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2.8更新

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不辨男女，有些輕微，聽起來給人一種隱約的虛弱感覺。聲音的來源並非四面八方，而是直接出現在腦海深處，並且沒有任何交流障礙。明明對方說的是一種很奇怪的語言，辭彙發音都從未聽聞過，但是晏十九就是能清楚明了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這就是神明，一言一行皆成規則。

而在感覺到神明的那股氣息時，晏十九就有了會被發現的心理準備，所以這會兒聽到腦海中的聲音，也只是有點意外，就接受了。

他不再躲藏，從牆壁上的巨型火把上一躍而下，落地時身輕如鴻羽，沒有一點聲音，亦未掀起半點塵土。

這裡離正在舉行祭祀的山洞深處，距離已經不是很遠了，憑空出現一個大活人……好吧，以巨人的體型來說，晏十九還真算不上大活人，也就阿貓阿狗的水平。但是在這種守衛森嚴，一條道直通深處的山洞裡，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然而無論是外面還是裡面的人，都沒有察覺到，足以證明晏十九是真的厲害了。

他沿著巨大的山洞，一直往裡，一直踏進了祭祀的範圍內，其他人才察覺到他的存在。

驚嚇與慌亂是不可避免的。

畢竟對於現在的巨人族來說，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時間段，在他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突然出現陌生的生物，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鎮定自若，那才是有問題。

但他們畢竟是神明的一族，而且這個神明還活著，還能傳達出旨意。

於是在神明的指示下，參與祭祀儀式的巨人族，在短暫的驚嚇與慌亂之後，迅速的鎮定下來。

離祭祀的火塘最近的地方，有一個鬚髮皆白，身軀相對其他人，顯得有些佝僂的人，他穿著完整皮毛，頭戴艷麗羽毛，脖子上掛著一圈又一圈不知名的獸骨與獸牙串聯而成的項鏈，手裡拿著樹根製成的手杖，在其他人的簇擁下，一步步向著晏十九所在的方向走來。

一步又一步，彷彿踩著一種奇異的節奏。

他在距離晏十九大概五米開外的地方停下。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但是由於彼此之間體型的差距，對晏十九而言，就像是被無數的怪獸所圍住。

「咔姆呀索#%？？？……」

可以看得出來，以及感覺得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無論是這個負責祭祀的首領模樣的人，還是其他簇擁著他的人，都是一種非常嚴肅的語氣。

但問題是……聽不懂。

即便是晏十九，也只能勉強聽出幾個似是而非的發音，其餘的，鬼知道是在說什麼。

這就是普通人與神明的區別。

不過晏十九最終還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主神空間出品的黑科技——萬能語言翻譯器。但是名字叫這個，不代表一掏出來馬上就能工作，這玩意說到底就是進行大範圍的數據分析，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收集數據。

在這之前，雖然有神明可以在中間做個翻譯，但是……誰家神明這麼閑這麼掉份的還兼職做這種事？！

反正這個遺迹世界的神明不會。

於是短時間內，晏十九跟這些巨人族都沒辦法交流。但因為有神明的指引，這些人也不會貿然做出傷害晏十九的事來，只是用一種防備又帶著探究的眼神，遠遠的看著他。

勉強算是相安無事。

至於晏十九為什麼不離開這裡？那是因為一開始，這裡的神明就說了，『請』他到裡面說話。

由此可以推測出一些事來，比如這個神明是無比虛弱的，否則不會在晏十九靠這麼近了才察覺到，也不會需要把這個相對比較危險的陌生人留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才能交流……

「這個世界，曾經發生了什麼？」晏十九坐在瀰漫著鮮血與詭異火焰的火塘邊，靠意識與巨人的神明進行交流。

這種交流方式，他並不會覺得不方便，反而駕輕就熟，因為曾經與主神空間溝通的時候，就是靠這樣的方式。

「……這是這顆星球的第一個文明紀元，存在了大概兩千年，最終毀於天火與獸潮……我傾盡心裡，也只保留下來這麼一個角落……不知道外面時間過了多久，我已經快到極限了……」

神明的語言，與普通人的有著本質的區別，不單單是聲音與文字，對方在晏十九腦海中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看到相應的畫面，那種帶入感，就像是親身經歷一般的真實。

通過神明的話，晏十九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大致發展軌跡，還有最終的結局。

野獸肆掠，同類之間都斗得你死我活，更何況人類這種其他物種，更是被逼得不斷縮小生存領地。而後天降異火，獸潮，無盡叢林，巨人……所有的一切最終都葬於火海，代表著這一文明紀元的隕落。

這一方小世界，這一支遺留的巨人族，雖然在神明的庇佑下，殘存至今，但這也是他們的極限了。

遺迹現世，意味著神明已經無法掌控這個世界，一切快要終結了。

「……外面世界的來客，我能感覺得到，你很強大，幫幫我，幫幫他們吧……」

神明也有強大與弱小之分，前者諸如娜塔維爾與人偶師，甚至可以『降臨』到其他世界，後者，就是目前跟晏十九交流這一位，連庇佑自己的信徒都快做不到了，不惜自降身份，向普通人請求幫助。

神明也並非不可戰勝。雖然很困難，但只要自身實力足夠強大，再抓住一個最好的機會，屠神並非不可能。否則晏十九現在做的這一切就都是徒勞。

「這麼做，我能得到什麼？」晏十九問。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現在提出這個問題，也不是趁人之危，只是最基本的等價交換而已。

他付出了，想要得到相應的回報，僅此而已。

「盡我所能，給予你想要的回報……」作為規則的締造者，神明更懂這些條件，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能讀懂人心。但是現在的她太虛弱了，而且跟她交流的這個人，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看不透。

晏十九聞言，略微考慮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定下契約吧，我幫你尋找足夠的祭品，等你度過這段最虛弱的時期后，給予我想要的回報，在不違反原則的前提下。」

「好……」

……

晏十九離開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於巨人族營地外的其他人而言，都是煎熬。

影討厭跟晏十九分開，但又要聽他的話留下來保護這一堆拖油瓶，他有點不開心。而被保護的這一堆拖油瓶，其實心裡也不好過，這位其貌不揚沉默寡言的朋友雖然厲害得一匹，但是待在他身邊，其實沒有太大的安全感，而且還隱隱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彼此煎熬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晏十九終於回來了，眾人嘴上不說，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的。

但是沒過兩秒呢，周淼淼一行人一顆心又懸了回去。

因為晏十九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跟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巨人族的人，十幾米的身軀往那兒一站，什麼都不用干，就能帶給眾人沉重的心理壓力。

「怎麼回事？」楚辭最先從驚愕之中回過神來，幾步走到晏十九身邊，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巨人身上，「不是說語言不通嗎？」雖然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後，晏十九自己也說過有辦法解決，但是這才過去多久？也就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而已，很難想象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能解決這樣的難題。

楚辭問完之後，略微停頓了片刻，又補了一句，「是……解決了嗎？」

結果卻見晏十九搖頭，「暫時還沒有。」

「那他們是怎麼回事？」楚辭就有些不懂了，最基本的交流問題都沒解決，這兩個巨人跟著晏十九回來，是幾個意思？

雖然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雙方之間，的確透露出一種和平的味道，同時又能明顯的感覺到巨人們的防備。這種算不上朋友，但也不能說是敵人的狀態，真的很難理解為什麼。

「雖然暫時還沒辦法跟他們直接交流，但是我已經跟某一個最重要的人，達成了交易，這樣就足夠了。」

「那個人是誰？」

晏十九聞言，無聊的把玩著手中的紙牌，「也不能說是人吧，更準確的說法是……神。」

輕描淡寫一番話，講述了一個堪稱是驚悚的事實后，他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反應，扭頭看了一下已經站在他旁邊的影，而後轉身，「走吧，先去他們的營地休整一晚，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他說完就走了，跟隨而來的兩個巨人，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一眼后，便收了回去，如同來時一般，抬腳邁步，沉默寡言的跟在他後面，恍惚像是隨從一樣。

叢林之中，地面鋪有厚厚一層枯葉，即便是身軀龐大的巨人走在上面，也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如若有心隱藏的話，更是能將這種動靜壓低到難以察覺的地步。

晏十九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

餘下的人這才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忙打著手電筒跟了上去。

他們穿過危機四伏的黑暗叢林，進入到巨木圍欄圈起來的巨人營地，真正意義上來到巨人的國度。從住所到平時的用具，一切都是巨大的。

……

在楚辭的強烈要求下，晏十九帶他去見了這個世界的神明。

走進兩個強壯的巨人把守著的山洞，穿著巨大而深邃的洞穴通道，最終來到山洞深處。

祭祀仍舊在繼續。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是要持續整個虛弱期，直到神明脫離這種異常虛弱的狀態。這期間，包括族老在內的，最強大的族人，都要留守在這個山洞裡，為神明祈禱。但也會輪流由幾個人帶隊出去進行狩獵，畢竟祭祀需要獵物。

巨大的火塘中，浸滿了猩紅的血液，幽藍色的詭異火焰簇擁著那一抹瑩白的光球，空氣中瀰漫中濃烈的血腥味。

在靠近火塘的時候，楚辭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細微的聲音，平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也無法分辨是男是女，只依稀能察覺出兩分虛弱的感覺，「外面世界的來客，我知道你所求何事……」

「誰？！」楚辭一驚，視線迅速環視四周。

火塘周圍全是在祈禱的巨人，每一個的深情都是那麼的虔誠，即便聽到了聲音，也沒有多看一眼，他們的眼中，就只有幽藍火焰上懸浮的那一抹瑩白色光球，彷彿那就是他們的全部，此外看不見也聽不見其他的。

這也就代表了楚辭沒有找到可疑的人。

那個聲音又一次響起，「我就在你的眼前……」

這一次，楚辭終於可以確定，聲音的來源，不是任何方向，的的確確是在他的腦海中。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想起了晏十九之前說的話，語言不通不要緊，只要最重要的那個人……不，不是人，是神，能夠知曉他們的意思就足夠了……

「你是……這裡的神？」楚辭心下驚訝不已，面上卻努力擺出平靜的表情來。思及方才聽到的話，他的視線看向前方。一圈都是普通的巨人，沒有任何一個看起來像是神明的，唯一符合這個概念的，似乎就只有那一抹漂浮在幽藍火焰之上的瑩白光球。

「按照你的理解，我的確是這裡的神……」那個聲音不疾不徐，緩緩道來。

「你所求的，我能給你……」

這是第二遍了，這個神明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又一次提起這個話題。「我所求的？」楚辭用疑問的語氣，說出這幾個字來。

他只是想試探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

下一刻，就聽神明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所求的，在心口的那面鏡子中。」

果然，這個神明知道他內心的想法！

楚辭下意識看向旁邊的晏十九，他仍舊是那副閑適的表情，手裡漫不經心的把玩著紙牌。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於是轉頭看過來，「你不用說出來，可以直接用意識跟對方交流的。」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晏十九這番話聽起來語氣十分的正常，但是楚辭聽在耳中，總覺得像是被嘲諷了……但是巧妙的沖淡了被人窺探內心想法的那種不適感。

「你想要什麼？」楚辭略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后，試探著按照晏十九所說的，用意識跟那抹瑩白的光球交流。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神，也不會憑白賜予一個根本不信奉ta的人恩惠，而且對方一再提及，就證明了這一點。

對方能夠給予他想要的，但同樣的，也想從他這裡拿回某些報酬。

「救救他們，帶他們離開這個註定會徹底滅亡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神明能夠窺探人內心的想法，自然也能知道更多的信息，比如楚辭的身份地位，他能夠做到很多事……

其實論實力而言，晏十九比起楚辭而言無疑要強上很多，但也正因為他太強大了，神明如今又處於最虛弱的時期，根本無法打破他設下的心靈屏障，也就無法窺探他的內心想法，無從得知他的國王，不知道想要什麼……

跟這樣的交易，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所以ta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楚辭。

「什麼意思？」雖然心裡有了大致的猜想，但是楚辭還是問了出來。

「把他們帶到外面的世界去……」

正如楚辭所猜測的那樣，神明的意思，真的是要他把這些巨人帶離這個世界。這個要求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困難的事，但是楚辭卻沒辦法立刻答應下來，因為他心裡清楚，把這些人帶出去，他們需要面對的是什麼。

「你讓我考慮一下。」他回應過後，扭頭看向旁邊的晏十九，「南庭，我們走吧。」說完之後，也不等晏十九回答，匆匆轉身往山洞外走去。

……

巨大的篝火燃燒著，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夜風穿過叢林吹來，明亮的火焰隨之起舞。

楚辭跟晏十九從山洞裡出來后，直接走到離人群是稍遠一些的地方坐下。其他人原本想跟過來的，但是看他們兩人的情況，知道是有事要商量，便又坐了回去，可以說是十分的貼心了。

「他們的神說……可以實現我的願望，但是作為交換，我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楚辭一邊說著話，下意識將手放在心臟處，那裡是安置著老爺子的鏡子所在的地方。

很明顯，他在為此困擾。

然而晏十九的反應，卻是意料之外的雲淡風輕，手中仍舊把玩著紙牌，一張又一張的，投向遠處的篝火之中。

「恭喜你，這麼快就能得償所願。」他說，聲音淡淡的。

一瞬間，楚辭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晏十九的聲音，跟在山洞裡的神明很相似。不是說聲音相同，而是那種感覺，淡漠無所謂，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彷彿什麼都不關心。

這讓楚辭愣了片刻過後，才明白過來這番話的意思。

「不是，你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嗎……」楚辭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只見晏十九無所謂的掀了掀眼皮，視線看了過來，「我知道。」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就讓楚辭啞口無言。

「所有文明的遺迹，訴求都是大同小異的。神明們傾盡所有，將文明的火種留存下來，而後孤獨的在未知的空間漂泊無數年……你以為他們是為了什麼？不過是想將文明傳承下來而已，概括下來就是兩個字——存活，這也是文明的最基本需求。」

「對方希望你做的事，是把這些人帶出遺迹世界。」

楚辭是真的沒想到，晏十九竟然會知道山洞中，神明提出的條件。但是轉念一想，畢竟連遺迹世界的概念都是晏十九先提出來的，而且從他的言行舉止也可以看得出，他知道的事還很多……這樣一想，就能釋然了。

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知道不知道，而是這件事背後所蘊含的意義。

「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他們所熟悉的樣子，而且他們的外形……雖然也是人類，但是跟我們一貫的認知相差實在太大。如果他們跟我們一樣，那把他們帶出去，無非就是衣食住行的問題而已，常識方面可以慢慢來。但問題是他們跟我們不一樣，就算是我，再加上背後的楚家，想要保住他們，也不敢說一定就能保住他們……到時候，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你知道的，這顆星球上，絕大多數的『異類』，最終的歸屬，都是實驗室……」

這才是楚辭所擔心的問題。

他說完這番話，卻聽晏十九漫不經心回道，「你跟神明的交易，只是把他們帶出去而已，做到這一點，你就可以得償所願，至於這些人出去以後將要面對什麼，那是他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再說了，對方是神，哪怕如今處於最虛弱的狀態，對付你也是綽綽有餘。對方既然能知道你內心所求，自然也知道你其他的想法，從你們進行交流的那一刻起，你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暴露出對方面前……」

「也就是說，即便明知這些人出去以後的情況可能會很糟糕，他們的神依舊選擇跟你做交易，因為他們已經走到了絕境，這是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