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燦如飛星(三)
昏天暗地,鬼哭神嚎。
這己經不是戰爭,而是赤果果的屠殺。
秋草中的伏兵不知道己經埋伏了多久,他們在這裡養精蓄銳,靜靜的等待蒼梧殘兵的到來。無數蒼梧騎兵被死列的阻在朝雲這一側,剩下馬力尚可的人,根本不與朝雲的士兵纏鬥,只是拚命的揮鞭打馬,草原就在前方,只要進了草原,就是騎兵的天下!
性命交關之下,竟然給他們衝出去了近千人,他們赤紅著眼睛,手中的鞭子瘋子一般的落在馬身上,將馬股抽的鮮血淋淋,可是現在,沒有人再顧的上這個,他們只知道要逃命,逃命!
然而就在這時,奔馬中的一匹突然腳下一瘸,一個趔趄向前栽倒,狠狠的摔在地上!
緊接著,就彷彿是連鎖反應一般,數千匹奔馬一匹接著一匹,竟然連著又倒下了好幾十匹,前面的馬阻了後面的路,後面的人剎車不住,硬生生的撞上去,不知有多少人,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被折斷了脖子,從此消亡!
中斷兩國互市的作用終於體現了出來,蒼梧鐵器不精,沒有了朝雲商人的供給,這些馬所用的馬掌,在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急速奔波,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成了壓倒蒼梧騎兵的最後一根稻草!
無數的蒼梧士兵眼睜睜的看著草原就在前方,卻無論如何,也跨不過最後的一道防線!
慕容垂率著三千黑甲騎兵終於也逼到了近前,一身衣衫被鮮血染紅,看著這如修羅地獄般的慘狀,原本溫和柔潤的臉卻沒有一絲憐憫,高高舉起手中的銀槍,大聲喝道:「殺!」
仁慈,從來都不是用在戰場之上。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與自己並肩戰鬥的袍澤殘忍,這一點,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己經明白!
這一天,對於蒼梧來說,彷彿是無天之日,每一個蒼梧士兵的眼前,都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絲希望的光亮!那個黑袍銀甲,渾身染血的將軍,就彷彿是來自地獄的死神,而他們,全部都是匍匐在他腳下的螻蟻,對自己的生命,全無主導的權力。
秦陌察覺事情不對,帶著駐紮在草原邊境的軍隊緊急支援到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場景。
漫天漫地的血腥慘殺,卻竟然遮不住一個人的鋒芒!
駐馬立在草原邊境,有一個瞬間,秦陌竟然愣住了,彷彿即使是他,也被場中那個人的無盡殺意所感染,所震懾,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直到身邊的傳令邊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才猛的反應過來,腰中長劍一揮,拚命的指揮著士兵從包圍圈的一處撕開缺口,將秦桑的軍隊接應出來。
朝雲的士兵表現出以往從來不曾見到過的戰意,他們猶如在籠子中被關了許久的野獸,狠狠的嘶吼著,想要讓那個曾經佔了自己無數便宜的傢伙,好好的留下一點紀念。
慕容垂早己退出了戰鬥,拚命的揮動著銀槍,發出信號指揮著大軍的調動,朝雲軍隊潮水般按著慕容垂的命令移動,想要拖住蒼梧的軍隊,可是他們的包圍圈顯然有漏洞,開始的時候蒼梧的軍隊被追的急了根本沒工夫觀察到這一點,可是如今秦陌率軍來迎,蒼梧軍心定了下來,再加上秦陌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包圍圈最薄弱的地方,他們畢竟久經戰陣,在秦陌的指揮調度之下,很快恢復了一定戰力,向著秦陌攻打的方向死命靠攏,裡應外合,全力撕扯著朝雲的包圍。
「守住,不要放走他們!」帶隊的將領顯然非常明白慕容垂的作戰意圖,梗著脖子聲嘶力竭的狂吼。
十倍於敵,可以圍之!
可是,他們的兵力終究差了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功虧一潰,面對著蒼梧士兵垂死反撲,朝雲的防線越來越薄,越來越弱,縱然每個士兵都拚死作戰,可是卻顯然己經無力回天!
終於,包圍圈終於被秦陌指揮士兵硬生生撕出一個缺口,蒼梧士兵中猛的爆出一陣震天的歡呼聲,每個人都彷彿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更加兇猛的向著撕裂著朝雲士兵的防線,為自己爭取著更大的生路。
慕容垂己經停止了一切動作,他只是平穩的坐在一匹烏黑的駿馬之上,靜靜的望著遠方的戰況。
「少主,真是可惜,要是再給我們三天,等宿州城兩位將軍趕來的話……」慕容垂的身邊,一位將軍狠狠的將手中的刀扔於馬下,滿面懊惱。
「算了……」慕容垂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悲喜,聲音也淡淡的沒有一絲波動:「也許上天註定,這一次,蒼梧命不該絕。」
猛的舉起手中的長槍,精神一振,大聲喝道:「將士們聽令,追殺十里,以左耳論功,得百耳以上者,封爵!」
慕容家在朝中勢力何其之大,雖然慕容垂現面只是一個小小的副將,可是他口中許下的封賜,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以為是玩笑。
朝雲的士兵猛的又沸騰起來,風捲殘雲一樣向著蒼梧士兵猛不防撲過去。
這一次,他們己經沒有任何戰略目的,他們只有一個想法,殺,殺!
他們要最大限度的殺死他們,要得到他們的左耳,要用他們的左耳,來記錄自己的功績!
剛剛逃出險地的蒼梧士兵差一點再次遭遇滅頂之災,幾乎又被潮水般的朝雲士兵卷進戰場。
秦陌猛的放下盔甲上銀色的罩面,打馬上前,親自帶兵斷後,才終於穩住了陣腳,掩護己方軍隊狼狽退去。
慕容垂一直呆在隊伍的中後方,現在是追窮寇,不是衝鋒陷陣,早己沒有他的多少事情,他雖然知道這最後的殺戮是不可省略的步驟,可是從內心而言,他卻的確是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向前追出十里,慕容垂一道令下,朝雲士兵雖然正衝殺在興頭上,還是齊齊的止住了步伐。
少了三日,準備未齊,即使是慕容垂,也不敢深入草原。
秦陌帶著斷後的部隊奔出一里左右,突然也勒馬停了下來,他調轉馬頭,透過面罩上的縫隙冷冷的看著敵言戰陣中那個黑袍銀甲的將軍。
他記住了,就是這個人,居然讓他第一次上陣就如此狼狽,居然讓整個蒼梧,吃了這麼大的虧!
慕容垂一手執槍,勒馬而立,彷彿感覺到了秦陌的目光,下意識的抬起頭,也望向那個與他遙遙相對的白馬將軍。
目光相對的一瞬間,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挑釁與戰意,腰桿微微一挺,在馬上坐的筆直,下巴微抬,驕傲的回望過去。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在場的人,彷彿能聽到空氣中爆出火花的嗞嗞聲。
秦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忽然高舉起手中的戰刀,然後用力向一邊劃下,在空中留下燦亮的殘影之後,猛的定格在身體一側。
一股無言的戰意倏的爆發開來,隔著一米遠的距離,毫無阻礙的傳遞到慕容垂面前。
慕容垂微微一笑,一柄槍斜斜一晃,橫在身前,沒有任何動作,卻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得到,他己經以自己的方式,回應了那個人挑戰。
秦陌冷冷一笑,再沒有任何遲疑,撥轉馬頭,以刀做鞭,在馬股上狠狠一拍,轉瞬消失在草原深處。
雁門城內,張燈結綵,歡聲四起!
朝雲近幾十年來,只有被動的被蒼梧擄掠,幾時曾有過這樣的大勝?
仇將軍端著一杯酒走到慕容垂的面前,大笑說道:「世侄,你果然不愧是慕容家的人,這樣大的手筆,連我都佩服啊!」
「哼,要不是你……」
「明持!」慕容垂急叫,目光狠狠一瞪,將陸明持要說出口的話硬是瞪了回去。
脫下戰甲,慕容垂又恢復了一慣的溫文平和,彷彿戰場上那個冷血殘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微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淡聲說道:「多虧仇將軍奮力抵抗,出擊及時,慕容垂何敢居功?」
仇將軍哈哈大笑,賓主盡歡,叮囑慕容垂多喝一些,便轉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然而他一走,慕容垂的面上便立刻泛起淡淡憂意,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悄悄轉身離開,不知去向。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慶功的時候,城中一些陰暗偏僻的角落裡,卻有一個青衣的青年攜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不斷的出入一些低矮的門戶。
每一次進門,那個青年都是面色鄭重凝肅,每一次出來的時候,面上都帶著隱隱的悲傷。
那以後的許多天,本應為雁門副將的慕容垂都不知去向,而那個青色的身影,則一次又一次出現在這個城鎮中各個角落中。
許久以後,那些曾被他出入並放下大筆撫恤金的人家才知道,那個自稱是代表犧牲的子弟來看望他們的戰友袍澤,原來,就是那一場大戰的主將,堂堂慕容家下一任少主,慕容垂。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城外一條僻靜的小路上,慕容垂照例只帶著陸明持一個人,兩匹馬慢慢的走著。
他堅持親自去每一個知道具體信息的士兵家中看望,這是他把他們挑選出來的時候,曾經答應過他們的。
如今城中都己經看望的差不多,他與陸明持便開始走訪附近村鎮,一家一戶的去看望,執子侄之禮。
馬頭轉過一個山坳,馬身還未來得及全露出來,一道勁風突然迎面而至,直奔慕容垂的面門!
「小心!」慕容垂雙手緊提韁繩,硬生生阻住馬蹄前進的步伐,同時順手一拎,將陸明持直接從馬上拎了起來,放在自己身後。
一隻銀色的箭到了慕容垂的馬前突然直轉而下,重重插入地下,直沒至尾羽。
「你來的太慢了!」一道聲音倨傲的響起,彷彿己經在這裡等了許久。
慕容垂抬起頭,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一道銀色的身影當道而立,筆直,挺立,頭髮冠的一絲不亂,同色的銀色絲帶長長的垂在肩后,說不出的飄逸瀟洒。
只是那面上的神色,驕傲,冷漠,彷彿全天下的人,都不被他看在眼裡。
「勞二皇子久等。」如此無禮的問話慕容垂居然不溫不火,反而淡淡笑著有禮的道歉。那一日追敵回來,他就己經查出了那名將領的身份,也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他們必然還有一戰,只是沒有想到,這個二皇子居然這般率性,竟敢這樣單身來找他。
慕容垂的聲音一入耳中,秦陌的面色突的一變,口中詫異叫道:「是你?」
「我?」慕容垂疑惑的重複,復又笑著問道:「二皇子認識我?」
秦陌的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態了,此刻聽到慕容垂問,立時肅了面色,冷冷說道:「認識與不認識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今天,必死無疑!」
「哦,是嗎?」慕容垂仍是溫吞的笑,彷彿根本聽不懂秦陌在說什麼:「那就請二皇子賜教了。明持,你先回去。」
「少主!」陸明持急叫,慕容垂卻是看也不看他,翻身下馬,微一拱手,輕聲道:「請吧!」
「哼!」秦陌根本連答應都懶得答應,單掌一豎,疾風般沖向慕容垂。
「好掌法!」如此情境,慕容垂居然還不忘先贊對手一句,然而只這一招,卻也讓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強敵,當下也不敢怠慢,凝神屏氣,集中心神應付。
兩大高手交鋒,氣勢豈是一般可比,只見窄窄的山道之中塵土飛揚,落葉翻飛,只一招交手,巨大的氣浪就讓還在馬背上的陸明持一個穩身不住,倒頭栽了下去。
若不是有些防身的武功在身,只怕當場折斷了脖子。
慕容垂眼角瞟到這一幕,眉頭一皺,對著秦陌大聲喝道:「我們換個地方打,莫傷到我的親隨!」
說著話,身形就地拔起,向著一邊的山林飛奔而去。
「好!」秦陌也不啰嗦,爽快的應了一個字,緊追著慕容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