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封神演義
眾人見得這邊情景早已經獃滯了,東伯侯北伯侯都傻了,紛紛下馬守住了鄂順。姜晨這麼一句出來,楊戩雖然惱恨,卻已顧不及與他鬥嘴了,「南伯侯,您可安好?」
他此番開了天眼,原本就沒有打算讓紂王逃開,下了死手……這……這般打到南伯侯身上……
楊戩已然是惴惴不安了……
姜晨挑的鄂順在所有諸侯中是數得上頭腦不太繁複的,此時又因著楊戩的緣故才受了重傷,一見楊戩過來,想也沒想就狠狠的推開了他,斥罵道,「小兒!豎子!」
楊戩咬牙,轉頭見離他不遠處的紂王面色淡然,怒從心起,「無恥殷紂!竟如此算計於我!好不要臉!」
姜晨手中的劍微轉,聞言卻絲毫未受影響,「算計?」他手中的劍幽幽的指向了楊戩,明明相距甚遠,可被這把劍尖指著的人還是心裡一沉,聽他淡然道,「不要臉?孤王屈尊降貴同爾三諸侯一無名小將爭鬥,爾等有二人偷襲不成,怎的還怨孤王?」
這一句話讓這對面幾個人臊的臉色通紅。
北伯侯崇應鸞還好,原本他還在觀望狀態,也沒出全力,此時聽聞姜晨之言,心裡還暗自贊同。這以四打一,確不大厚道。
這個人身上,終於又有了當初帝乙膝下三王子睥睨天下的威嚴模樣,想想,當年他跟隨王子征戰四方的時候,令人懷念啊……
這般再次一見,崇應鸞似乎終於發現了一點不一樣,武王仁德的模樣總是深入人心,這確是該令人值得稱道的一點,然他的身上,實沒有紂王那樣震懾人心的殺伐果決吶……這個成湯的王者,如一把出鞘的利劍,如今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人一馬在萬軍圍困之下,卻依舊面不改色,依舊是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至尊。
崇應鸞心中暗嘆。以為這麼多年的美色已經讓這把利劍生鏽於劍鞘中再無鋒芒,可是今次又見,如今的他於戰場上,比之十數年前,已經內斂沉穩,但是崇應鸞莫名就知道,這個人不過是表面看似圓潤無華而已。他的鋒芒,已更勝從前,
逢劍出鞘,一擊必殺!
崇應鸞突然不能確定這朝歌城能否落在武王手裡了。
他這般想著,卻突然見到紂王視線從他身上一掃而過,崇應鸞登時心中一凜,轉頭一看,周圍無人注意此事。
他再次望著紂王,姜晨早已收回了視線,殺伐之意漸斂,姜晨調轉馬頭鳴金收兵,留下一句,「何為叛臣?何為良臣?」
崇應鸞心中一寒,不知為何,總覺得再多的心思都已經在那種目光之下暴露的一乾二淨。
如今西岐選擇在紂王拜祭女媧的路上出兵襲擊,早已經沒有退路。他們西岐此舉已算失了道義,今日紂王死了便好,倘若不死,日後要再談誅滅殷紂之事,恐怕為難。
姜子牙蹙了蹙眉,對著哪吒使了個眼色。
哪吒猶豫了下,還是聽從了姜子牙的命令,抬手將乾坤圈擲了出去,口中喝道,「無道殷紂,休走,待我哪吒會你一會!」
戰場上無論商軍還是周營都被這變故驚住了。
畢竟,紂王已經鳴金收兵要回城了……
聽得腦後風聲襲來,姜晨眸色一沉,手心長劍一翻,一道赤色火焰倏忽間就成形了。
但還沒待他出手,天邊一道怒喝,「豎子爾敢!」
姜晨的手就微微扣下,手中紅光消弭無蹤。他沒有回頭,眾人只見一道古樸的青色長劍風馳電掣過來,擋在紂王背後,將那金光燦燦的乾坤圈擊飛了。
姜晨聽到身後鏗一聲脆響。
他偏了偏頭,將馬頭調了回來,視線落到姜子牙身上。
姜子牙面色有些鐵青,望著天邊那團雲彩道,「何方鼠輩躲躲藏藏!竟敢阻我替天行道!」
雲彩里傳出一道冷哼,通天並丁策的身影從中顯現出來。
「小輩這般無禮!」
「師叔???」姜子牙登時愣了,繼而蹙眉道,「師叔為何攔我替天行道,誅了這無道昏君!」
口口聲聲替天行道!姜晨眸光微冷,倘若真有天道,為何要他一世兩世都背負這般命運!
通天冷笑,「那是我碧游宮人,爾等辣手偷襲!我不來攔你,誰來攔你!」
姜子牙心頭一沉,「師叔從前可是應下不再插手商周戰事!」
通天落下來擋在紂王面前,對姜子牙冷道,「哼!那誰來為我碧游死傷數百名弟子報仇!」
姜子牙聽他此言,一時慌了。「師叔已然應了老爺之言,怎可出爾反爾!」
通天一道拂塵一捋,太乙拂塵塵須呼啦變長,就要抽向姜子牙。
卻有一雙手骨節分明,一下握住他的脈門,通天動作一滯,蹙眉望去,卻是紂王此人。
聽得姜晨十分有禮道,「師祖大駕真臨救得弟子一命,弟子不勝感激。但問師祖可願屈尊與弟子往朝歌一敘。」
通天怒道,「……為王警戒心怎能如此薄弱?!不去!」若非他來的及時,這紂王不也是要趕赴黃泉了,哼!
姜晨也不與他較真,望著他,聲音不大不小,「……師祖可知為何女媧要那三個妖精來我朝歌?」
他說這話還就是故意的。
戰場的風彷彿都停滯了。一切都似乎靜止了下來,這平平淡淡一句出來,眾人只覺得好像觸及到了什麼不該觸及的東西。
但是姜晨卻沒有挑明什麼,通天思及那道已經化作飛灰的絹帛,哼了一聲,拂袖卷了姜晨走。臨走時殷破敗得以看到姜晨掃來的的目光,頓時理解,迅速收了大軍,撤回了朝歌城中。
姜子牙憤恨,卻也無奈,又看到鄂順受傷頗重,只得先領兵回營了。
此番才真正是後世所言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到沒能殺了殷紂,反倒讓周營這仁德之師損了名聲。
可若要姜子牙眼睜睜見著殷紂光明正大過去拜祭女媧娘娘挽回聲名而又無動於衷,他又覺得不能這般便宜他。
紂王畢竟還是正統的天子,萬一他這一悔過,得了天下諸侯同情,那武王又何以掃平天下……而他姜子牙這十年垂釣隱忍帶兵征戰至朝歌城下豈不一腔熱血付諸東流!
他看了看被抬走的鄂順,心中一嘆,可能還折了一枚大將。想起來紂王仿若長了眼睛一般的跳馬,又想到通天這樣如及時雨一樣的救兵,暗道一聲可恨!只差那一步,成湯就覆滅了……只可嘆他那一簡單的動作,硬生生避過了,還讓鄂順受了傷……
這,他回營恐怕還得好好安撫一下鄂順手下南營那些兵將。
姜子牙揉了揉眉心。
哪吒愧道,「師叔,哪吒無能。」
姜子牙望了一眼他,嘆了口氣,「師叔又來攪局了,哪吒,你速速回玉虛宮將此事告予我師父元始天尊。」
姜晨並通天回了朝歌城。
通天顯然心情不好,卻見姜晨還相當悠閑的盤坐下來,隨手從案下拿出一盤棋子,擺好了,見到通天望著他,姜晨請手,示意他坐下。
通天原本還想呵斥他,可如今見到他一副淡然模樣,怒火中燒的心情莫名定了下來,將拂塵從肘處置好,坐到姜晨對面。
姜晨沒有開口,將黑子移到通天面前。
通天冷哼,指尖落進棋子之中。
兩人一時無言,殿中一時只聽時不時想響的嗒嗒落子之聲。
夜色漸下。朝歌城的燈火升高。
黑白子穿插著已經要鋪滿了棋盤。
通天拂塵一掃站起身來,冷道,「你輸了。」
姜晨面上卻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通天不解他此笑何意,他斷言道,「這已然是一盤死局了。」
姜晨抬頭看著一臉篤信的通天,許久。
「嗒。」
一聲清脆的落子聲。
通天往棋盤一瞥,見對方手中的白子落在最開始的落子旁邊,原本的僵局頓時明朗了。
通天蹙眉道,「你想這般做?」他搖了搖頭,「此事恐怕沒有那般簡單。」
姜晨卻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聽聞師祖乃是盤古化身之一?」
他的聲音向來深沉,此時卻顯出幾分溫潤謙和來。
提及身份問題,通天顯得頗為自傲,「那是自然。」
「哦?」他尾音一挑,似乎有幾分疑惑,后道,「又聽聞鴻鈞道祖生於鴻蒙?」
聽得鴻鈞名頭,通天一時只覺心頭無名火猛漲,但到底算是師父,他哼了一聲也算作回答了。
「如此。」他點了點頭,「那他又以何資歷能排為盤古化身的師父?」
通天面色唰的就沉了。從前他沒有想過這類問題,如今姜晨一提,好傢夥!沒有盤古尊神何來鴻鈞道祖!
如今倒好,尊神一氣化三清,他們兄弟三人堪當尊神親子,鴻鈞當年卻來找他們要做一個師父?
怪他們當時太過無知目光短淺了……此當真是提了他的地位降了自己輩分……
姜晨又道,「女媧雖掌管萬妖,卻一向偏心她一手創出的人族。闡人二教與女媧立場一致,可惜截教不一樣。女媧以萬妖幡召來那三隻妖精顛覆成湯,也不過是借一場戰爭,借封神之名,覆滅截教,將另外兩教推上頂峰……」
通天的關注點卻不知為何偏離了方向,「那不是因你色心才被她捉了把柄?」
姜晨:……
「非也。女媧再姿色艷絕,也是人族之母,弟子深覺,無人會對活了千年的……」
聽他這意思,還嫌棄女媧太老?通天也笑了,毫不自覺地給姜晨補刀一句,「哦?那隻狐狸精也有千年修行了吧?」
姜晨已來了數月,頭一次這般明顯的蹙了蹙眉,他閉眸冷靜了一程,避開了這個話題,「人妖哪曾有所區別。」
「看來你對人族頗有成見吶?」好一個紂王,竟願將人與妖相提並論?那些個凡夫俗子怎能懂萬物平等的道理!那恨不得將人族捧上天,將妖貶到塵埃里,可人不也是女媧一個非人造出來的。
不過,能有如此博大胸懷,真不愧是他碧游門下!他們碧游宮就該如此,萬物不論出身都可平等相待!聞仲教了個好徒弟!
通天暗自對姜晨點了點頭。
他卻是誤會姜晨意思了,如今姜晨這個人,哪裡有什麼寬懷的一視同仁,他不過就是相信逐利心的普遍性。
談到成見這個問題,姜晨的面色陰鬱下來了,通天見他長久沒應話,轉過身來要問他,卻被他身上壓抑的氣息驚了一驚。「帝辛?」這般的氣息,原來這帝辛還是個有故事的人。
姜晨沒有應聲。思緒深沉。
人?妖?什麼是人?什麼又是妖?
若非當年瓊華天真的想掠奪妖界力量舉派飛升,玄霄的手何以能握住羲和?又何以讓莫名穿來的他落得囚禁千年的結局?
他的眉頭越蹙越深。
殿內一時只聽得燈花細微的爆響之聲。
良久,姜晨垂了眸子,遮住了眼底翻騰的情緒,他道,「都不過一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罷了。」
連同他,其實也沒有甚麼分別!
眾生熙熙皆為利來,攘攘皆為利往。
他也一樣,為了平安活著,早已是不擇手段了。
連手上,都已沾滿了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