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

一 他

他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滿臉溝壑的老人。

「有感覺嗎?看得到我嗎?」老人問道。

他頓了許久,緩緩的點了點頭。

「聽著,你傷的很重。」老人說道,「我已經給你上了葯,但我依舊不知道你能不能挺過來。堅持下去好么,我不想這是你最後一次看到我。」

他這才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纏滿繃帶,劇痛從身體的各個方面侵蝕著他的神經。老人用小刀割開了他的肩膀,紫色的血液滲了出來。

「活下去,孩子。」

這是在失去意識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等他再次睜眼時,滿臉疲憊的老人正對他微笑:「恭喜你孩子,你活下來了。」

……

「真的嗎?你已經記不清你的名字了?」

點頭。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點頭。

「你從哪裡來?」

搖頭。

老人嘆了口氣:「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已經用盡全力了。」

他沒有說話,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狹小而昏暗的屋子裡。屋內的窗戶緊閉著,唯一的光源是弔掛在屋樑下的一盞油燈。壓抑和沉悶充斥著整個屋子,伴隨著許久不曾散去的藥草味。

他躺在床上,床下是堆成一團的染血紗布。

「我們在山腳下撿到了你。」老人緩緩說道,「那時你快要死了,渾身都是血。最嚴重的傷是右胸口,被某種毒素感染了,幾乎要了你的命。」

他低頭,看見右肩連著胸膛還纏著紗布,輕輕活動時還能感覺到刺痛。

「除了這裡,還有小腹,大腿以及腳踝,換句話說,你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老人繼續說道,「如果不是遇到我,你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他點頭,卻沒有感謝的意思,黑色的瞳孔里滿是迷惘。

「你依舊想不起自己是誰?」

他搖頭。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搖頭和點頭。

「好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的身份。」老人說道,「你是獵人。」

「獵——人?」

他第一次開口,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分辨不清。

老人點頭。而後從雜物里抽出了一把無鞘的短刀,不,準確的說應當是一把被折斷了的長刀。刀身大概有手臂那麼長,原本應該更長的,那參差的缺口說明了這一切。

他接過了斷刀,從刀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臉。黑髮黑眸,嘴唇像刀削過一樣。

他握住了刀柄,熟悉感油然而生,就像左手握住了右手。

「果然。」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就算你短時間內失去了記憶,但身體還是不會忘記的。你手上有握刀的老繭,我還從未見過年輕人的手上有這麼厚的刀繭。」

「能走的話你就和我來吧。」老人起身,「如果你願意想起自己是誰的話。」

他想了想,將刀插進了地上,借力將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而後裹上了放在床上的單衣。

「下雪了,多穿些吧。」老人囑咐道,「衣掛上有一件大衣。」

他不為所動,靜靜的看著老人。

老人頗為讚許的點點頭:「既然這樣,那麼……」

老人推開了屋門。那一刻,藍色和白色的光照了進來,伴隨著呼嘯的寒風。那風湛藍的天邊而來,席捲過雪山的山頂,灌進了狹小的屋子裡。他握緊了刀,緊繃起了肌肉來對抗這寒氣。

等到身體適應了低溫后,他那緊繃的神經才一點點的鬆弛下來。

「歡迎來到,霍爾村。」老人低聲說道,「獵人閣下。」

老人率先踏入了那道白光中。他躊躇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旋即見到了不一樣的金色。紅色,橙色,棕色,那是屋檐的顏色。他看到了一幢幢宛如帳篷一樣的房子,像是初春時盛開在林子里的蘑菇。在冬日裡,這些屋檐破開了沉悶以及單調。

穿著棉大衣的人們注意到了他,因為他站在很高的地方,短刀反射著太陽。

「我叫霍爾。」老人笑著對他說,「這是我村莊。」

……

「他就是村長撿來的獵人嗎?」

「受了那麼重的傷竟然還能活下來,真是不可思議。」

「穿那麼點不冷么……」

「怎麼會冷,你看他的眼睛,像是獅子。」

……

他走在霍爾的身後,聽到了人們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幾乎所有人都將驚嘆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看著他就像看著獅子,敬畏而好奇。

「這裡的人們很少見到外人。」走在前方的霍爾說道,「特別是你這樣的,很不一般的外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跟著,走著。腦海里卻在回想著自己的過去,可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像是一出生就在這裡了,現在卻是第一次打量世界。

然而他對這個世界並不感興趣。從那茫茫的雪山,從那陌生的房屋,從人們那帶著敬畏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是這裡的人。

那麼他是誰,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不解。

就在他走神的時候,有人撞進了他的懷裡。那一刻身體像是拉響了警報,肌肉在一瞬間緊繃了起來,他反握著獵刀,下意識的想要將撞入懷中的生物的腦袋割掉。

直到那輕輕的嗚咽聲響起。

這是個女孩,她泣不成聲。

「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女孩把臉埋在了他的小腹處,因為她的身高直到他的小腹。他低下頭,看著那亞麻色的捲髮,眼神更加迷茫了。只是那握緊的獵刀,也一點點的垂了下來。

「我們在山腳下發現的不止是你。」霍爾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個女孩就在你的懷裡,換句話說,你救下了她。」

自己,救下了她?

可是他沒有一點感覺,因為他確認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孩。

或者說他的記憶里沒有任何一個人,甚至包括自己。

所以女孩哭的時候,他只是沉默,眼睛里也只有茫然。

霍爾讀出了這一份茫然,輕輕的嘆了口氣,而後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索菲亞,他已經沒有記憶了,一切都沒有了。」

女孩的身體一滯,而後猛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忘記索菲亞的。」

女孩抬起頭,眼睛都已經腫了:「你不可能不記得我的,對不對?!」

好醜啊。

他看著女孩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心想她哭得可真丑,原本她應該是挺漂亮的。

「艾拉回來了!艾拉回來了!」

圍觀的人群突然爆出了歡呼聲。他轉過頭,看到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道路,一個背著獵弓的人踩著積雪走來,而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摘下了足以遮住臉的棉帽,卻是一個有著金色短髮的女人。

女人看了一眼他,而後將目光轉向了霍爾,微微彎下了腰,恭敬的說道:「父親,我回來了。」

霍爾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艾拉:「回來就好。」

艾拉搖了搖頭:「並不是很好。」

她取下了隨身的行囊,當著所有人的面解開,裡面是數十塊染血的鱗片。看到鱗片的時候,霍爾的臉色一點點的嚴肅了起來。

「龍。」

她只說了一個字,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還有。」

艾拉又解開了包裹著獵弓的油布,從裡面拿出了一塊折斷了的刀刃,丟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刀。」

她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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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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