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書想再安慰幾句卻找不到話,只得沉默著。過了許久,她忍不住向午秋問道:「還沒尋來大夫嗎?」
午秋苦著臉,搖了搖頭,「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首秋姊一定能找到大夫回來的。」
「其實用不著麻煩,我這病也不是瞧幾個大夫就能瞧好的。」江姨娘看著自己的女兒,疲憊的眼裡全是柔情。「阿書,這幾日責罰可還受得住?」
寧書愣了一下,她這幾日小心應付,幾乎快要忘了跪在佛堂時的絕望,而如今她竟從江姨娘這兒尋到了自換魂以後不曾有過的溫暖。一朝醒來,她失去了一切,從天之驕女成了跪佛的庶女,她時刻提醒自己要步步小心,切不可走錯一步,強迫自己將心底的痛楚壓下,裝滿算計,連傷心的精力都沒有。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眼角是濕的。
可也只是一瞬間罷了。
江姨娘握著寧書的手,反覆摩挲,柔聲道:「阿書,聽姨娘一聲勸,不該有的心思不要有,出身擺著,最後苦的還是你,何苦讓人瞧不上呢。」
霎時,所有的感觸都被收了起來。寧書細細回味著江姨娘的話,好像有什麽過去不明白的事,一點點明朗了起來。
江姨娘又說:「你表哥待你向來不錯,何苦總想著那個跋扈的世子爺呢?」
聞言,寧書的指尖顫了一下,她立刻回頭看幾個丫鬟的反應,發現她們神色如常,對此事一點也不感到吃驚。這母女倆經常談論這話題?
怎會如此?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話家常似的談論?更何況聽江姨娘的意思,這身體的原主是……對世子動了心思?難道世子和祥王妃是因此才這麽厭惡寧書?那麽世子的一切舉動都有了緣由,他本就是個跋扈且自傲的人,當他知曉一個小小的庶女在打他的主意時,難免譏諷和嫌惡。
還有表哥又是怎麽回事?聽江姨娘的意思,倒像是二人之間有些情愫?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寧書暗自定了定心神,半晌才道:「我沒有什麽多餘的心思,姨娘以後還是別說這種話了。」
江姨娘點了點頭,「你能明白就好,只是你表哥……」
「姨娘!」寧書倏地打斷她,道:「首秋回來了。」
從寧書坐著的角度,正好看見窗外急匆匆趕回來的首秋,只是她的神色不太對。
「首秋,你怎麽自己回來了?秦大夫呢?」江姨娘的陪房,蘇嬤嬤問道。屋裡其他幾個丫鬟也都看著首秋,卻見她的眼眶有點泛紅,似是方才哭過。
「首秋沒用,沒能出府。」她哽咽著說道。
「發生什麽事了?」寧書不由皺了皺眉。
首秋吸了下鼻子,道:「外院的婁嬤嬤說祥王妃和世子在府上,府里對進出管得嚴,府上有家養的大夫,所以不許出府請別的大夫進來……」首秋越說越委屈,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怎麽可以這樣!」午秋一臉憤慨地道:「府里的確養了幾個家醫,可是不都被王妃和世子占著嗎!」
寧書有點不知所措,她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辦。
江姨娘卻是很平靜,她搖了搖頭,說:「府上有貴客,的確是不該多事的。」
「姨娘,可是您的身子……」蘇嬤嬤皺著眉,一臉的焦急和無奈。
「無妨的,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過是前幾天下了雨,受了點潮罷了,躺兩日也就沒什麽大礙了。」她接著對寧書說道:「你也不必常來我這裡,有空多和二姑娘來往倒是好的。若哪天我不在了,你能寄在夫人名下那是最好不過了……」
寧書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可江姨娘這次並沒有像她說的那般躺幾日就好了,到了下午,她接連咳了幾大口血,整個院子里亂成一團,寧書在一旁看著也不免有些焦急,等到了晚上,江姨娘整個人都發熱了起來,嘴裡不住呻吟著。
「這可怎麽辦才好?請不來大夫,偏偏大少爺也不在家……」蘇嬤嬤急得在屋子裡不停轉圈,其他幾個丫鬟也是愁眉不展,只能不停地往江姨娘的額上敷濕毛巾降溫。
「阿珏……阿書……」江姨娘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時而清醒、時而陷入昏迷,嘴裡總是不停地念著一雙兒女的名字。
寧書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背,那裡彷佛還殘留著江姨娘手心的溫度,儘管這份關心並不是給她的。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你們守在這兒好好照顧姨娘,首秋,你跟我走!」
她不想管這件事,可是看著江姨娘的樣子總覺得心裡難受。她的母親宋氏風光嫁進寧府,成親以來是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可惜膝下無子,直到第三年才生下她,沒想到卻是個女兒,所以父親同時納了兩房妾,江姨娘和林姨娘。江姨娘也爭氣,入府一年即生下一對龍鳳胎,寧珏和寧書;而林姨娘一年後也生下一個女兒,寧畫。當時寧家大房也無子,所以寧珏的出生成了府上最大的喜事兒,江姨娘的身分也就水漲船高,一時成了府上的紅人。可宋氏心裡卻是極苦的,偶爾也會與女兒訴苦,她也因此不喜歡江姨娘一房。
沒想到後來宋氏懷了二郎寧璞,真正的寧府嫡子,宋氏終於再次成為了寧府有底氣的主母,而林姨娘又比江姨娘得寵,從此以後,江姨娘和她的一雙兒女就漸漸地被人遺忘了。
一次的意外,讓寧書和寧棋換了身子,現在要她替對方照顧生母?她心有不甘,可是瞧著江姨娘躺在床上病懨懨的樣子,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的未來,若兩人的身子一直換不回來,她將來的出路在哪裡?是嫁個庶子,還是淪為傳宗接代的一個妾室?
「姑娘,求夫人真的有用嗎?」首秋略擔憂地問道。
寧書一僵,停下了腳步。原來她不自覺地往宋氏那兒走,可是她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寧棋了,此時的她去求宋氏必然是沒用的,宋氏厭惡極了江姨娘和她。
她倏地回想起落水被救起的那日,宋氏望著她的目光有多麽嫌惡,她從未想過那個人前端莊、人後寵她上天的母親,有天竟會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你怎麽不去死!
她明白母親心裡恨的不是自己,那話更不是對自己說的,如果可以,她多想衝上去,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母親哭一場啊!可是她不能……
寧書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沒了所有的掙扎和猶豫。她眸光平靜的道:「不,我們去落棋齋。」
主僕二人趕到落棋齋卻撲了個空,丫鬟們回她寧棋去了四姑娘那兒。寧書又趕去望畫齋,再次撲了空,這回沒人告訴寧書,寧棋去了哪裡,她只能返回落棋齋等寧棋。
酉時過了大半,寧棋終於回來了。望著這個穿戴得光鮮艷麗的「自己」,寧書不禁覺得諷刺又鄙夷。她為了對方的生母奔波,而她本人呢?從早上三丫頭的反應來看,她是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病了的,可她卻生生避開。
下人們都被支開了,寧棋才收起了笑意,她試探著問道:「江姨娘可還好?」
望著寧棋那雙試探的眼睛,寧書真想奪門而出,可她只是回以淺笑——最是淑女的端莊假笑。「不太好呢,府上的大夫都在王妃那兒照看世子,外院也不放人出去尋大夫。姨娘下午咳了好多血,現在許是昏迷了吧。」
寧棋的表情有點僵,不由移開了視線,輕聲呢喃道:「這次這般嚴重嗎?」
寧書仍舊死死盯著她,又說:「妹妹人微言輕恐幫不了姨娘,哥哥又還在書院沒有回來。江姨娘那裡恐實在耽擱不起,還請二姊姊想想法子救救她的性命。」
寧棋不敢置信地望著寧書,她微微側開身子,咬著下唇,小聲地說:「恐怕母親不會聽我的,而且……若母親問我為何如此關心江姨娘,我要怎麽回答?」
這話令寧書對寧棋的鄙夷更多了幾分,臉上的笑容也就更端莊了幾分。她語氣平靜地說:「祥王妃和世子乃府上貴客,先前世子已出過事,若此時江姨娘的病重衝撞了世子,使得他再染上病氣可怎麽辦?更何況祖母生辰日近,這可是大喜的日子,萬一生辰的時候家中出了白事……而且因著祖母的壽辰,前來祝壽的人陸續到了,到時候讓他們知道府上長子的生母生病卻無人問津,恐被世家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