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廢墟
在陽城楊柏大峽谷中行駛,漸行漸遠漸入佳境,正如古人所說:「正入萬山圈子裡,一山放過一山攔。」路況不錯,一色的水泥鋪成鄉村公路,是前些年農村「三通」工程時由政府投資修建成的。如今到鄉下去很方便,所有的自然村都通了路,通了電,通了水,但是所有的自然村幾乎都沒有了人。
路面狹窄,坡陡彎急,一邊是萬丈深淵,一邊是千仞高峰。那山色如同畫筆飽蘸了水墨,在宣紙上一層層洇開來,濃淡深淺隨遠近高低層層遞進著,延宕著。漫山遍野都是鬱鬱蔥蔥的新綠,各種植物在陽光下瑟瑟抖動著枝葉,愜意地隨風搖曳,彷彿剛才還是嫩芽初出,轉瞬已然蔥蘢茂密,葉片在一場春雨後迅速伸展開,透著些鵝黃,帶一點嫩紅,色澤豐潤,層次分明。各種不知名的飛鳥在林梢間穿梭飛舞,花的、白的、黑的、黑黃相間的,拖著長尾巴的灰喜鵲們起起落落,在春天裡盡情歌唱著。間或路邊會竄出一隻野兔或者松鼠,引得我失驚打怪。
就在這重重疊疊的綠色中,我看到佇立在臨深淵邊上的一座民居廢墟,石頭砌成的牆壁依舊挺立著。不知名的老樹高大堅韌地挺立在懸崖畔,樹上有兩隻喜鵲窩。臨懸崖的邊上,石頭壘著一溜堤堰,堤堰里圍著一座石碾和一座石磨,向下望去,但聞水聲潺潺,探頭看去深不見底。
順著這座廢墟,我尋覓著主人當年生活過的痕迹。
廢墟的旁邊有一片楊樹林,走過去是一層一層遞進的梯田。田地荒蕪了,但那些高大的楊樹依舊生機勃勃地高大著。嫩黃的新葉雜陳在周圍的綠色里,很養眼。沿崖畔有一條小路,順著這條小路走過去,一溜平整的天然石塊均勻地擺放在崖畔,想必是主人吃飯歇腳的地方。不遠處一泓小小的泉眼涌流著清澈的泉水,這一定是就主人的生活用水,用這樣的水泡茶煮飯想必不比農夫山泉差。
我站在這片廢墟上,想象著在春日或者初秋的晚上,有清風徐來,坐在這裡看月亮從山背後緩緩升起,掛上樹梢,看漫天璀璨的星斗爛銀似的布滿天空,聽雨後的蛙聲,聽溝壑下潺湲的溪聲,聽風聲、水聲、松聲、鳥鳴聲,聽秋蟲「啼啼」地報告著季節的變換……辛苦一年,有了些收成,吃不了糧食釀幾瓮米酒,於月圓之夜,坐在樹下,擺幾碟果蔬,煮幾穗老玉米,邀幾位左鄰右舍,拉拉家長里短,說些俗話俚語,吃飽了喝足了,回到屋裡一覺大天亮,該是何等的散淡逍遙,何等的「詩意棲居」……此一刻,突然深刻地感悟到了現代人的不幸和悲哀。
此情此景讓我油然記起一本叫《二度梅全傳》白話小說,這本小說有一首近似俚語的詩,曾經是我的嚮往,因此至今不忘,詩曰:「離了官朝位兒,跳出是非窩兒。清閑老人家心兒,消磨了豪傑性兒。尋一塊無人地兒,造幾間矮矮房兒。打幾扇窗兒,栽幾株樹兒。山上有草牧羊兒,池塘有水養魚兒。到春來賞花兒,到夏來乘涼兒。到秋來觀菊兒,到冬來踏雪兒。一年四季收些五穀種兒,做幾壇酒兒,殺兩隻雞兒,烹幾尾魚兒,請幾位知心老兒,猜拳行令兒,直吃到三更斜月兒。懷中抱得子兒,腳旁躺得妻兒,這才是無憂無慮快活逍遙的一個老頭兒。」
孟浩然有詩云:「北山白雲里,隱者自怡悅。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天……」這種雅趣,這分情懷,後人大概只能從前人的書本中去感受了。
清風明月輸給了電視機里庸俗不堪的故事,田園風情輸給了螞蟻窩似的公寓樓,「耕讀傳家」的傳統輸給了急功近利的各種慾望……有一副常見的對聯說:「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遙山皆有情」。遺憾的是在現實生活中,無價抵不過有價,有情抵不過無情。詩意棲居,淪為了紙面上一個美麗的辭彙,我們除了理解,別無選擇。可是為什麼人們總要絮絮叨叨地懷念從前,心心念念地想回歸大自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