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事變 1
明德十四年三月初十,帝改選秀為禮聘。
這一年,定下能夠參與選聘的氏族只有不到二十家。但是這些已經足夠了,因為能夠對大周天下、對明德帝產生足夠影響的也就是這些氏族,其餘的小族即使心內不忿也無可奈何。
這二十家大族能夠被划入選聘的範圍內,本身就是一種肯定與榮耀。再者,他們少了許多對手。如此,明德帝並沒有得罪任何人。
層層甄選再次展開。皇后與皇帝共同殿選,一一接受女子們的拜見。
第一個進殿的女子正是那位令江心月感到威脅的王小姐。她的容顏比畫中更美,操行舉止也是端莊得無可挑剔,家世又是一等一的出挑。她進殿時,江心月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緩緩地攥緊。
她偷眼去瞧皇帝的反應,卻發現這人正懶懶地靠在後榻上,閉目養神。她不由地在底下踢了他一腳,道:「皇上醒醒。禮聘莊重,你不能這樣懈怠。」
他惺忪地睜了睜眼,稍稍靠近了江心月說道:「夫人,一切有你就好。我能夠給他們這個禮聘的機會已經是隆恩浩蕩,至於怎麼選,他們就管不著了。你裝模作樣地看看這些女子,至於留不留,我會依照她們的家世跟你說。」
「王小姐留不留?」
「不留。她的兄長剛在龍城犯下打死平民的案子,我額外開恩沒有處死他。我不選王家的秀女,他們還敢說一個字么。」
江心月點頭,繼而笑意溫婉地看向底下的王小姐。她對王氏稱讚了幾句「舉止得體」之後,就令人拿了一隻蕭給她要考校她的才品。可憐的王氏旁的都十分精通,只有吹簫是沒天賦的,一個曲子吹得慘淡無比漏洞百出,台上的皇后便皺著眉頭,簡單地吐出一個「撂」字。
所有女子的特質細節都掌握在江心月手中,人無完人,想撂一個人的牌子那還不簡單?
這一日殿選,眾位秀女都被一一認真地看過。然而,最終的結果令人大跌眼睛——這一年,所有的女子都被撂了牌子。皇后與皇帝挑三揀四,左右都不滿意,不是嫌棄人家的容貌學識就是嫌棄生辰八字相衝。所以明德十四年的禮聘,無一人入選。
「皇上,一個人都不要?這樣真的可以嗎?」最後二人要回宮時,江心月忍不住問了這一句。
皇帝笑道:「這一年時局穩定,沒必要刻意拉攏哪個氏族了。其實我本來就想從此廢掉選秀,改為禮聘,不過是留一些餘地罷了,以防止什麼時候必須要納新妃。」
後宮的女子已經夠多了。他是皇帝,無法做到專一,便只能想盡辦法,盡量減少江心月所受的委屈。
江心月笑著點頭。
這一年以來,她一次一次壓抑而難過地將別的女人親手送上皇帝的龍床。然而她並不是很委屈——大部分的女子皇帝連碰都不碰,只是給一個「侍寢」的名頭罷了。只有極為必須,皇帝才會真的去碰她們。她與皇帝一手設計著所有女子的人生,後宮近四十位嬪位中只選取其母家對大周有價值的十幾位,其餘人活生生地成了後宮的擺設,永遠無法得到恩寵只能在自己宮裡守活寡。
她知道鄭昀睿在努力,努力對她做到專一。
***
明德十五年的春日。
這一年的節氣出奇地好,春日暖融融。江心月在漪瀾殿遍布紫竹的庭院內彈曲子,她每日忙碌,難得有閑暇享樂的時候。
她漸漸地喜歡上漪瀾殿了。皇帝在這裡寵她的方式令她害臊,卻又令她沉淪不可自拔。這感覺真好,漪瀾殿真是享樂的所在。
「吱呀」地一聲,殿門滑開,一個小宮女推門而入。她在皇后的面前跪下,道:「打攪娘娘了。」
江心月今日的心情好,道:「不必告罪。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正是。」那宮女不急不緩地穩穩答道:「是靜悅宮裡的純容華又病重了。」
江心月聽著蹙起了眉頭。純容華對她來說是極重要的,江心月遂命宮人隨時注意著,一切有關純容華的事都是要緊事。她希望純容華能夠默默無聞地存在下去,可是純容華的身子不爭氣,在明德十四年時一病不起,之後一直靠大補的藥劑吊著。
今日怎麼又病重了呢?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對江心月是萬萬不利的。江心月微微一嘆,命擺駕靜悅宮。
純容華在兩年前遷居至靜悅宮,這也是江心月的意思。默默無聞,自然是要找個僻靜地兒靜養了。
靜悅宮裡果然僻靜。這個宮殿距離乾清宮、鳳昭宮較遠,其內除了純容華便只有一個數年前就失寵的貴人。皇帝很多年沒有踏足這個宮殿,只是每月命人將靜柔公主抱到乾清宮裡去看一次。這個宮殿無疑是東西十二宮內最冷清的一個,兩個宮妃在此地如被人遺忘一般地生存著。
不過如今的後宮,冷清的地兒多了去。大半的嬪妃徹底失寵,連年不見君顏,這靜悅宮好歹還有個公主能讓皇帝掛心呢。
江心月踏進此地時,正看到一隻白色的小貓在她的眼前「嗖」地一下竄過去,轉眼跑出了宮門不見蹤影。純容華的掌事宮女誠惶誠恐地上來行禮,靜悅宮已經許久沒有人來了,今日來了人,卻是最為尊貴的皇後娘娘。
江心月淡淡點頭,問那宮女:「純容華還喜歡侍弄花草和貓狗?」
「是呢娘娘。」宮女回話道:「應娘娘的旨意,純小主喜歡什麼,就給小主送什麼。小主養了幾隻白貓和一群鴿子,這正院小園子里的紅玫和君子蘭也都是小主親自侍弄的。」
江心月讚許地看她一眼,一邊往大殿那兒走著,一邊道:「你很好。純容華寂寞孤苦,養這些東西全當時散心。」
玉紅在江心月的身側扶著,賠笑道:「娘娘寬厚,對宮內所有的嬪妃都照應有加,對純小主更是照顧。娘娘對內務府最為嚴厲,不許他們苛待哪個嬪妃,逢年過節還命奴婢們去各個宮探看,怕誰缺了衣食什麼的……」
玉紅的奉承,江心月並沒有在意。她待嬪妃們好是因為她心善,那些女子已經被皇帝負了終生,對她又沒什麼威脅,讓她們活得好一點有何不可呢?可是純容華就不一樣了。自純容華患病,她每月往靜悅宮賞賜的補藥和珍物多不勝數,她只知道,澹臺瑤儀此人絕不能早早地死去。
然而她終是感覺有心無力。當她推開殿門時,便看到了一個形容枯槁的女子,那女子無神地趴在炕上的小几上,四周有幾個宮女拿著濕熱的巾子給她擦臉擦手。
江心月吃了一驚,責問跟進來的掌事宮女道:「你怎麼伺候純容華的!幾日前還病情穩定,今日怎麼成了這樣子!」
那宮女跪下告罪,道:「小主的病發的兇猛,太醫院的大人們來了好幾趟,山參也沒少燉,可還是……」
江心月皺著眉頭令她退下,同時令殿內伺候的人都退下。澹臺瑤儀緩慢地抬起頭來看她,也不掙扎著行禮,只道一句:「你來了。」
江心月在她的身側坐下,有幾分憐憫地道:「不是說過了嗎,你要活著。」
「呵。」澹臺瑤儀幽幽地開口,道:「你是為了你自己才要我活著,不過我也知道你心善,我曾經做過錯事,你今日還能憐憫我……我也想活著,澹臺家至少還需要我。可是你看……我都這個樣子了。」
江心月不顧她的形容一手抓了她枯瘦的手指,道:「你這次的病情加重,到底是怎麼了?」
突然地,澹臺瑤儀一雙無神的雙目凝聚起來,她盯著江心月道:「我是憂思過度。你知道的,我的這個病本來就是心裡引起的,當年上官氏幾次逼迫我,逼迫我犧牲靜柔來對付你,我又怕又怒,急火攻心,幾年下來身子就給拖垮了。而這一次……這一次,我又犯了心急。」
她說著聲色幾近哀求:「皇後娘娘,您要幫幫我,我父親出事了,他貪贓,貪了很多。皇上這一年都在『行廉潔之風』,對貪罪最為嚴厲,我父親他,他正巧撞上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