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兒永遠都是女兒，再大再懂事，只要關係到姻緣一事，陸嶸便無法徹底放心，想了想，對妻子道：「明天你陪阿暖一塊兒去，孩子們玩，你同太夫人說說話。」有妻子在那兒坐鎮，楚隨不敢動什麽花花心思才是。

蕭氏本就有此意，可先前被女兒拒絕了。

「我也去。」年哥兒飛快咽下嘴裡的飯食，脆聲道。

恆哥兒聽見，機靈地抬起頭，盯著母親，一副弟弟去他也去的模樣。

「恆哥兒讀書，年哥兒陪你祖母解悶去。」蕭氏一口否定，語氣不容商量。

年哥兒失望地嘟起嘴。

陸明玉看了好笑，哄弟弟道：「年哥兒在家等著，姊姊回來給你帶一品齋的水晶糕。」

年哥兒眼睛一亮，這才開心起來。

翌日上午，陸明玉陪母親說說話，看時間差不多了，母女倆一起上了馬車。

四月中旬，有些熱了，陸明玉靠著車板，懶洋洋地搖著團扇，桃花眼興緻缺缺地透過車簾縫打量街上，馬車所過之處儘是達官貴人的府邸，街道乾凈整齊。陸明玉前世多次往來楚、陸兩家，對這段路太熟悉，知道再轉個彎，前面便是楚國公府。

可就在馬車轉彎的那一瞬間，十字路口的另一側忽然有人騎馬而來，一身深色官服，身形高大，面容……隨著馬車徹底拐進巷子，男人的身影消失了，陸明玉卻獃獃地維持之前的姿勢，看似在賞風景，心裡卻想著馬上的那人，到底真的是楚行，還是她看花了眼？

凝神靜聽，自家馬車後面確實有一道不緊不慢的馬蹄聲。

陸明玉緊張地手心出了汗，一個酷似楚行的人，騎馬走在前往國公府的路上，十有八九是楚行。

情不自禁地坐直身子，陸明玉繼續搖團扇裝樣子，一邊悄悄打量自己，瞥見身上白底綉淺綠蘭葉的素凈裙子，懊惱地咬了咬嘴唇。她真的沒想到會遇見楚行，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換條好看點的裙子了。

誰不想以最美的樣子出現在心上人面前呢？儘管對方根本不會認真看她。

陸明玉心裡七上八下的，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蕭氏先下車。

陸明玉連忙抓緊時間理了理髮髻，擔心自己不小心弄亂了簪子，正慌著，外面傳來了母親驚訝的聲音——

「國公爺？」

陸明玉動作一頓，真的是他！

「三夫人。」車外，楚行翻身下馬，客氣地同蕭氏見禮。

蕭氏見他一身官服，奇道：「國公爺這時候回來，有事嗎？」

楚行垂眸，有些慚愧地道：「盈盈今日生辰，我這個兄長平時很少陪她，恰逢今日營里比較空閑，我便提前回來，等盈盈招待完幾個姊妹，我帶她出去逛逛。夫人這時候過來，莫非也是為了盈盈的生辰？」

男人英名遠播，回到家對妹妹又十分上心，蕭氏讚許地點點頭，對著馬車笑道：「盈盈給阿暖下了帖子，我有陣子沒見太夫人了，便跟著過來一趟，陪太夫人解悶打發時間。」

「您親自來，盈盈必定喜出望外。」兩人年齡相近，楚行始終守禮地看著別處。

陸明玉人在車裡，聽母親與他寒暄的差不多了，這才輕輕呼了口氣，挑開車簾。

車簾一動，楚行本能地看了過去，見陸明玉彎腰從裡面探了出來，身上素雅的裙子如湖波隨著她的動作蕩漾，又似楊柳隨風搖曳，露出她裙擺下水綠緞面的一雙繡鞋，玲瓏小巧，彷佛一手就能握住，他迅速收回視線。

陸明玉由甘露扶著下了車，在車上比楚行高，一下來立即矮了他快兩顆頭。

「表舅舅。」身高的差距讓她想不惹人注意偷偷瞄他一眼都不行，陸明玉有些挫敗，乖乖走到母親旁邊，輕聲「拜見」長輩。

楚行見她臉蛋泛紅，以為她熱到了，體貼勸道：「外面天熱，三夫人先帶阿暖進去吧。」

蕭氏嗯了聲，領著女兒先走了。

陸明玉人往前走，心卻還留在後頭，但她不能回頭，不能隨心所欲去看後面的人。

楚行走在後面，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到了前面的小姑娘身上。陸嶸身形高大，蕭氏在女眷里也不算矮，此時母女倆並肩而行，越發顯得陸明玉身量嬌小。楚行覺得奇怪，試著回憶前世的陸明玉，卻記不太清楚了。

或許再過兩年陸明玉會長高一些？但陸明玉有沒有長高與他有什麽關係？

發覺自己又莫名被陸明玉牽扯了思緒，楚行皺眉，轉身朝他的定風堂而去。

「國公爺回來了。」范逸微笑著恭迎主子。

楚行頷首，走出兩步，忽然想到什麽，隨口問：「二公子回來了？」

范逸訝然：「您怎麽知道的？說是翰林院無事，他回來替姑娘慶生，嗯，回來快兩刻鐘了。」

楚行抿抿唇，沒說什麽，先去更衣。

【第四十四章坦白斷情緣】

楚國公府。

一隻鵝黃翅膀的蝴蝶輕輕飛了過來，陸明玉坐在涼亭東側的長椅上，一邊與萬皇后親侄女萬姝聊最近京城新來的一家戲班子，視線卻被這隻蝴蝶吸引。那麽多顏色的蝴蝶，陸明玉對鵝黃色的一直情有獨鍾，覺得那顏色像明麗的迎春花，讓人看了精神為之一振。

萬姝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瞧見蝴蝶，小姑娘屏氣凝神，忽然伸手去抓，沒抓住，反讓蝴蝶驚慌失措地飛走了。

萬姝轉過來，陸明玉看著她，下一刻，兩人都笑了。

「阿暖姊姊，你真好看。」笑夠了，萬姝歪著腦袋端詳陸明玉，有些羨慕地誇讚。

陸明玉愣了愣，看著萬姝澄澈的杏眼，腦海里卻閃現出上輩子的一幕，也是在一場花宴上，她與二姊姊沿著花園小路慢慢閑逛，迎面撞見萬姝與她的同伴，萬姝那時候已經迷上楚隨了，自然看她不順眼，陰陽怪氣地諷刺了她一通。

「咱們都好看。」陸明玉笑著哄道。

萬姝嘿嘿笑，有點渴了，讓陸明玉先坐，她去石桌旁喝茶。

陸明玉扭頭，繼續看涼亭外面的風景。

「阿暖姊姊。」

耳邊響起楚盈的聲音，陸明玉含笑轉回來。楚盈今日生辰，打扮得格外漂亮，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兒，陸明玉之前已經送過禮物，掃了眼其他幾個小姑娘，她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楚盈坐下。

她想問問楚盈都收了什麽禮物，楚盈卻有些忐忑地看著她，「阿暖姊姊，你丟了一個荷包嗎？」

陸明玉訝異，不解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楚盈小臉慢慢白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多了一絲委屈，與陸明玉對視片刻後低下頭，「沒什麽。」說話時，右手把什麽東西塞到左邊袖袋中。

陸明玉注意到了，那好像是個荷包，楚盈動作太快，她只瞥見荷包上似綉著連中三元。

嘴角的笑容凝住，陸明玉心念急轉，才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甘露的荷包不見了，好像是個連中三元的，盈盈看到了？」

聽她這麽說，楚盈臉蛋立即多雲轉晴，紅著臉點頭，把手裡的荷包遞給陸明玉，細聲道：「是二哥撿到的，他說好像看見阿暖姊姊戴過，讓我幫忙還給你，原來是二哥看錯了。」

上次二哥哄她騙阿暖姊姊過去，結果惹怒了阿暖姊姊，楚盈自責又不高興，好幾天都沒有搭理二哥，二哥一直纏著她，發誓再也不會騙她，她才原諒二哥。剛剛二哥要她幫忙還荷包，說得一本正經，她卻是半信半疑，決定先試探一下阿暖姊姊有沒有丟荷包，沒想到這次差點冤枉了二哥。

「那阿暖姊姊把荷包還給甘露吧，湘湘叫我，我過去一下。」解決了一件心事，楚盈開心地走了。

陸明玉捏捏手裡嶄新的陌生荷包，感覺不太對，她轉個方向，偷偷解開荷包，果然發現裡面有條白色絲帕。趁附近無人，陸明玉抽出帕子，展開扯平，上面幾行字跡小而清雋，正是楚隨親筆所書——

岳陽之事，願實情相告，再有半句虛言，天地不容。

事後若汝心不變，必不再擾。聽竹軒，不見不散。

短短几句，言簡意賅。

看完了，陸明玉馬上將絲帕塞回荷包，收到了袖子里。附近是小姑娘們的歡聲笑語，陸明玉靠著紅漆亭柱，視線不自覺地投到了聽竹軒的方向。楚國公府，她太熟悉了，前世更曾與楚隨屢次去聽竹軒納涼，清風習習，竹聲幽幽，夫妻二人攜手在竹林里漫步，累了就到聽竹軒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