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張憲吐了一口水,眉目不動地道:「婉婉,謀害皇子,要株連九族!」
不過也才八歲的小娃兒,眼裡的清明讓杜恆言一時怔住。
叫嚷著的杜婉詞忽地失了聲,眼裡泛了淚,委屈地嘟囔道:「我情急看錯了!」剛才看見大皇子餵魚喂的太興奮,竟然一不小心栽了下去,她第一反應就是,阿言離大皇子最近!
「益兒,益兒!」沈貴妃踉踉蹌蹌跑過來的時候,大皇子已經坐了起來,見到母妃過來,喚了一聲:「母妃,孩兒無事!」
沈貴妃連忙摸了摸兒子的小臉,小胸脯,確認無事後,嘴裡念叨著「好,好!」眼睛一翻,竟然暈厥過去了。
「貴妃暈厥了,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杜恆言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竟然是這等時候,聽著前頭的張憲十分鎮定地敘說著事情的過程,暗暗點頭,毫無偏頗,看來林老相公後頭的這位張相,家風清正。
皇上垂眼覷了一眼四個小娃兒,道:「既是益兒自己不小心栽入了水中,此事便與杜家兩位小娘子無涉,倒是張相養了個好兒子,進退有度,遇事沉著,實有乃父之風!」
張相立即出列叩謝道:「此乃臣子份內之事,當不得陛下嘉獎!」
皇上輕輕擺了擺手,「張相莫謙,傳旨,賞張憲金二十兩!」
「謝主隆恩!」張憲以頭抵地,行叩拜之禮。
此時杜呈硯出位道:「陛下,臣女伴大皇子身側,未能護主,臣請陛下賜罪!」
杜婉詞急道:「爹爹!」
杜呈硯身形不動,恭謹地堅持請罪。
皇上摸了摸面前的一串玉珠,不辨喜怒地道:「杜卿乃一代將才,護我趙國山河,可惜膝下竟無男兒可承襲將業!」
殿中眾大臣一時不知道聖上這話是何意,明明是請罪,怎地說到杜呈硯的子嗣上頭了。
杜呈硯回道:「臣……」竟不知如何回應,陛下這是對婉婉誣賴言兒不滿,要敲打她娘了。
杜恆言在一旁看著喜怒不形於色的張憲,默默地想起來有神通之譽的慕俞,暗暗揣測,難道宰相府上的小衙內們都是神童不成?
等杜呈硯領著倆個女兒出來,一路上無話,直往自個的住處走,趙萱兒已經守在小院子內,見到他回來,急行兩步喚道:「婉婉,婉婉!」
杜呈硯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杜恆言拉了拉他的袖子,「伯父,阿言想吃桃子,伯父帶阿言找桃子吃吧!」
杜呈硯輕輕吁了口氣,點頭道:「好!」
趙萱兒喊道:「硯郎,外頭日頭大,我備了涼茶和冰過的荔枝。」
杜呈硯身形微頓,還是牽著言兒,沒有回頭,走了。
趙萱兒牽著女兒的手,站在門外,看向那漸走漸遠的一大一小的背影,驀地心上泛起了一層悲涼,她能阻住這個男人的腳步,也擋不住她的心。
可是,那人已死了,她還活著,她才將將二十來歲,她還有許多年捂熱硯郎的心。
山莊的西邊有一片果林,種了梨子、桃子、枇杷、棗子等,這時候桃子當季,杜呈硯將阿言扛在肩上,二人專挑又大又紅的摘,不一會兒便摘了滿滿一筐,杜呈硯帶她到溪邊去洗,一邊問阿言:「言兒,今個婉婉污衊你,你不記恨嗎?」
杜恆言咬了一口桃子道:「你是她的爹爹,我平白分了她的寵愛,她記恨我是正常的!」
杜呈硯望著小人兒的面,其實,原本,如果沒有趙萱兒,他會是她一人的爹爹,只會是她一人的爹爹。
倏爾,杜恆言望著杜呈硯道:「伯父,言兒也覺得,杜家還該有個孩子。」一個正常的孩子,不是她,也不是杜婉詞,一個正常的,被愛著,也能愛人的人格健全的孩子。
這話,杜恆言是真的替杜呈硯著想的,他不愛或許是現在不愛趙萱兒,沉湎在她娘的去世中,其實,他還這般年輕,又這般行俠任義,人生短暫,合該輕鬆自在地過一生,不該被權勢、陰謀、愧疚攪和一生。
正說著,杜家僕人匆匆找來,稟道:「官人,肅王爺請官人去一趟!」
杜呈硯聞言皺了眉,從溪邊草地起身,對僕人道:「你帶小娘子回去!」
杜恆言道:「伯父,言兒還想再待一會,這兒涼快!」
杜呈硯點頭。
杜呈硯一走,杜恆言見那僕人有些眼熟,問道:「你在哪處當差?」
那僕人也就十四來歲,道:「回稟小娘子,小底叫墨林,是少夫人院子裡頭伺候的!是和小娘子身邊的紫雲、紫依一同入的府!」
杜恆言才想起來,她身邊派過來的兩個恰十歲的小女使,一個叫紫雲,一個叫紫依。
既是榮延院的人,杜恆言也不準備多聊,兀自點頭,問他:「你可會做魚竿?幫我做一個如何?」
墨林忙點頭:「會的,會的,小娘子稍等,小底這就去做!」說著去了果林西邊的竹林裡頭。
杜恆言見他真這般傻愣地走了,心下暗想,這估摸還不是趙萱兒跟前伺候的,她竟然能使喚的動。
草地異常柔軟,她坐的地方正是樹蔭下頭,面前的小溪汩汩地流著清澈微涼的溪水,這溪水似乎是從山上流過來的,杜恆言忍不住捧了一口喝,十分甘甜。
自來京城以後,她還不曾看過這般廣闊的天空,躺在草地上,看著上頭一個勁兒叫著的蟬,莫嬸子家的花花說,一個蟬衣一文錢,住進京城杜家,她竟然不用為生計發愁了,可是這日子,卻比明月鎮上難過許多。
「你為何一人在此?」
一張冷淡的小臉映入杜恆言的眼帘,是張憲。
「我家小廝去給我做魚竿了!你吃不吃桃子?」杜恆言從筐里挑出一個大的給他。
張憲望著桃子,眼眸微動,伸手接了過來。桃子上頭還有水漬,顯然是剛洗過,一口咬下去,張憲頓時皺緊了眉。
杜恆言見他表情痛苦,問道:「怎麼了?」
張憲緩緩拿開桃子,張了嘴,門牙上一顆小牙掉了一半,還粘連著。
杜恆言忍不住吸了口冷氣,這小子一口下去竟然崩了牙,這牙還連著一點,掛在牙床上,看他一臉無助的表情,先前冷冰冰的傲嬌小模樣遁的無影無蹤,杜恆言捏著自個的腮幫子鼓勵道:「我娘以前說,換牙的時候,要是要掉不掉,要麼咬一口硬的,要麼自己拽!」
說完,杜恆言想到自己當年換牙的慘烈,忍不住一陣冷顫。
張憲望望她,又望望沾了血水的桃子,一閉眼,一口咬了下去,「崩」一聲,那顆牙跟著一大口果肉殷紅的桃子被吐了出來,掉在草地上。
張憲忽地捂住了嘴。
杜恆言跑過去把它撿了起來,捧了溪水沖了沖,放到張憲的手心,「我娘說,掉下的牙齒要扔到屋頂去才會長出好牙!」
張憲看著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裡的一顆小門牙,在陽光下瑩然生光,微微抿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