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所長的位置
齊茉莉一路狂奔,衝進錢雪屋子裡時,接骨手術已經完成,大媽安靜躺在診床上,呼吸有些粗重。
她的緊張擔憂在一刻全都化成了哇得一聲大哭,撲過去的身子被曹建國一把扶住,「大媽剛做了接骨手術,你別傷著她。」
「那位大叔說我媽被一個郵差給撞了,是你,是你撞了我媽?」
齊茉莉紅著眼,怒視曹建國,揚了手想打過去,卻見他微微低了頭,很是愧疚地跟她道歉,揚起的手就揮不下去了。
她還從來沒有打過人,更不好意思跟人吵架相罵。
「你一定要給我媽看好。」她鄭重道,淚珠子一串串滑下來。
「當然,當然,藥費我都會付的。」曹建國連連道歉。
齊茉莉推開他,一把撲到大媽床前,小心翼翼靠過去,伸手摸了摸她臉,把她從上到下細細看過,「我媽,傷在哪了?」
因天冷,錢雪給大媽身上蓋了棉被,曹建國忙過來,輕輕掀起棉被一角,給她看綁了紗布用夾板夾好的左胳膊,「你媽左上臂骨折了,現在接好骨上了葯,這都是好葯,你放心吧,會好起來的。阿雪的接骨水平相當好,她接過的骨折病人養好傷后都不妨礙的。」
曹建國站在一旁,細心給她解釋著。
齊茉莉此時才微微放心下來,用手擦了擦眼淚,一抬頭就有些愣住了,曹建國長得好看,五官精緻,皮膚白皙,一雙眸子黑幽幽的,望著人的時候好像柔情萬千。
齊茉莉的臉刷一下就紅了,她飛快斂了眼,低聲道:「謝謝你。」
曹建國一愣,更加有些愧疚,「是我撞的大媽,我應該負責的,應該負責的。」
倆人站在大媽診床前,你低著頭,我低著頭,一個不好意思,一個手腳無措。
錢雪笑了,大媽的姑娘長得清秀文氣,細眉小眼,嬌嬌俏俏的,最難得,是個好脾氣的姑娘。
「你們倆別傻站著了,大媽還得有一會兒才醒呢,過來喝點水吧。建國,你的制服脫下來,我幫你把袖子上搓一把,等下烤乾了回去。」
「噢噢,好的。」曹建國手忙腳亂把外衣脫了。
齊茉莉一抬眼,撞見他的臉,剛平復下去的紅暈又起,忙幾步走到一旁,接過錢雪接來的杯子,喝了口水在椅子上坐下。
「姑娘叫什麼名啊?幾歲了?今天你媽媽要在這裡住一晚了,你是回去呢,還是陪著你媽。」
「我陪著我媽。」齊茉莉忙道,看一眼錢雪,有些羞澀道,「大夫,謝謝你。我叫齊茉莉,今年十九了。」
「好名字,人如其名,小小一朵茉莉嬌美可人。」
錢雪笑道。
齊茉莉回頭,見曹建國聞聲看來,他纖長的睫毛在燈光下像是鍍了一層金子,輕輕一扇,她的臉就滾燙起來。
錢雪笑得更深了,「茉莉,能幫我把這些垃圾扔到街旁的垃圾桶里去嗎。」
「好。」齊茉莉忙站起來。
「建國,你陪她一起去吧,外面天太黑了。」錢雪笑著,把收拾好的兩袋沾血垃圾一人一個遞到他們手裡,拉開一條門縫,讓他們出去了。
「你冷嗎?」
「不冷,垃圾桶不遠,我們跑吧。」
「好,好。」
錢雪聽著兩人說話聲遠去,捂嘴偷笑了好一會兒,看來曹建國的春天快要來了。
當天夜裡,錢雪邀請齊茉莉一個床睡,在黑暗中跟她聊天,把她家的戶口都調查清楚了,也明的暗的把曹建國家的情況說了,羞得齊茉莉連身都不敢翻了。
「他媽媽跟人跑了,我是沒有了爸爸,我媽一個人帶我,前頭生活可苦了,現在我在紡織廠上班了,生活才好了一些。晚上做晚飯發現煤塊不夠了,我媽急著去買,回來才撞上了,晚飯都沒吃。」
「啊,那你晚飯吃了嗎?」
「沒有。」
「餓著肚子睡覺,我給你下碗面去。」
「阿雪妹妹,不用了,我一點都不餓,我們睡吧。」
齊茉莉知道錢雪才十八歲,很是驚詫了一會,對她更是親近起來。
笠日,大媽醒了,見女兒在,撞人的曹建國卻不在,不由得罵起來,「那小子呢,躲哪裡去了,我就知道他想逃,茉莉,你去把他找過來,我倒要問問,我這歇一天工得陪給我多少錢。」
「媽,他沒跑,你睡著時他就來了,還送來一保溫瓶的排骨湯呢,一早就燉上了,給你補身體的。」齊茉莉笑著拿過保溫瓶,給她倒了一碗排骨湯。
大媽左右看看,那個阿雪大夫也不在,屋內只有她跟女兒兩個,忙笑道:「那我就嘗嘗,他燉得到不到位。」
齊茉莉忙拿勺喂她。
大媽喝了兩口,點了點頭,用右手端過碗,兩三口喝盡了,道:「還行,茉莉,剩下的你都喝了。晚上讓那小子再給我們弄點。」
「媽,他叫曹建國,是個好人,你別一口一個小子,光想著掏他口袋裡的錢。」
「咋的,他撞了人不賠錢啊。」
「媽,你昨天走得急,也不知誰撞的誰呢。」齊茉莉一嘟嘴,輕聲道。
「哎喲,我的心好疼,不行了不行了。我生的閨女不幫著我胳膊肘拐到別人那邊去了,還有沒有天理啊,老天爺,你來評評理吧。死丫頭,我千辛萬苦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大,你卻向著外人。哎呀,我不想活了,老天爺來收了我吧……」
「媽,你別這樣,我才說一句,你又要罵十句,阿雪妹妹說了,你這傷得靜養,不能脾氣暴躁,不然傷處骨頭錯位,她得敲斷了再重新幫你接,要不手就不能受力,一到下雨天就疼。」
大媽一下收了聲,狠狠瞪一眼齊茉莉,「死丫頭,專會氣我。」
「媽,我爐子上煮了粥,你再喝點粥。」齊茉莉轉身吐了吐舌,歡快去盛粥了。
「死丫頭,估計看上那小子了,長得人模人樣,確實怪好看的。」大媽暗自嘀咕一句。
「媽,等下我們吃好早飯就回家吧。」
「什麼,我可不走,我就待這裡了。」
「這是阿雪大夫的家,你住這裡哪行呢,會有病人過來瞧病的。」
「我不管,我走了,那小子……」
「他叫曹建國。」劉茉莉板起臉。
「好,曹建國不管我們了咋辦。」大媽瞪她一眼,氣鼓鼓側過身半躺下,「我就待這裡,哪都不走了。」
「媽,你就不怕我們晾在梁下的臘肉臘雞被人偷走。」
大媽一個遲疑,「那你回家看看。」
「媽,你是傷了胳膊,不是傷了腿,今天雪停了,我們回家吧,阿雪大夫會到我們家來幫你上藥的。」
「那小,曹建國還會來嗎?」
「來的,會來的,都說好了,一下班就來看你。」
齊茉莉說了千般好話,終於把她母親勸回家去了。
齊海往衛生所門外探了探,見無人,快步走到護士張霞桌前,斜側著坐上去,伸手撩了下半長中分頭髮,用自認超級帥氣的模樣俯身過去,笑嘻嘻道:「阿霞,跟你打聽個消息。」
「說。」張霞朝他擠了擠眼睛,拋個媚眼。
「魏所長今年是不是要動一動了?」他一手指指縣城方向。
「哦,你看出來啦。」張霞來了勁頭,湊過去低聲道,「他活動好幾年了,聽說今年縣衛生所辦公室主任要調到省城去了,空出來的位置……」
她笑了下,話未盡,意在言中。
「那這個衛生所所長的位置不也空出來了。」劉海搓著下巴,若有所思。
「我們所,你和劉洪偉,現在多了個錢雪,都是大夫,都有可能當上所長。」張霞拍了拍他擱在桌上的大腿,笑道,「也不一定能輪到你,接下來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齊海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嘴上使勁親了一口,「好阿霞,一定要幫我,有你的好處。」
「去,誰圖你的好處。」張霞往他手背上拍了一記,把手抽開,嘻笑著覷他一眼。
「劉洪偉都多大年紀了,人又古板,要是他能當上所長,那我們都要受苦了,還有那個錢雪,才來了幾天,也妄想所長的位置,真是可笑。這三人裡頭,我年紀最合適,脾氣也最好,好阿霞,你不選我還能選誰呢。」
齊海笑嘻嘻道。
「去,我又不是所長,咋能讓我選人呢。」
「你不是所長,可所長聽你的話不是,你的能力大著呢。」
張霞又睨他一眼,臉頰暈紅。
「只要你幫我說兩句好話,等我當上了所長,這衛生所不就是我們倆個的,不說其他,鹽水瓶就夠我們喝的了。」
「你想得到美……」
張霞的話還未說完,門口傳來自行車停下的聲音,兩人忙對視一眼,一個從桌上起身,拉平衣服,一個收了笑容低頭整理診病記錄。
錢雪背著醫藥箱,利落走了進來,朝兩人道聲早,往自已桌子走去。
「這還早啊,都要吃中飯了。」張霞嘲諷一句。
自從這死丫頭來了以後,魏伏明的心眼子里全灌上她的身影了,不就比她年輕幾歲嗎,她跟著他的時候也是這樣嫩嫩的,好像能掐得出水來,一恍眼,都三四年了。
魏伏明想調到縣城去,她何嘗不想跟著去,到時候給他做個小秘書,吃香的喝辣的,總比窩在這個要啥沒啥的小鎮裡頭強。
「東長街的魏奶奶昨兒拉肚子,上吐下泄,我一早就去給她掛水了。」
錢雪解釋一句。
張霞翻了個白眼。
齊海又拿起了報紙。
「阿雪,快整理手術室。」
門外一聲吼,錢雪連忙站起,也不管他兩人的反應,衝出門去。門外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漢子,正抱著一個小男孩,而旁邊跌跌撞撞跟著個女人。
「劉叔,咋了?」
錢雪忙去推隔壁手術室的屋門,一推沒推開,急得她沖回診室,叫道:「鑰匙?」
張霞拿過桌上一串鑰匙,慢悠悠起身。
錢雪衝上去,搶過鑰匙,飛快去開了手術室的門,劉洪偉抱著小男孩衝到裡頭的手術台上,連聲道:「他的右手被鍘草刀鍘掉了五根手指,阿雪,你來手術。」
「我?」錢雪視線下移,就看到小男孩纏著布頭血淋淋右手,而一旁那女人捧出來三根小小的手指,哭道:「還有兩根被狗給叼走了,姑娘大夫,請你幫幫忙吧,我家栓子不能沒有手指啊。都怪我,他還這麼小,我應該一步不離看著他的。」
劉洪偉放下小男孩,已經開始準備手術消毒的工作了,「阿雪,我眼睛不行了,我知道你可以,這台手術,我協助你。」
錢雪定了定神,「好,我來做。」
「切,可別吹大氣了,你行嗎?」齊海嗤得一聲笑,倚在門口也不進來。
「錢家妹子,我現在給你個任務,你就守在門口,這些無關的人一個也不要放進來,你兒子的手就看你的了。」
那哭泣的女人眼睛一亮,放下手指,上前就把齊海推了出去,「你再在這嚷嚷,我咬死你。」她兇猛道,就如同一頭護崽的母獅。
齊海被她推了個屁股墩,完全沒料到這瘦瘦弱弱的農村女人有這般大的力氣,「你,你,反了你了……」
「你試試看。」女人也不跟他對罵,就惡狠狠瞪著他,站在門口,如同一個門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