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撞人
錢雪速度把當天的診病記錄下來,打算早一些回去,門鈴響過,屋門被推開,曹建國頂著滿頭滿身的雪走進來。
「阿雪,我就知道你還在,有你一封信,我給你拿來了。」他親切笑道。
曹建國穿著的一身綠色郵差服裝已全然濕透,中分的頭髮有些凌亂耷拉在額頭,狼狽的外型卻無損他俊美的好樣貌,一雙乾淨好看的眼中透著濃濃暖意。
「快過來烤烤火,這麼大的雪怎麼還在外頭送信,也不注意身體,病了我可不給你打針。」
錢雪笑著把他拉到爐旁,讓他脫下手套外衣烤火,又遞給他一杯開水。
「下午剛收到的向東哥的信,我知道你等得急,就給你送來了。」他喝口熱水,好脾氣地笑了笑,忙把信遞了過去。
「是向東哥的信?」錢雪一把接了過來,迫不及待拆開讀了起來,隨即一聲歡呼,「向東哥要回來探親了,向東哥要回來探親了,都五年了,他終於要回來探親了。哦,向東哥要回來了,向東哥要回來了……」
曹建國跟著她一起笑起來,笑啊笑啊,眼中就帶上了一絲黯然。
「春節回來過年,可以呆兩個月,這離春節也沒幾天了,哎呀,我得趕緊買些年貨去。」
錢雪掰著手指頭算著日子,喜不自勝。
正在此時,屋門又一響,她頭未抬先行道:「請進,哪裡不舒服啊?」
進來的人卻是魏伏明,他目光一轉,就對上了爐子邊烤火喝水的曹建國,一個錯愣,迅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正了正神情,一本正經踏進屋來,「小錢啊,還有郵遞員來打針嗎?」
錢雪心上警鈴大作,立馬起身,「不是,這是我朋友,曹建國。魏所長,你回來這是?」
他可明知只她一人在此,去而復返什麼意思!
「哈哈,我忘了份文件,瞧我這腦子,明天去省城開會要用的,我就彈回來拿一下。沒事,你趕緊記錄,記錄好了趕緊回去吧,這天兒可見地雪越下越大了。」
魏伏明愈發和氣道,開了內室的門進屋拿了個文件夾出來,再次跟錢雪道了聲別,走了。
待屋門關上,曹建國跑到門前探了探,見他騎著自行車去遠了,才關好門走到錢雪身邊,低聲道:「阿雪,這人看著不大正派呢,你要當心一些。」
錢雪點點頭,「我知道,我防著他呢。」
曹建國還是皺著眉,想了下道:「阿雪,要不我每天來接你下班吧,反正也順路。」
錢雪哈的笑了,「你在鎮東,我在鎮西,哪裡順路了。放心吧,這麼多年軍體拳我可沒拉下。」
「鎮東鎮西也就半個小時的事情,沒事。」他笑道。
「那一來回不得一小時,這天冷著呢,在外頭多受凍,再說你也不是我男朋友啊,哪能讓你接送。」錢雪笑道。
曹建國的臉紅了,又白了,吶吶道:「向東哥不在,總要有人照顧一下的,路上滑一跤怎辦?」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放心吧。」
曹建國一定等著她記錄完,幫她滅了爐子,倆人才鎖好門窗一前一後兩輛自行車往鎮西一處小民宅駛去。
小民宅離得衛生所也就五六分鐘時間,是錢雪租的,每月四塊錢房錢。
兩間小屋子,一間卧室一間廚下,夠她住了,她被分配到青苗鎮公社衛生所來上班后,衛生所沒有房子分配,無奈租了個小民宅,一周內總有幾天要住的,不過大多數時候,她更願意踩著自行車回錢營村,雖然走一趟要花上一個半小時,不過家裡暖暖的床鋪濃濃的飯菜香,總比單人住在這強。
曹建國把錢雪送到門口,見她開了門把自行車推進去,待屋裡亮了燈,才在門口大聲道別,推車離開。
他邊走邊打量著小巷子里的民房,心裡忖度著是不是也在這裡租個房子。不過月租四塊,他現在一個月工資才十二塊,去掉房租錢就不剩多少了。
他停了自行車,再次朝阿雪的房子看去,圍牆把那一點燈光籠了起來,暗沉沉隱在巷子的陰影里了。
他回頭跨上自行車,冒雪飛快騎了起來,暫時還是來回送她吧,等他干滿一年,工資就能漲到十四塊了。要說這個郵差工作,可是羨煞了村裡許多人,杠杠的金飯碗,不說制度好福利好,每天一身筆挺的郵差制服穿上,自行車鈴聲滴鈴鈴一響,許多百姓就讓出路來,對他送信上門也是無限感激。
每每在路上騎過,還有許多年輕姑娘朝他微笑。
這樣好的工作全是託了阿雪的福氣,省城的老郵差雙腿風濕性關節炎嚴重,阿雪給他艾灸了十多回,情況大大好轉,引得老郵差一有空就過來候著治療,一來二往熟絡了就帶著他在郵局做了份替補的工作,現在青苗鎮公社的郵差在運動中不好了,他就順理成章下來當上了此地郵局裡的正式工。
當然,其中也有她姐曹芳的功勞。
雪花繚亂,四處亂舞,撲到了人的眉間眼上,凝成厚厚白霜,眨動一下,眼皮都沉重了起來。曹建國自行車蹬得飛快,他的手套落在錢雪衛生室了,此時兩隻手都有些不大靈活,他不時換一下手鬆開手把,放到嘴下哈口熱氣。
「哎呀媽呀!」
撲通一聲,自行車龍頭掛到一人,曹建國一個急剎,急忙跳下車來。
他撞到人了。
「哎喲,我的胳膊,斷了,斷了……」
一道粗啞的女聲嘶嚎起來,叫得他打了個寒顫。
他把自行車扔下,飛快衝過去,一位大媽跌坐在他自行車前,地上散了一地的煤餅,還有一個被撞癟了的簸籮滾到了一邊。
「大媽,你還好嗎,還能站起來嗎?」
大媽一手揪住了他,「你別想跑,我的胳膊斷了,這條胳膊斷了。」
曹建國的心呯呯急跳,從心臟衝出的血液奔湧向四肢,讓他的全身都顫抖起來,因為,大媽沒有說謊。
她剛側倒后撐在地上的一隻左胳膊正不自然彎曲著,有鮮血滴答從棉衣袖口汪出來。
「大媽,別急,我帶你找大夫,我知道一個好大夫。」
曹建國想把大媽抱起來,可大媽身胚子有他兩個大,他哪裡能抱得動。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大媽哎喲哎喲痛呼,聲線一點都不低,引得路過的三兩人都圍了過來。
曹建國急得後背冒了一身的冷汗,「這位大叔,幫幫忙,我知道一位好大夫,她的家就在旁邊,她會接骨,你幫我把自行車扶起來。大媽,你坐自行車後座上,我推你過去。」
路人見撞倒了人,還是個郵差,很是熱情地幫起忙來,你攙我扶,坐上自行車後座,頃刻,就敲響了錢雪的屋門。
錢雪此時已用烤饅頭片打發了晚飯,正脫了棉襖打算擦洗睡覺,屋門就被敲得震天響。
「阿雪,有骨折病人,快開門。」
她不敢遲疑,快速披上棉襖,邊扣著扣子邊打開了院門,門外曹建國一頭冷汗,膽顫心驚地正扶一個大媽下來自行車後座。
錢雪一眼就看出大媽左胳膊的不自然,鼻子里也聞到了血腥味,二話不說把人迎了進來,又按開兩個電燈開關,霎時,三個白熾燈泡把室內照得雪亮。
送人過來的大叔輕呼了一聲,驚嘆於光線的明亮。
一塊藍色碎花布把這間屋子隔成了前後兩半,前半部正擺著一張診療床,一副木桌椅。三盞燈泡全集中在在診療床上,把個床單照得白亮中泛了點暖黃。
大媽已是唇色發白,扶著左胳膊只會哼哼出聲了。
她見大夫是個年輕姑娘,本有些不大相信,可聽著剛才這個郵差小伙好像跟她認識,雖說知道他是郵差跑不了,可大夫也是熟人就更好了,醫藥費可以不用給了,還可以再問他要一些紅糖紅棗什麼的補補氣血,這是應該的,不是嗎,誰讓他撞了她。這下得歇上三兩月了,工都不能上。
「大夫,好疼啊,你快給我瞧瞧吧。」大媽有氣無力,見錢雪拿過一把剪刀三兩下把她骨折的左臂棉衣袖口給剪了,露出支楞起來的骨頭,血肉模糊,只看一眼就嚇得她要暈過去了。
暈眩過後,她又心疼起她的棉衣來,這可是才穿了五年的新棉襖,她還年年翻新一遍裡頭的棉花,暖和著呢,這樣幾剪刀又得多上幾塊補丁了。
「這位大兄弟,能請你幫忙跑一下星火路六號嗎,我閨女在家,能把她喊過來嗎?」
「要不我去吧?」曹建國忙道。
「不不,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上哪找你去。」大媽右手又一把攥緊他的胳膊,在他郵差制服上印了滿手血漬。
「不,我不會跑的,大媽,我撞了你,肯定要幫你看好的。」曹建國臉色蒼白,一咬牙堅定道,「你的葯錢我來給,我有工資我給。」
「好,你一定要給,不過你現在還是不能走。大兄弟,麻煩你了。」大媽抓著曹建國,又去懇求一旁幫忙一起送她過來的大叔。
「好吧,我幫你跑一趟吧。」大叔看看手上的蔬菜,嘆了口氣,「大姐,我看這小夥子不是壞人,你不用這般緊張的。」
大媽又哎喲哎喲呼痛起來。
大叔飛快出去通知了。
錢雪在一邊做清潔消毒準備工作,把大媽的表現全看在眼裡,心頭就有些擔憂起來,這位大媽一看就是戒心重不好說話的人,她沒看見曹建國是怎樣撞上大媽的。
到底是曹建國撞了大媽,還是大媽撞了曹建國,畢竟在原來的世界這樣的碰瓷可是千方百計,層出不成的。
不過此時還得先把大媽的骨頭給接上了。
「大媽,我這邊麻醉針劑沒有了,你得忍忍了,我很快的。」錢雪朝她笑了下,和善道,手上動作卻很快,把一個軟木塞讓她咬上。
「哎,什麼叫沒有麻醉了?這怎麼治啊,姑娘,你倒底會不會啊……」
大媽被錢雪扶著躺下了,又做了固定,嘴裡更加柔和,「這個月里沒有領到麻醉劑,以前用剩的一支前兒個也用在一個不小心斷了腳筋的大叔身上了,現在真的沒有了。」
「不,我要去衛生所里看病,你這什麼大夫啊……」
大媽越叫越急,曹建國在一旁手忙腳亂安撫,「大媽,阿雪就是衛生所的大夫,她會金針,也能麻醉的,你別怕,別怕,很快就好的。」
錢雪拿出金針,在大媽身上利落紮下,餘光掃一眼比大媽還痛苦的曹建國,吩咐道:「把那邊的熱水端過來,絞了毛巾給大媽擦擦汗。」
她一聲吩咐,曹建國好似接到了聖旨,立馬聽話行動起來。
一連串金針紮下,大媽的喊聲弱了,有些瘋狂恐懼的神情也漸漸平靜下來了。
「是不是好多了,你睡一覺,等醒過來就好了,睡吧睡吧。」
錢雪輕輕哼上兩句,大媽的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