里的那枚喜鵲登梅的銀簪子,那是她在娘入棺前取下來的,她將她的小鳳鞋放在了棺木里。

趙萱兒一去王府四五日都沒有回府,府中的女使、僕婦開始三三兩兩地說起了閑話。

「你說少夫人哪一日才會回來?」問的是嘉熙堂管花草的閆婆子,她的兒子娶了元氏身邊的凌媽媽的女兒,是以在嘉熙堂中一向什麼都敢說。

另一個壓低了聲音,道:「我看回來自是會回來的,京城裡頭,誰不知道少夫人對將軍的情意,只是這回將軍實是傷了少夫人的心,少夫人可是肅王府的郡主,被王爺和王妃捧在手心裡的明珠,苦守空房多年,將軍一回來便帶回來一個庶女,嘖嘖嘖!」

杜恆言躺在假山頂上,一片荷葉蓋著臉,七月的太陽熱辣辣的,這時候,她好像才覺得她是活物一般。

「哎,我聽凌媽媽的意思,這新來的小娘子,似乎不是庶女!」說到這裡,閆婆子左右看了看,低了音道:「是杜家當年童養媳的女兒,按順序,這才是原配嫡女!那小娘子比咱府上的小娘子還大上幾月呢!」

另一個婆子被唬的張大了嘴:「嚯嚯,好傢夥,還有這麼一出?」

閆婆子見對方眼睛里滿是不可置信,微微猶疑了一下,乾脆放出了大招道:「你別不信,這小娘子全身素服,你知道為甚,她娘新喪!」

在對方驀然捂住的嘴,放大的瞳孔里,閆婆子還是心虛地道:「可別傳出去,這家可是少夫人當著的!」

那婆子木楞地點頭,已經被這爆炸性的信息炸得回不了神,半天心裡嘀咕了一句:「大戶人家就是陰私事兒多!」

正說到這裡,凌媽媽忽地帶著新採買回來的小丫鬟紫依、紫雲過來,問道:「可曾見過言小娘子?」

閆婆子擼著沾了草葉的袖子,笑道:「我們一直在這剪枝子,一隻小貓都沒看見,可是言小娘子不見了?」

凌媽媽點頭,皺眉道:「嗯,老夫人急的在哭呢,你們也先放下手中的活,趕緊找找!」

假山上德杜恆言一陣頭暈目眩,努力想應一聲,竟發不出來聲音,難道,心裡忽地自嘲,難道她要成為卞京城第一個曬太陽曬死的小娘子?

杜恆言醒來的時候,元氏倚在床邊,見她醒來,雙手合十,口中一直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餵了杜恆言喝了些水,才抹了淚道:「言兒,林老相公說你聰慧不似尋常小娘子,容兒病了的時候,你一直照顧在跟前,今日,阿婆也不將你當稚兒看待,與你說兩句剖心的話,你娘雖不是我親生的女兒,可她在我跟前長大,與親生的也無異,我既是將你從明月鎮上帶回京城,一定會給你一個家,你娘兩為我杜家平白無故受了那許多冤屈,我一定會加倍償還於你,你便是我杜家和婉詞一般無二的小娘子,你可明白?」

阿言看著元氏,她其實並不欠她和她娘的,阿言舉手環住了元氏的脖子,將臉貼在元氏布滿淚痕的臉上,輕聲道:「阿言明白,阿言長大后一定會孝順阿婆!」

「孩子啊,你嚇死阿婆了!」元氏摟著這孩子,哭得又一次哽咽。

杜太初站在房門口,看著這一幕,輕輕吁了口氣,這麼一塊璞玉,他晚年除了養鳥,還可以教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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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小閨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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