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獅子
「伊諾,伊諾——」
少年撕心裂肺的喊聲在記憶中響起,那麼朦朦朧朧的影子,和那瘦弱白皙的手被關入了鐵欄之中。哭喊聲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抬起頭時,迷迷糊糊的以為少年還在自己身邊。
「這樣嗎,你叫伊諾?」霍爾將木柴丟進了篝火里,火焰舔祗著柴火,噼里啪啦的響著,「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就離恢復記憶不遠了吧。」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在記憶中僅存的名字是否屬於自己。
入夜了。霍爾村也安靜了下來,村長霍爾把他帶到了村裡的哨屋,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霍爾村。在月光下,這座雪山深處的小村莊宛如披上了一層銀紗,看起來神秘而古老。
霍爾看著伊諾。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明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但那漆黑的瞳孔平靜得宛如深井裡的水,只有攪動時才能發現那隱藏在井底的一絲絲迷惘。按理說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人不可能有這樣深的城府,除非,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比他的記憶更為重要,早已刻在了骨子裡。
「唔……」
睡夢中的小女孩輕聲抽泣著。
霍爾看著這個在伊諾懷裡發現的小女孩,此刻正如同貓咪一般的蜷縮在伊諾身邊,身上蓋著的僅是一層不算厚的毯子,以至於她時不時的打著哆嗦。哨屋並不是一個很好休息的地方,因為守夜的人必須徹夜保持著清醒才能維護霍爾村的安全。
原本她可以在更加舒適和溫暖的床上休息,但自打伊諾醒來后,她就再也不願離開後者半步。
「一個村莊沒了。」霍爾說道,「就在我們的南邊,艾拉告訴我,那個村莊被毀掉了,裡面全是屍體,破碎的屍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伊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霍爾。
「在這種深山老林,發生屠村事件只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山賊,他們謀財害命,但是他們只會殺人,不會虐屍。」霍爾輕聲說道,「另一種,則是為了獵食,它們把人類當做食物,所以屍體才會破碎不堪,就像是案板上被切碎的肉。」
伊諾低下了頭,瞳孔里倒映著躍動的火燭。
「索菲亞是那個村莊里的人,她親眼看到了一些事情的發生。這很殘忍,對於一個只有十幾歲的人來說。我試圖讓她回憶起更多,但那無疑是對她精神的一種摧殘。她只告訴了我們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她看到的是一個漆黑的影子,自天邊而來。第二件事就是你,一個外來的人。」
霍爾說著,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包裹,丟在了伊諾的腳下:「這是你的東西。」
伊諾打開了包裹。裡面裝著的是一個染血的水壺,破碎的木牌和半塊打火石。拋開打火石不算,水壺和木牌上都刻有紋路,看起來也像是正在燃燒的火焰。一時間,他覺得這紋路有些眼熟。
「和你刀上的刻紋是一樣的。」霍爾說道,「年輕時我曾在獵人公會裡呆過一段時間,我知道這叫獵紋。只有一些強大的獵人才有,獵人公會賦予他們最特殊的榮耀,在刀刃上,水壺上或者是身份牌上。只要是獵人使用的東西都會刻上這些紋路,它們是獨一無二的。」
聽了霍爾的話,伊諾再次拿起了刀。果真在連接著刀柄的部分看見了同樣的紋路。
「很多時候,見到獵紋就等於見到獵人本人了。因為在狩獵失敗時,獵紋比獵人本人更好找到。」霍爾輕聲道,「當然,這些也只是我聽人說的罷了。因為我從沒見過擁有獵紋的獵人,你應該是第一個。」
伊諾沒有說話,只是隨手扯過一塊破布,將刀刃裹了起來。
「你的刀是把好刀。原本我以為這種材料鍛成的刀是不會輕易折斷的才是。」霍爾眯了眯眼睛,「你的對手,很強大。」
伊諾將刀背在了背上,這樣看起來有些短,因為原本它應該是一把長刀。而後他又帶上了行李,緩緩的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霍爾挑了挑眉毛,「現在?」
伊諾看著霍爾。
「我們救了你的命,可你還沒有說謝謝。」
「如果我真是獵人的話——」伊諾緩緩道,「行囊里不應該只有那些東西才對,現在它們沒有了,你們可以看作是報酬,我不會要回來的。」
霍爾沉默了一會,苦笑道:「你很聰明。」他又看向還在睡夢中的索菲亞,「可這個女孩怎麼辦?」
「我不認識她。」伊諾抬腳就走。
「說不定她會去找你。」
伊諾頓了頓身體:「找到我,我就殺了她。」
「從我救下你到現在,你就和我說了三句話。」霍爾輕聲說道,「真是句句致命啊。」
伊諾沒有再理會霍爾,徑直走出了哨屋。
深夜,小雪還是不停的飄著,積雪也有了一定的厚度。伊諾每走一步都能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呼……
破空聲從背後襲來。伊諾下意識的往前踏了一步,躲過這一擊后迅速轉身,抓住了一隻還沒來得及抽回去的手。攻擊的人顯然沒能找到伊諾的反應這麼快,而伊諾則把他往自己身邊一拉,另一拳隨之跟了上去。
噗。
「唔……」
那人倒在了地上,死死的捂著鼻子,鮮血止不住的往下流。
鏘。
那人抬起頭時,發現刀鋒距離她的眉心不過一指之寬。
「你。」艾拉咬著牙,「你殺了我啊!殺了你救命恩人的女兒,來啊,殺了我啊!」
伊諾收刀。艾拉以為自己的話語奏效了,正準備乘勝追擊的時候,沒想到伊諾再次抬腳,狠狠的踹在了她的胸口。她連呼聲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摔倒在了積雪裡,不僅胸口處傳來了火辣辣的疼痛,積雪還從四面八方灌入了她的衣服里。饒是在雪山中長大的她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
「伊諾!」霍爾的聲音如雷霆般響起,「你可以走了。」
艾拉急忙從雪地里爬了起來:「父親,怎麼能讓他離開?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艾拉。」霍爾頗為疲憊的說道,「在有些時候,不能把獵人當人看啊。」
艾拉沒有明白霍爾的意思。她下意識的回頭,想要抓住伊諾,卻在轉身的那一刻愣住了。
深夜,雪山,獨行的背影。
那哪裡是人?
那是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