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青草萋萋,春風習習,幼童的讀書聲,是不是很美好。並不,賈赦背誦的內容越來越多,隨時抽查,感覺自己可能很快就變成他的叔叔賈代儒了。
「今日就到這兒吧。」
這聲音,大半個月來,大概是賈赦聽到的最美好的聲音了,不過還得端住了:「是,先生。」正行完禮要回院子接受賈老太太的每日關愛了,就聽到好幾種腳步聲。得,走不成了。
「我這逆子可給先生添麻煩了。」賈代善走路帶風,人才出現聲就到了。偏生誰也不覺的突兀,好似理所應當。
這會賈源也慢悠悠的走了進來:「喲,這幾天不見,老三你去南門討飯去了啊?」
這還是老子呢,沒這麼埋汰人的。賈代善最近確實忙,宮裡宮外都沒消停,回家也就是換身衣服,確實是好幾天沒見了。
「某要恭喜兩位大人了,只恨某學藝不精,再過不久,只怕我這老底兒都被大公子掏了個底掉。」先生姓古,名易,原是賈源的幕僚,一時充當賈赦蒙師,這會賈代善稱一聲先生也是自然。這古先生相貌平常,只是這眼神精光四射,笑起來也遮不住一絲半點。
「哪裡哪裡,小兒這才學了多久,先生言重了。」好歹賈代善還知道謙虛。
嗯,你說這話的時候再把下巴收一點更可信。賈赦垂著眼睛,盯著鞋子,支棱著耳朵,聽三人的話,牙都酸倒了。
古易笑笑,並不接話,只道:「某卻是要恭喜兩位大人。公子雖年幼,卻是個勤奮的。兼之公子天賦上佳,實屬難得。某隻一句,公府三代不愁了。」
「此話當真?」賈源一聽這話,雙目瞪圓,就連呼吸都亂了。
謀士一職,不懂的人看來,只當那是讀書人破落戶,卻不見三國天下大勢,身後皆是謀士的影子。能讓賈源放心當賈府第三代家主啟蒙的幕僚,又豈是等閑之輩。正因為如此,賈源父子才如此失態。
「國公爺,侯爺請坐。」古易笑的有些神秘莫測。
這老頭可真能忽悠。他自己有多大能耐他還不知道。賈赦瞧著這兩位發懵的臉,忍不住嘖了一聲。
「逆子,你嘀咕什麼呢?」
說來也怪,賈赦和旁人處的還行,和賈源兩人倒真像親爺孫。就是這世的爹,他是怎麼都不處不對。畢竟前世時候他也快步入三十大關了。讓他去把賈代善當兄弟還行,當爹,彆扭的很,實乃氣場不和:「父親,兒子不懂。」
「你,你」
「唉,侯爺莫急,赦兒你也坐吧。」古易趕緊攔了,真要打出個好歹,這侯爺腸子都得悔青。
「先生」被這麼一打岔,賈源反倒平靜了不少。
「不瞞家主,月前,公子到我這兒學的是三百千,這前頭一兩日,公子還算老實。可這後頭,約摸公子字都念熟了,竟是把大半柜子的書都翻了個遍。原想著是公子貪玩。某便罰他,將書歸位,誰知公子卻給了某一個大驚喜。再之後,某將這開門三篇一併教他,未曾想,公子一字未錯。只怕再過不久,某便當不得公子之師,得另聘高明了。」
這話分開,都沒錯,連起來,這爺三都有些不懂了。
三百千,賈赦未穿越前的小侄子都會的。多新鮮啊,他一成年人還得學這個。書嘛,自然得歸類,習慣成自然了。就這,還稀奇上了。想歸這麼想,可看這動靜,他覺的有點不對了。總覺的這古先生,狡猾狡猾的。
古易笑笑,瞧著三人神情:「兩位大人是想要一個進士,還是想要帶領家族的家主?」
這傻子都知道怎麼選啊,賈源和賈代善臉上可寫的明明白白。
「若是後者,這族學,他是上不得了。」古易說著,看向兩代家主,竟不再發一詞兒。
賈源並賈代善對視了一眼,再瞧瞧賈赦。
賈赦被盯的有點不自在,瞧瞧古先生,再瞧瞧這書房,這古代人說話他怎麼都大喘氣呢?
這族學並著榮國府其他幾房的院子是一道建的,緊趕慢趕的,倒也不慢,只是還未建好。請的先生也有了眉目,只古易這一通話,讓兩人有點懵。天上忽然掉了個餡餅,這接的有點發暈啊。
「先生請說吧,我們是信您的。」賈源率先開口了。
「兩位大人該當知道,這勛貴在朝堂是個什麼境況。不說別的,只說這北靜王爺駐守北方,可小王爺卻在宮裡養著。為的是什麼?兩位國公爺早年聽勸,早早交了兵權,換來一個侯爺,侯爺承襲了您。可其餘幾家,不放手的,又有哪些穩穩噹噹的襲了爵位?。原兩位大人只怕為了穩當,便讓小公子庸碌一世,安穩襲爵。如今一瞧,只怕不成。公子美玉未經雕琢,兩位大人捨得荒廢?」
這一席話下來,賈赦是聽明白了,誇他是美玉呢,未雕琢的美玉。嗯,要挨上千刀萬剮才成器的美玉。原本他都想好了,這隻要往後把那造反的事兒解決,他能從小紈絝成為老紈絝,日子不要太美。想的太好,這報應就來了。估摸著,這爺倆是信了古先生的邪了。吾命休矣!!!
「先生教我。」賈源起身,兩臂合攏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兩臂自額頭下移至胸,上身鞠躬,如此三次方才停了下來。
「家主快快別介,這如何受得。」古易原就不是個拿喬的,更有這國公爺對他家可有救命之恩,這禮他是萬萬受不得,趕緊避了去。
禮賢下士,這文人做得,他一武將又如何做不得,賈源不僅自個行禮,還讓賈代善賈赦行禮。這手勁,卻讓古易生生的受了禮,還道:「這禮,先生不但受得,往後,也照這規矩來。」
這禮一受,饒是古易見過大風大浪,心也妥帖了。為賈家謀划起來更是盡心儘力。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這三人策劃如何千刀萬剮當事人,卻沒把人支開。賈赦是從鎮定聽了腿軟,從希望聽到了絕望。直到老太太那邊喚人,三人才算暫時罷休。
「乖孫唉,走,咱們一道回院子。」賈源很高興,高興的臉上褶子更多了。
至於賈代善和古先生,兩人還繼續聊著,預備在書房把夕食對付了。
一老一少兩人,就這麼著手拉手在夕陽的餘暉之下,溫馨而又緩慢的前行著。
賈老太太就這麼看著兩人,老的那個跟鬥勝的公雞似地,小的那個,甭提了,跟蔫了的小草似地。惹的老太太一陣心疼,趕緊把人摟懷裡了:「我的乖孫孫,這是怎麼了。」又是疊聲吩咐。又是梳洗,又是吃喝的,忙的不可開交。
賈源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屋中間,顯得礙事又多餘。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趕緊過來,我的小孫孫連口都不開了。」賈老太太一凶,嚇的賈源回過神來。
「怎麼了這是,不是回來還好好的么。」賈源眉心一跳。
「赦無事,祖母祖父安心。」賈赦有氣無力道。
這能沒事嗎?一大早,好好的去外院,回來都成這摸樣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老爺你說?」
「先別問了。赦兒也餓了,開席吧,前頭古先生那兒,往後更得好生供奉。」賈源揮揮手,抱著賈赦往桌上一坐,卻不接茬。
賈老太太見著這會問不出話,倒也不糾纏,只心肝肉的喚著,眼不錯的伺候著乖孫孫,生怕又出了什麼差錯。
飯吃的七八分飽,這就都撤了下去。賈赦這腦子總算活了過來,只是這臉,怕是怎麼都綳不住了:「祖母,赦兒困了,要歇著了。」
「喲,快去吧,瞧著,小臉都黃了。」這賈老太太說著,讓人趕緊把孫子帶回屋子歇著。
賈赦一回屋,整個人都垮了。好在他也不是不經事的少年,既享受了待遇,自然要有同等的付出,這道理他懂。何況他不是原裝,沒有原來賈赦胡天胡地的底氣。再說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這賈家老夫妻對他,那真是半分都不摻假。只是他忽然意識到,他之前的想法是天真了。宗族皇權,勛貴嫡庶,生活處處皆鬥爭。這些,自他成為賈赦后,哪一樣都是撇不開的。他,沒有選擇。
------------------------------------------------------------------------------------
「可睡熟了。?」
「回老太太,哥兒回屋不到半盞茶功夫就睡熟了。」這邊,賈赦剛睡下,鄭嬤嬤就回了老太太院子復命。
賈老太太深吸了口氣,用帕子壓壓嘴角:「老爺還不肯與我說?你瞧哥兒都成什麼樣了?」
賈演撓頭,這屋子裡是繞了一圈又一圈,卻不知與老妻從何說起。
「別繞了,趕緊說!!!」賈老太太把那檀木桌拍的砰砰響。
這讓他怎麼說?這真要說了,老妻非跟他著急不可,不說,這日子就甭想過下去啊。賈源想著,年輕那會老妻可不這樣啊,那會兒多賢惠,那會多賢良淑德,怎麼如今成這樣了呢。
國公爺還在暢想當年了,賈老太太這會就軟和上了,拿著帕子一抽一抽的,眼淚說來就來。
「你這是幹什麼啊」賈源被唬的一跳,又是安撫的:「我說還不行嗎。」
一哭二鬧三上吊,要不怎麼流傳到現在呢,可見這招數不在老,好用就行。
賈源一五一十把事攤明白了,賈老太太眼淚更多了:「這就沒法改了?」
賈老太太其實知道,外頭男人決定的事情,她一婦道人家是沒有多嘴的餘地,只是這一想,她的心就抽抽的疼。乖孫子才多大啊,都盡往他身上攬。往後只怕沒有一天鬆快日子了。
「漫說老三,赦兒他終歸也是要擔起這個家的,我們老咯。」子孫出息,賈源高興,可也心疼。終歸,以後的路還得自個走,他不能看顧孩子們一輩子。
「我明白。」賈老太太心裡都明白,可再明白,心還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