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杜恆言匆匆地趕過來,從女娃手裡拽出了荷包,輕輕擦了擦小金魚上頭染了的黑灰,這荷包可是她娘給她做的,雙面綉,外頭是小魚,裡面是一朵牡丹花。她也就生辰才捨得拿出來用一用。
女娃被搶走了荷包,「哇」地一聲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杜恆言揪了人起來,問道:「你哭什麼?被偷的是我啊!」
小女娃仰著一張哭的涕淚橫流的小黑臉,振振有詞地道:「你們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又不會少這麼一點,我偷錢,是為我娘看病,我娘病了好些天了,她會死的!」
說著,小黑娃又從杜恆言手裡溜到了地上,哭了起來。
這女娃約莫八歲的年紀,哭的聲勢卻十分浩大,杜恆言忽地想到了小小娘生病的時候,拉著她起來道:「荷包我留著,錢都給你!我帶你去找個大夫!」
張憲見她粉白色的氅衣和胭脂色的襖裙上不一會兒被這小黑娃的小黑手染了好些黑印,微微抿了唇,道:「阿言,你在這處候著,我去馬北街上找一個大夫過來,一刻鐘就過來!」
杜恆言默默嘀咕,說的好像很快一樣,你們的一刻鐘可等於三十分鐘呢!
小黑娃見他們真的去給她找大夫,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拉了拉杜恆言的袖子:「姐姐,我會報答你的!」
杜恆言這才發現她只著了一身單襖,袖子上頭打了好多補丁不說,還短了一截,一張小臉凍得青紫青紫的,嘆了一聲,將自己的氅衣拿了下來,將小黑娃圍住。
笑道:「還好這東西,圍你還可以。」小黑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粉白的氅衣,輕聲問道:「姐姐,這上頭是什麼毛啊,好軟啊!我以後也要給我娘買這個,她穿著肯定好看。」
杜恆言摸了摸她的頭:「你看著和我長得真像,就是黑了點,經常出來偷東西嗎?」
小黑娃點頭:「以前不,自從娘病了以後,我就開始偷了,我腿跑的快,他們追不上我!這還是頭一回失手呢!」
杜恆言默念,不是第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小黑娃道:「我爹爹一早沒了,我就跟著我娘,姐姐,你命真好,生在大戶人家,人又長得美,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喜歡你,搶的又不是他的,跑的比我還快。」
杜恆言:敢情這麼小,就是一個小八婆……
張憲帶著大夫過來的時候,看到杜恆言將氅衣給了小黑娃,看向小黑娃的眼神冷了冷,小黑娃竟然十分機敏地反應過來,忙麻溜地脫了下來道:「姐姐,我不用了,我一跑就熱!」
杜恆言將小黑娃身子扳正,正要重新給她繫上,忽然發現她脖頸下頭一點,在背脊上,有一朵小小的花,像是牡丹。
和她荷包里的牡丹十分相像。
杜恆言忽地抓住小黑娃的手臂,「你娘在哪?」
小黑娃道:「這條巷子過去就是我家了!」
幾人穿過黑乎乎的巷子,停在了最裡頭一戶門口,見小黑娃伸手拉了裡面的一根繩子,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然後才推開了門。
站在門口便聽見裡頭的咳嗽聲,咳了一陣,裡頭的婦人結結巴巴地問道:「牡,牡丹回來了嗎?」
「娘,我帶了大夫回來!」
「牡丹,這又是一個牡丹!」杜恆言輕輕呢喃道,頓在了門口,心口砰砰直跳。
小黑娃麻溜地點了油燈,燈芯子就剩了一小截,微弱的火照在那婦人的臉上有些可怖。
窗戶里漏進來的風吹得燈火輕輕搖擺,像是隨時都會熄滅。
大夫立即給這婦人號了脈,又問了癥狀,從何時病的,末了才搖著頭嘆道:「竟拖了這許多時候,可惜,可惜!」
小黑娃板著臉道:「你這大夫怎麼不說人話,我娘到底什麼病?」
大夫真不曾見過這般刁蠻的女娃兒,搖著頭道:「傷寒拖成癆病了!治不好了,治不好了!」
小黑娃上前雙手雙腳對著大夫又打又踢,哭著罵道:「什麼狗屁倒灶的大夫,騙子,你這個騙子,我娘肯定能治好!」
「牡丹,牡丹!」床上的婦人焦急地喚著,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杜恆言將小黑娃拉開,張憲領著大夫出去,付了診費,道:「勞大夫開些疏解的葯!」
大夫點頭:「不是我不救啊,這病祖宗沒教啊!我開些清肺化痰的方子!」
幽暗的屋裡頭,杜恆言發現這婦人並不是牡丹,但是看著竟也有些面熟,還是問了一句:「你認識明月鎮上的牡丹嗎?」
床上的婦人捂著嘴,像是一時忘記了咳嗽,瘦的凸出的眼仔細地盯著杜恆言看,「小娘子是?」
杜恆言心又提了起來,輕聲道:「我當年在明月鎮上住過,是杜家的小娘子!」
那婦人忽地拍著床笑起來,「想不到我香兒臨死前,還能他鄉遇故知,我是牡丹娘子跟前伺候的女使香兒,實話告訴小娘子,我跟前養的這女娃子,是牡丹娘子的,當年錢員外一案后,牡丹娘子擺脫了媽媽,帶著我來到了京城,靠著攢下的錢買了這一處小宅院,準備帶著女兒好生過日子,脫了那苦海,不曾想生下娃娃后,一日出門竟再也不曾回來!」
香兒說了這麼一串,有些支撐不住,又是一陣咳嗽,杜恆言隱約聞到了一絲血腥味,小黑娃過去一邊哭著,一邊給娘親摸摸胸口,道:「你就是我娘,我不管,你就是我娘!」
香兒忍不住也落了淚,對杜恆言道:「杜家小娘子,她娘將她看成眼珠子,定不會不要她,她娘那般姿容,又做過那一行當,也有些故舊,我猜,多半是被人擄走了,我找了她這麼多年,一直沒消息。」
張憲進來道:「阿言,大夫開了藥方子,我們這去抓藥吧,婉詞和熙文怕是也等急了!」
杜恆言這才想到熙文來,心上一急,她怎麼把熙文單獨留給杜婉詞了。忙拽了張憲的荷包,又倒了一些銅錢出來,道:「小黑娃,你給你娘買些好吃的,要清淡熱乎,知道嗎?我明個派個人過來幫你熬藥!」
張憲劍眉微微上揚。
小黑娃抹著淚點頭。將她們送到了門口。
出了門,張憲問道:「你為何認識她們?」
杜恆言道:「我出生在廬州,她們和我在一個小鎮上,當年我娘牽扯進了一件官司,小黑娃的娘也牽扯進去了!」
張憲默然,她來京城之前的事,他都查過,他還知道她有個青梅竹馬,是林老相公的嫡孫,叫林承彥,字慕俞,生於咸寧元年。
兩人回到小攤前的時候,杜婉詞立即站了起來:「憲哥哥你沒事吧!」又看了眼杜恆言道:「阿言,你怎麼連一個荷包都握不住,那小娃多大,都能搶了你的!搶了就搶了唄,能有幾個大錢!」
杜恆言沒心情理她,小胖墩揮著手朝爐火那邊招呼道:「嬸子,那兩份快上來!」
「哎,這就來!」說著,嬸子端了兩盤蛤蜊過來,笑道:「熱乎乎的,剛出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