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中祥和五年,元宵節前夕,汴京城裡頭,早已經開始搭山棚,孫家茶樓裡頭說書人正在神采並茂地說及三朝元老林詢老相公當年在代州選廂軍三千,以一抵百趕走丹國猛將耶律哈哥的事迹。
樓上雅座上的女使紫依、紫雲看得直撫掌叫好,杜恆言抿了一口益州的雲霧茶,看了看白瓷茶盞中清新怡人的茶葉,便想起慕俞的爹,是喪在益州的。
林老相公希望慕俞蟄伏几年,免得神童的名聲越傳越遠,平白增了負累,是以去年才讓他考了縣試和府試,現在中了秀才,可以入泮讀書,不知道會不會來汴京?
正想著,杜恆言發覺隔壁的雅座上新坐下來幾位小娘子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
「婉姐姐,今個說的是林詢老相公的事迹!」說這個的是龍圖閣學士府上的小娘子陳語冰。
「林詢老相公生的恰逢其時,若是單論才能,張相也不遑多讓」,唔,這個是御史中丞李大人府上的李菁,爹爹雖是御史中丞,卻一點沒繼承她爹的謹言慎行,說話向來不過腦子。
另一個不用說,自是和她同出一府的杜婉詞了。自咸寧六年大皇子落水一事以後,杜婉詞和杜恆言連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扯了下去。
也在那一年年底,杜呈硯新納了一位如夫人進府,是沈貴妃娘家的一個表妹,姓姬,杜府後宅自此撥拉出一小塊空地給這位二娘。
六年前,姬姨娘生下了杜家的第一個男嗣,沈貴妃讓皇上為其取名為熙文。
杜恆言在府中與這位二娘卻是自來交好,與趙氏母女的界限劃得越發分明。
在書院中,眾家小娘子都知道杜府的兩位小娘子不和,三天兩頭鬧將起來,也是杜婉詞使了暗絆子,杜恆言每回必將它挑破放到明面上來。
雖然沒讓杜婉詞得逞,但是杜恆言好事端的名聲卻傳出去了,反而平白給杜婉詞攢了溫婉淑惠的好名聲。
此時紫依忙拿出面巾給自家小娘子遮了面,就自家小娘子的性子,一會沒準要又鬧起來,兩位婢女合力要護著阿言離開。
然而阿言剛起身便聽隔壁的陳語冰道:「也是婉姐姐好性子,那麼個憊賴人物,平白無故地和婉姐姐一樣吃穿不說,還三天兩頭地給婉姐姐鬧笑話。」
紫雲和紫依相互對望了一眼,正一咬牙準備這次無論如何要攔住自家小娘子,卻發現,她家小娘子已經不見了。
二人心頭立時一涼,顫顫巍巍地倚在雅座間的隔板上,豎著耳朵聽,只聽那陳家小娘子,還在絮叨道:「婉姐姐,你是郡主所出的嫡女,又聰穎敏慧,連夫子都說可比魏晉的謝家小娘子,卻教那等狐媚子拖累。」
杜婉詞笑看著陳語冰,陳語冰看中了她肅王府的表哥趙延平,近來在她面前越發能放下身段,「陳妹妹過譽了,阿言只是頑劣了些,家中長輩視若珠寶,也是家中長輩憐惜,才讓阿言行事……」
杜婉詞話兒未說完,忽地看見陳語冰的髮髻上一個什麼東西在爬,仔細一看,好像是茶婆蟲,驀地扔了手中的杯子,連忙大叫著後退。
陳語冰看她眼神驚恐,要上前問,杜婉詞連忙擺手,尖叫道:「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一邊說著,一邊又發現陳語冰的腿上也有,哭著喊道:「你不要不過,你不要過來。」
陳語冰下意識地順著杜婉詞的視線看向了自個的腿,「啊啊啊!!!救命,婉姐姐救命!」
一旁的李菁發現地面上到處是茶婆蟲在爬,捂著心口,尖叫著衝下了樓。
外頭侯著的一眾小女使,都不明所以地看了進來。
尖叫聲此起彼伏。
紫依小聲地道:「完了,小娘子又禍害了!老夫人又得罰她跪佛堂了!」
紫雲咬唇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誰看見我們家小娘子了!」
紫依木然地點頭。
等兩丫頭在茶樓隔壁的書肆見到自家小娘子,才拖著哭腔道:「小娘子,我們快快回府吧!」她們實在是不敢再幫著小娘子偷跑出來了,下回小娘子別說哭,便是撞牆,她們也不會再做幫凶。
杜恆言挑了幾本公子鳳竹新出的話本子,這才心滿意足地道:「行,今個也玩夠了,咱們回去吧!」
取了一百八十文銅錢給書肆的小夥計,笑道:「你家掌柜的真是心大,也不來書肆看看,竟將書肆全託了你照看!」
小夥計撓撓腦袋道:「小娘子不知,我家掌柜的每年這時候,必得陪貴客,是以沒法抽身來書肆!」
杜恆言也就隨口一問,點點頭,帶著兩個女使走了。
這時,杜恆言若是轉身,必會發現書肆里常年放下的,通向裡間的帘子被一雙修長的手挑了起來。
書肆的掌柜在那人跟前陪笑道:「衙內,杜家小娘子每年元宵前夕必會來書肆挑幾本話本子,這麼些年,風雨無阻,想必是對衙內的這些話本子愛之甚切。」
被稱呼為衙內的少年男子,輕輕「唔」了一聲,看著那人影遠去,才朝西去了隔壁的茶樓。
掌柜的輕輕嘆了一聲,這麼個祖宗每年都要躲在帘子後面,一聲不吭,嚇不嚇人,非要等到杜家小娘子買了幾本話本子走了,才肯走,幸好每年只有這麼一次,不然他這老命都得被那張冷鐵似的臉給嚇掉。
嘴上說著回去,杜恆言左晃晃看看吞鐵劍的戲法,右晃晃瞄瞄猴呈百戲,十歲以後,每一年這一日她都會帶著紫依和紫雲溜出來,細算起來,已經有四年了,轉眼她已到了十四歲的生辰。
剛到杜府門口,凌媽媽便在翹首以盼,等見到她,焦急道:「言小娘子,婉小娘子一回來就在嘉熙堂哭呢,老夫人喚你去呢!」
「哦,婉婉今個竟然告倒阿婆跟前了?」杜婉詞向來最講究風儀,往日里吃了暗虧,也會默默忍著,伺機報復,明刀明槍的跟她杠上,這還是頭一回。
這麼些年,無論她和阿婆怎樣努力,她的名聲都給杜婉詞和趙萱兒敗的七七八八,現在汴京城中但凡提及她杜恆言,都會皺著眉說一句:「哦,那個憊賴小娘子啊!」
杜恆言進入嘉熙堂,裡頭杜婉詞的婢女翠微幫著打起了帘子,喚了一聲:「老夫人,言小娘子回來了!」
元氏這麼些年,已經雙鬢斑白,見到阿言回來,微嘆了一聲,問道:「言兒,你今個拿茶婆蟲嚇婉婉了?」
杜恆言搖頭,「言兒今個都不曾見過婉婉,怎麼嚇她?」
杜婉詞舉著絹帕尚心有餘悸地道:「阿言,往日你做些荒唐的事兒也就算了,你今個怎的能在茶樓里拿出那等物什來嚇我與陳家小娘子、李家小娘子,莫說我們是一家人,合該姊妹和睦,便是玩鬧,也該有個度阿!」
阿言輕笑道:「我說今個不曾見過婉婉,婉婉為何一口咬定,那,那什麼茶婆蟲是我弄的,再說,即便是今個婉婉在哪看見我了,也不能一口咬定,是我弄來了茶婆蟲啊,我一個杜家的小娘子,難道還能隨身攜帶這些噁心的蟲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