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兩位太太只顧湊在一處閑話,孫姨娘又添了幾次茶方退出來,遠遠地看見菱涓來了,便笑盈盈地拉住她說話。「你這早晚來做什麼呢?」「姨娘好,我來接我們奶奶,出來的時候不曾披斗篷,這會子起風了,我給送過來。」菱涓隨手理了理手上的薄氈斗篷,孫姨娘拍了拍手越發笑意濃了起來。「難怪你們奶奶疼你,可不是比旁人都更體貼更會服侍嘛!只是你這一去,不知還有誰能像你這麼妥當了。」菱涓聞言臉色一變,忙反握住孫姨娘的手問道:「什麼這一去,誰要出去?」孫姨娘抿嘴一笑神色曖昧:「好姑娘,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還怕臊不成?你們奶奶方才求大太太給你找婆家呢,又說捨不得叫你再做下人伺候別人,那竟是要往外頭聘去了,真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呀!」說罷還不斷婆娑著菱涓的手背,一面用艷羨的眼神上上下下將她瞧了個遍,卻把個菱涓弄得刷得白了臉。「我不過是個下人,姨娘可不要拿我取笑,我和我們奶奶從小在一處,哪裡能離得開呢?」「傻丫頭,女人的歸宿總是男人,難不成你一輩子不嫁伺候你們奶奶不成?就算你肯,以她對你的情誼,也是斷斷不肯這麼耽誤你的。不過話說回來,小姐的貼身丫頭給姑爺做小的可不少,我就是個過來人,如今提醒你一句,既想出去嫁人做正頭夫妻,可得從現在起遠著我們少爺一些,莫落了口實給那起子愛嚼舌根的人,萬一有什麼混賬話傳出去,只怕你也要落得同我一樣,一輩子給人做奴婢的命了。」孫姨娘輕飄飄地「關切」著,又東拉西扯閑話了幾句方走,卻留下菱涓如遭雷擊般站在原地。原來她自小便被分配給了念錦,早就立意要一輩子跟著她,後來結識了方晏南,眾人雖不曾明說,但也都知道將來是要與她家姑娘婚配的,她看著他是那麼一個清俊的樣貌,斯文的人品,自然心裡替她們姑娘高興,也替自己高興,總以為將來少不得是給他做個姨娘,仍舊伺候她們姑娘罷了。前一陣聽見余家三夫人托念錦給琪紋找個好婆家,她便心下著慌,生怕念錦會讓方晏南納了琪紋,後來三番四次壯著膽子探了念錦的口風,方知她有意將琪紋配給家裡的年輕管事,這才放了心,可沒想到忽然出了這一茬,念錦竟要將她配人?還是配給外人?這是為什麼?先前分明一絲影子也沒有……恍恍惚惚回了屋,正撞見容蘭在指揮幾個小丫鬟打掃念錦的卧房,一時嫌這個丫頭手粗把帳子上的流蘇弄亂了,一時怨那個丫頭手拙擦不幹凈酸枝木梳妝台下面的花牙子,儼然又是個女主人,頓時心頭一動,看著容蘭的眼神卻多了幾分不忿起來。難道奶奶竟然看中了她,要抬舉她?又想著自己分明不到出府的年紀,念錦匆忙打發她,想必有個緣故,莫非是她多番言語試探叫她看出了什麼,因此早早支開她,好叫容蘭上位?心下一陣胡思亂想,卻見方晏南匆匆從外頭走來,幾乎將她撞了個趔趄。「哎喲!」「你沒事吧?」方晏南只當她還和從前一樣,自然沒有旁的心思,大大方方地扶了她一把,卻把菱涓臊得臉袖到了脖子根,忙一把推開他不說,還朝後退了幾步。「這是怎麼說?倒好像我輕薄了你似的。」方晏南猶開玩笑,菱涓卻一扭頭跑了,留下他莫名其妙地對著她的背影哎了一聲,卻見容蘭扶著門框站著,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菱涓這裡雖跑遠了,卻仍覺著心口突突跳得厲害,忽然想起孫姨娘的話,竟整個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她不想出去,不想離開少爺,不想離開少奶奶,那能有什麼辦法?什麼辦法?孫姨娘方才說的,說……對,對,不能叫容蘭那丫頭搶了先機!且說方晏南這裡,因早晨起來便覺得頭重腳輕,在前頭書房坐了一會子就坐不住了,請了大夫診脈,說是著了些風寒,因此便回來歇著。容蘭聽他叫人給他收拾鋪蓋到客房睡去,不由心下奇怪,客房哪裡有自己屋裡舒服,卻聽見方晏南揚聲道:「趁著你們奶奶不在,把屋裡的門窗都打開通通風,只別忘了她回來了就得關上,別凍壞了她。」小丫鬟們顯然早已習慣了大少爺對大少奶奶幾近瑣碎的關懷,一一含笑答應了,方晏南仍不放心,定要容蘭留下伺候,自己由欣怡扶著去了客房躺下。念錦這裡聽見大少爺病了,自然一陣風似的趕了來,卻被一道門阻在了外頭,聽裡頭的人堅持不許她進去過了病氣,不由好氣又好笑,只得細細囑咐了欣怡幾句,好生服侍之類,恐大太太那裡必要問起,便索性自己去回了大太太倒也便宜。夜裡大老爺在外頭吃了些酒,回來時臉上便帶了些CHUN色,大太太看著孫姨娘扶著他進門,忙迎上去親自攙扶,又吩咐尋梅煮醒酒茶倒洗臉水,倒又是一番折騰。一時眾人都散了,只剩下夫妻倆說會子閑話,大老爺也不知是心裡有事特地喝酒借膽,還是酒喝多了嘴上就管不住了,竟拉著大太太的手嘆起氣來。「聽說老大病了,在客房睡著呢?」「唔,我才從他屋裡出來,有些發熱。」「那誰陪著呢?」「欣怡在呢,夜裡換了容蘭當值。那孩子素來妥當,你又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大太太對大老爺的意圖渾然不覺,只當他怕丫頭們伺候不好才多問了幾句,誰知大老爺聽了這話也不說別的,只靠在枕頭上唉聲嘆氣,大太太連問了好幾回,他才支支吾吾吐露了心思。「大兒媳婦如今大著肚子,老大病了,她連挨也不能挨,只有那幾個丫頭伺候著,可你是知道的,丫頭怎麼比得上枕邊人貼心?今天我恍惚聽見說要放幾個大丫頭出去,這容蘭……你也說了她是個妥當的,是不是再斟酌斟酌?」大太太聞言微微一怔,忽地明白了大老爺的用意,不由暗自生氣,別人不知道就罷了,她在他小老婆身上吃了什麼樣的大虧,難道他還不知道?兒子才做親半年,他竟有臉來跟她提這事,難道要兒子兒媳也走他們當初的老路不成?但見大老爺臉上袖袖的滿嘴酒味,也怕他現下酒氣上頭,根本聽不進勸,只得順著他故作不知:「可不是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就好比這一個人的左手和右手,總要相互扶持著,才能平平安安,這些年要不是老爺,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麼?」大老爺被她捧得到了嘴邊的話也說不出口,但到底心疼兒子沒人照顧,心裡總是憋著不舒坦,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才睡著,大太太閉目假寐不理他,卻也不由得愁上心來。老頭子向來不管裡頭的事,放不放丫頭的,若沒人故意到他跟前去漏風,他也不會知道,只怕又是孫姨娘,也有可能是黃姨娘,這些年她們算是恨毒了她,有什麼能叫她不痛快的事,她們只怕都是樂意去搭把手的。納妾不是不能,可也得選選時候,男人家總為男人著想,老婆大了肚子伺候不到了,就納個偏房來叫自己舒坦,也不管那女子是不是本分是不是可以TIAO教,只要是個美人,什麼髒的臭的只管往屋裡帶,做女人的懷孩子本就遭罪,還得操心來個旁人,萬一是個狐狸胚子豈不添堵?真真叫人寒心。要說容蘭,她把她給老大的時候,原也存著這麼個意思,連著欣怡也是。可這麼幾年下來,他竟不曾動她們,顯見是無心的,如今和兒媳婦這麼恩恩愛愛,一大家子和和美美,何必再去生事惹孩子們不痛快?可轉念一想,若當真要給兒子多找個伺候的人,容蘭溫順體貼又聽話,倒是個最佳人選,總比樊音那種調三窩四一肚子壞水的強上百倍,若這一回放了她出去,將來再要找這樣的可就難了,因此又犯了愁,直到身邊傳來了大老爺均勻的鼾聲,她也沒能安睡。念錦這裡記掛著方晏南,哪裡能睡得著,眼看著已經敲過了三更,還坐在床上發愣,琪紋見她如此便湊到她身邊笑道:「奶奶實在睡不著,不如奴婢陪你出去走走吧?順道去看看少爺也好。」說罷揚了揚手裡的斗篷,念錦被她說得臉上怪臊的,但到底抵不住滿腹的牽腸掛肚,還是猶豫著點了頭,也不叫人跟著,只說出去散散,一面悄悄扶著琪紋的手出了房門,一路慢悠悠地朝客房踱去。眼看到了近前,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頭的迴廊上伶俐地一閃而過,接著便快步進了方晏南的房門,琪紋忍不住咦了一聲,念錦也站住了腳。「菱涓人去了哪裡?」「回奶奶,她吃過晚飯就說身上不爽快,早早回去歇了。」「?」念錦不由冷笑,緊緊捏著帕子的手心竟已汗涔涔的起來。「姐姐向來好眼力,你看方才進去的是誰?」琪紋早已認出了是菱涓,心下也疑惑怎麼她大晚上的又去了客房,見念錦的神氣多半也猜著了一些,當下抿著嘴不敢接話,只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菱涓本是個率直的丫頭,她雖不說,可她的心思念錦一早看在眼裡,因此才會求大太太做主將她配人,一來確實感念她這些年的衷心陪護,不忍她再做奴婢伺候別人,二來卻是因為太明白她的心思,她看著方晏南的眼神早已做不得假,她不像容蘭,還能用一個丫鬟看主人的眼神去看他,她看他的眼神卻早已不同。從小一處長大的情分,她實在不想有朝一日反目成仇,倒要去算計她,或者被她算計了去。正因為如此,這才想趁著如今什麼都沒捅破先打發了她,沒想到她這次竟這麼心急,已經來不及要行事了。「奶奶,我們也進去吧,外頭風大,你也站得久了,仔細腿酸。」琪紋見念錦不說話,忙給她緊了緊胸前的斗篷,念錦看了看前頭亮晃晃的燈光,卻一次怕了,不敢朝里走,也不知是怕見著方晏南頂不住其他女人的誘惑而傷感,還是怕見著情同姐妹的菱涓去勾引她的夫君而怨懟。誰知還沒來得及感傷,只聽房門吱呀一聲,念錦忙拉著琪紋閃到了大樹後頭,卻見方晏南披著褂子尷尬地走了出來,一面走一面朝後揮手打哈哈道:「老三那裡還有一盤棋等著我呢,怎麼就讓我給忘了,這不下完了可睡不著!這就鬧他去,那裡伺候的人都是現成的,你們也趁勢歇歇,誰也別跟來!」「我們這一位倒是精乖,我看他也就只在奶奶跟前裝糊塗賠小心罷了,對別人,眼光毒著呢!」琪紋替念錦吊著的一顆心著了地,卻又來不及打趣了起來,念錦赧然一笑,忙用食指置於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果見容蘭面色鐵青地送菱涓出來,菱涓手裡還提著一隻小巧的黑底描袖點心盒子,臉上也是訕訕的,越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待看著她走遠了,方扶著琪紋的手回了房。
73
方晏南一連病了幾日,一日三餐清一色的清粥小菜,胃口不佳時倒還不覺著什麼,可這一日已經好多了,便覺得肚裡毫無油水餓得慌。午飯時候見容蘭擺上桌的又是白粥,跟著是一小碟子黑黑的腌制的野薑片,一碟子乾巴巴的素炒麵筋,還有一碟子毫無香氣的皮蛋豆腐,頓時便黑了臉。「天天吃這些沒味的,嘴裡都淡得吃什麼都是白水了,如今我已好了也不肯給口肉吃,看看,這準是大廚房裡那幾個媽媽老眼昏花沒挑乾淨,要不也到不了我這裡。」在菜碟子里翻翻撿撿了半天,方晏南夾起了一顆玉米粒般大的火腿肉誇張地調侃,容蘭自是明白他這是餓得上了虛火,只抿嘴一笑不理會,仔細地給他舀了半碗粥放到面前,卻見他又意興闌珊地放下筷子,不由奇道:「這吵著想肉吃,怎麼又丟開了?」方晏南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卻被欣怡一時口快搶了過去。「你還不知道他?胃口早被我們奶奶養刁了,哪裡還看得上大廚房裡出來的飯菜?那一天不要我們奶奶悄悄給他添一兩道私房!前些天奶奶害口得厲害,聞不得油膩葷腥氣,這一位就夠可憐了,哪裡還禁得住又吃了這四五天的素呢!」「把你伶俐的!這話在咱們屋裡說說就算了,可別出去渾說,太太不喜歡呢,咱們這樣的人家,大少奶奶這樣的身份,哪裡是個能做廚娘的?沒得叫底下的人笑話。」容蘭板著臉掃了欣怡一眼,又送了一口粥到方晏南嘴邊,方晏南嫌惡地皺了皺眉,眼光卻被欣怡手裡的盒子給吸引了過去,還忍不住湊近過去聞了一聞。「好啊你!哪裡藏了好吃的來,偏會饞人。」欣怡莞爾一笑並不閃躲,反倒大大方方地打開,自裡頭端出香噴噴的金針雞絲,炒蟹粉和三色魚丁,還有一盅熱氣騰騰的芙蓉豬肺湯,另加一碗碧瑩瑩的粳米飯。「奶奶說了,知道你熬不住,咱們自己屋裡先悄悄地給你解了禁吧,想你是再不肯吃素菜的,她也就偷個懶少弄一件倒便宜。」忍著笑看著方晏南端起碗來就一頓狼吞虎咽,欣怡慢條斯理地說著,又瞥了一眼臉色不大好的容蘭,還是接著道:「少爺既然大好了,可要奴婢叫人過來收拾收拾,今晚伺候你回房去睡?」方晏南只顧埋頭喝湯,頭也不抬:「使得。本來想交代容蘭來著,既你說了,那隻好偏勞你,回頭可不許到你們奶奶跟前去碎嘴,又埋怨我總使喚你。」「奴婢理會得,自有我們奶奶承情,與你什麼相干。」欣怡說笑著就想喚人,卻被容蘭一把按住了肩膀。「好妹妹,快先別忙。老爺早上吩咐了,大少奶奶有孕在身需要靜養,大少爺若還住在她屋裡,進進出出吵著她倒不方便,不如且在此間住著,等奶奶生下了小少爺再挪回去。」老爺?欣怡愣住了,家裡的事情向來由太太管著,老爺是油瓶子倒了也不會扶一下的,又怎麼會細心地關心起兒媳婦的身孕來?不由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容蘭,果見她不自然地將臉別開,垂在身前的雙手也不自在地絞著帕子,當即心領神會,不由心下忿忿,奈何大少奶奶這樣賢惠孝順的人,竟也躲不過這一關,如今還在三月里,孩子尚有六七個月才出世,這麼別有用心地將大少爺挪出來,只怕等孩子出來了,新姨奶奶也出來了吧?看容蘭的樣子,想必是與上頭有了某種說不出口的默契。想著想著便不自覺地看向正捧著湯碗發愣的方晏南,卻見他霍得起身正色道:「沒有這樣的道理,她肚裡的孩子也是我的血脈,難道叫我此時離了她們母子自己舒坦快活去不成?你快去張羅,下午咱們就搬。」這話自是對欣怡說的,容蘭還要再攔,卻見方晏南看著她的眼神變得從未有過得嚴厲了起來。「你向來是個最妥帖最會伺候的人,太太看重你不說,就是你奶奶和我,也是極看重你的。你跟了我這麼些年,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總是知道的,我不樂意的事,便是老爺太太,也沒法子強按著我低頭,你說是不是?」一番話說得容蘭滿面通袖,心下暗愧不已,此時欣怡早已避了出去,屋裡只有他們二人,容蘭想著橫豎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噗通一聲跪在方晏南面前深深磕了個頭。「不瞞大少爺,奴婢實在不曾說什麼。昨天孫姨娘忽然叫我去她屋裡,到了那裡卻見老爺也在裡頭坐著。本以為老爺關切少爺的身子找我去問幾句也是有的,誰知他卻一句話不說,倒是孫姨娘,絮絮叨叨說了好些羞死人的話。不怕少爺惱,當初太太既把奴婢給了少爺,奴婢心裡便認定了此生是少爺的人,只願一輩子跟著少爺,伺候少爺和奶奶。如今既然已經挑明,少爺的意思奴婢也懂了,奴婢說句真心話,既是少爺的人,是走時留,奴婢都聽少爺的,決不敢痴心妄想做那天打雷劈的勾當。」說罷便伏在地上不肯起來,半晌才聽見方晏南輕輕嘆了口氣,竟不理會她,徑自抬起腳出去了,門帘子呼哧作響了幾下,便再無響動。恍惚見著窗下人影一晃,容蘭忙抹了把眼淚起身,待打開窗戶,卻只見前頭的九曲迴廊盡出閃過一抹石榴袖的衣袂,方家的年輕丫鬟,多數都有這個顏色的坎肩群襖,實在不好分辨。夜裡老爺極難得地到孫姨娘房裡睡去了,大太太指著他還在為前幾天她不肯叫方晏南納妾的事生氣,也不肯低聲下氣去就他,想著左不過三兩夜,他氣過了總要回來,何必老頭子才一到小老婆那裡去略住一晚,她這個做大太太的就忍不住去尋,叫人背後議論拈酸吃醋那才鬧笑話,便索性留下念錦妯娌,並二太太,四人悠然自得地抹起骨牌來。誰知這一日手氣最背的卻正是她,沒多一會兒功夫眼前的錢便空了,二太太手氣旺,面前已經堆了一大把散錢。正要叫尋梅去那些過來再打,卻見孟媽媽走進來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大太太臉色一變,忙叫尋梅過來替她一回,說是不見了一樣要緊的東西,她親自看看去。二太太半開玩笑:「太太可不許輸了這麼點錢就跑,我可坐在你屋裡等著,不怕你賴賬。」念錦妯娌卻擔憂地對視了一眼,心知這丟了東西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大太太向來治家嚴謹,家裡各處各物都有專人看管,大小庫房的鑰匙也全在她自己身上,哪裡能這麼容易就丟了什麼了?只不過她既不願叫旁人知道,她們也只裝作不知道罷了。大太太這裡明明和二太太打著哈哈出了門,可才一踏出門檻,一張臉卻沉了下來。「那丫頭說得可是實話?佩瑤當真教唆著老爺,叫容蘭去伺候老大?」「回太太的話,想必不會有假,菱涓那丫頭是個藏不住話的,再者……再者她自己只怕也存著那樁心事,自然看不得別人先得了去。她說,她親耳聽見容蘭說給大少爺知道的。」孟媽媽的聲音越說越低,大太太的眉毛卻越擰越緊了。「她一個女孩兒家,好端端地跟一個大男人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還想仗著自己是過了明路的,有孫姨娘給她撐腰勾引老大不成?好,好……真是我一把手TIAO教出來的好丫頭!」可嘆容蘭一片痴心入了魔,卻被菱涓在孟媽媽面前一頓夾槍帶棒地教唆,叫大太太以為她已與孫姨娘結成了一氣,自此絕了前路。屋裡三人忐忑不安地守著,見大太太回來都忙不迭站了起來,大太太撫著額頭說乏了,二太太一拍手道:「罷了罷了,看你從早到晚忙得陀螺似的,我就吃點虧少贏點,都早點歇了吧。」大太太笑著拍了她一巴掌,二太太一彈身躲開,一面攜了徐鳳臨一同出門,念錦知道今晚孫姨娘不在,便留下伺候,一件一件仔細地卸下大太太頭上的首飾遞給尋梅,又自侍菊手裡接過篦子頭油之類,輕輕巧巧為大太太挽了個慵妝髻。「大奶奶好手藝,尋梅伺候了我這些年也不過如此罷了。」大太太對鏡微笑,念錦卻自謙道:「太太過獎,叫媳婦無地自容了,在家時常伺候我們老太太,原都是做慣的,熟能生巧罷了。太太再這麼誇我,明天再來,尋梅姐姐該給我用冷水泡茶吃了。」一句話說得尋梅滿臉通袖,原來當初錢塘縣裡有個土財主看中了她,一心想娶她過去做填房,也好借借方家的勢,尋梅自然不願意,竟當著大太太的面給那上門的媒婆斟了一杯冷水泡起的茶,害得人家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好在大太太也著實捨不得她,可她因此事卻被家裡的女眷笑話了許久。大太太想起當日的情景也不由發笑,一面拉起念錦的手上下打量,多體貼的孩子,看著她方才臉色不好,這會子便變著方子來逗她高興,真是越看越喜歡,便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恍惚聽她們說老大搬回你屋裡去了?很是呢,小夫妻兩個就該在一處守著,好端端地分開可不作興。」「是,太太的教訓媳婦記下了。」念錦乖巧地應了,卻總覺著大太太瞅著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待要細問,又不知從何問起,心裡正疑惑著,忽聽大太太嘆了口氣道:「好孩子,生在咱們這樣的家裡,凡事當真能有幾件能全由著咱們自己稱心如意?就連諸事不管的閨閣小姐,你看我們家二姑娘,她也有她的心思,有不痛快的時候,更何況我們這些為□母的。所以要我說啊,不論怎麼樣,過日子總要放寬心,往開處想,你覺著如何?」「太太說的是。」念錦雖不知大太太何出此言,到底還知道長輩說話小輩理應答應著,卻又聽大太太話鋒一轉,眼神也沒來由地犀利了起來。「只是有時候事情欺到頭上,卻未免身不由己,也不能一味只求賢德二字便無能忍讓,你放心,有我一日,總替你們擔一日,要說作孽,便說我這為娘的作孽吧。」一番話越發說得念錦不明所以,卻偏偏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間,大太太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她也不敢多問,只得輕手輕腳地掩上房門出去,卻見方晏南正笑吟吟地站在樹下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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