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命運坎坷的少年
這句話就像是開閘的大壩，後面的話自然而然地隨著閘口的開放傾瀉而出。
煙嗓少年小的時候出生在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父母做著挺紅火的生意，對於他的要求也是儘可能滿足。應該說在他的幼年時期，是那種讓人艷羨的小王子般的生活。只是這樣讓人羨慕的人生卻在他8歲那年因為一場交通事故戛然而止。一位酒駕的司機開著貨車撞向了他們家的小轎車，兩輛車一同掉下了高架橋。他父母當天是接祖母回家，兩人和奶奶同時身亡。
「後來的命運可想而知。」少年喝過酒後，話也多了起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一本叫作《小公主》的書，雖然我不是裡面的小公主，但是凄慘程度也算不相上下了。」煙嗓少年苦笑著說道，「不過童話故事永遠是童話故事，《小公主》的最後莎拉有個童話般的美好結局，但是我嘛，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們也能猜的出來吧？」他看著大叔，眼神里透著深深的無奈。
「你父母去世后，你也是被送到了孤兒院？」不能抽煙，大叔只好拿起桌子上的茶缸子。
煙嗓少年的語氣更加無奈：「如果要是被送到孤兒院反而會過上更好的生活也說不定。但是我肯定被壞親戚收養一定是一場災難。」
原來煙嗓少年在父母雙亡后被送到了外公家寄養，外公和外婆性格孤僻冷漠，或許這種冷漠的性格是專門針對少年也不為過。因為煙嗓少年的外公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女兒就是現在我們常說的重男輕女，只不過程度之深超乎了一般人的想想，對於他們來說，女兒的出嫁不過是為了給兒子增加以後的聘禮，所以對於女兒的孩子也是相當冷漠的。一開始，老兩口是堅決不願意接納這個外孫的，直到得知撫養外孫可以得到來自女兒一家的遺產和賠償金時便態度急轉，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只是，當義工們離開，讓他與兩位老人獨處的時候，老兩口的真實面目終於暴露出來。之前答應的善待不僅沒有做到，反而變本加厲地把自己的外孫當作了童工對待。
於對這個外孫殘忍的做法不同，老兩口對於兒子一家人卻是熱情而善良。
「我八歲之後幾乎沒有吃過肉，並不是因為家裡窮沒有肉吃，而是我一個外姓人是不配吃他們家的飯的。但是他們每天給自己親孫子家買菜買肉的錢卻是我家裡的賠償金。」少年冷笑著，「他家的親孫子，也是我哥哥，小的時候從來不吃帶皮的食物，所以老兩口捨不得扔的茄子皮，西紅柿皮就全給我煮著吃了，還聲稱營養都在皮上面。聽起來真是讓人心裡發寒的笑話呢。」說著，少年再次笑了起來，但是我很快就發現他的面孔上濕了一片。
也是因為聽到這些，我才明白少年剛才為什麼會因為我的話而變現得那麼激動。
我有些抱歉的看向少年，卻碰上了少年同樣投過來滿含歉意的眼神，他先開口說道：「不過剛才是我太過激動了。我想到了小時候的事情，有些沒有控制好情緒。」
我連連擺手，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大叔接過了話題：「但是我記得莎拉說過『當別人侮辱你的時候，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一聲不響，眼睛盯著，只管想自己的事情。』那時候莎拉的身份因為爸爸去世的緣故而發生了轉變，被校長屋裡對待的時候也沒有放棄希望，沒有自暴自棄，相信好的事情，好事就會降臨。應該到了十八歲的時候，你就不用和他們以生活了吧？」
「嗯。」少年在聽到小公主里的故事的時候，難得露出和面貌匹配的軟軟的笑容，「大叔說的沒錯，伯內特在《小公主》裡面提到過對於別人的侮辱，最好的辦法就是置之不理，看著對方因為你的傲氣而氣急敗壞是非常痛快的一件事情，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著莎拉的話，無論過得有多艱辛，無論表哥怎樣張牙舞爪地欺負我，無論舅舅舅媽怎麼羞辱我，無論外公外婆怎樣無理的苛責，我都默默忍下來了，我知道只要到了18歲，自由就會降臨在我身上，我能夠離開寄人籬下的境遇。事實上，還沒有過18歲的生日，在18歲那年的一月一日那一天，我被轟出了外公和外婆家，但是我一點沒覺得難過，我想我是自由了。」
「生活的那麼艱難，還能這樣樂觀，你真的很厲害了。但是一個人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吧？突然被轟出去，你在哪裡生活？」大叔憐惜地看著面前這位命運坎坷的小夥子。
小夥子卻依舊帶著傻乎乎但是又很溫暖的笑容搖著頭：「開頭幾天是過得挺艱難的，但是有個好心的老大也收留了我，住在廢品站的小屋裡，總算是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了。那天住在那個簡陋小屋的一瞬間，我終於體會到了久違的溫暖和關愛。我在哪裡住了一年多的時間。」頓了一下，他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我這裡的聲音不好聽，在外公家連隨便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他們覺得我的聲音會嚇到他們的親孫子。但是收留我的老人說我的聲音並不難聽。」少年露出了害羞的笑容，「我知道那是老人不願意我太自卑而鼓勵我的話，但是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我依舊感到心裡像是住了個太陽。」
「那你現在還在廢品站生活？」大叔看著少年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表情顯得有些沮喪：「發生了一些事情，我離開廢品站，流浪到了這個城市。一路上一直在打工什麼的，後來在這座城市遇到了一位校工，看我可憐就帶我去了學校。在學校真不錯，除了有宿舍住，學習也很方便的。」少年狡黠的一笑，「我在大學里另外找了一份工作，白天打掃校園，晚上因為我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可怕，所以正好能夠輪班做保安。我在的學校離這裡不遠，就是那個全國有名的大學，每周都有免費公開課，我幾乎聽過所有工科學院的公開課。」
少年憨憨地笑著，眼睛亮亮的閃著驕傲：「我在聽公開課的時候給授課的教授遞過小紙條，還曾經被教授誇獎過。等我攢夠了學費就可以努力考上這所大學了。」
「很厲害啊！」大叔沖少年豎起了大拇哥。
少年點點頭，但是笑容卻有些塌陷：「還差一點，不過再多努力一點，過兩年就能踏踏實實地上大學了。」
「沒想過要回爸爸媽媽的賠償金么？」大叔的表情嚴肅起來，同時遞給了我一個眼神。
我瞭然地走進了廚房，但是卻依舊關注著餐廳內的動向。
少年的聲音再次變得低沉起來：「我離開原來的廢品站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是沒有嘗試過討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但是最終失敗了，法律援助也幫不了我，因為既定事實是外公外婆確實收養了我十年，我也沒有辦法證實那些錢沒有花到我身上。他們在法庭上說謊，假裝自己是非常慈祥的老人，謊稱我的凄慘也是因為我自己不爭氣在外面瞎胡鬧，像混世惡魔的報應一樣。最後當著法官的面還假惺惺地說每天都盼著我回去。」我聽見少年的聲音染上了哭腔。
「回去？盼著回去繼續給他們一家子當奴隸？任他們繼續欺負我？我只是想要回那些爸爸媽媽留給我念書的錢，但是他們卻根本不會還給我。當時面對他們一家子在法庭上聲淚俱下的演出，我真的懷疑自己那些糟糕的經歷是不是真實發生過。但是為我身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傷痕，那些記憶中永遠不會消除的謾罵和嘲笑，卻真的每時每刻都在提醒我那些慘痛的回憶是真實發生過的。但是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會相信我。所以，我放棄了起訴，我怕被重新抓回去，怕失去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自由。雖然不甘心，但是我真的怕了。後來為了不連累廢品站的老人，我離開了那座城市。不過除了廢品站的好心老人，我對那座城市沒有任何留戀。只是還是好不甘心。」到最後，我基本上聽不清少年在說什麼，我只覺得氣憤和憐憫同時在我的胸腔衝撞著，一股莫名的惡氣卡在了喉嚨里。
餐廳里傳來少年低沉的啜泣聲伴著一句句模糊的「沒有人相信我」的悲鳴，讓我的眼眶也不禁開始發酸。
大叔就那樣看著少年彎下去的身影，眼神里卻是憤恨也是無奈。
少年哭夠了，便慢慢放下捂著臉的雙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間目光瞥向了別的地方。大叔讓我把打包好的飯菜遞給少年：「每天都要好好吃飯。」
少年似乎覺得不妥，遲遲不敢接過我遞過去的飯盒，一直往後退著。最終是大叔武斷地把飯盒塞到了少年手裡：「孩子，你攢的是學費，不是醫藥費。再累再困難，也不能忘記好好吃飯。肚子填飽了，才有力氣應對困難。」
少年囁嚅地接過飯盒，不斷地對大叔說著謝謝。
「不要理會別人的想法，即使沒有人相信，也不要欺騙自己。那些發生過的事實，無論怎麼掩飾隱藏，真相總有一天會曝光。只是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在真相來臨之前倒下，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好好照顧自己，為了換自己清白，也是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恥辱和冤屈，也為了你正在堅持的夢想。還記得小莎拉怎麼說的么？『面對人家的挑釁，你能做到不動聲色嗎？如果能做到，他們就會覺得你比他們強，因為你能壓住自己的怒火，可他們不能，他們只能說些蠢話，事後想起來悔恨莫及。大發雷霆算厲害了吧，可要是能壓得住不發火，那才厲害呢。給你的敵人來個不理不睬那是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所以即使沒有人相信你的話也沒關係，不要理會他們的偽善，要相信正義一定會來臨。」
「可是我只想遠遠地逃開那裡，不想再和他們扯上關係。」少年回答的有些挫敗，「即使我再怎麼相信，這個世界永遠也不會相信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些真相。」
「不會的。」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說話了，看著兩個人落在我身上的截然不同的眼神，我好不容易鼓足了開口的勇氣，「我相信你身上那些糟糕的經歷，我相信你經受過的那些委屈。你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我相信，大叔也相信。」
我看向了大叔，看見他也沖少年嚴肅地點了點頭；「我也相信的。你的悲傷和憤怒是騙不了人的。雖然我承認生活大部分時候總是令人無奈，我也常常這樣覺得，但是我依然相信生活有的時候還是充滿了美好的事情。我遇到非常糟糕的事情是，也會難過和沮喪，但是我不會放棄希望，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一直在為我祈禱，他們不曾真正的離開，他們只是站在了你看不到的身後，就像你的爸爸媽媽在你看不到的身後保護著你一樣。他們每天都在看著你，所以千萬不要讓他們在那個世界擔心。」
我看見男孩兒的眼圈又紅了，他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用力捏著手上的飯盒答應道：「知道了，我會好好吃完的。」
「好孩子。」大叔直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時間不早了，快點回去吧！看你剛才暈倒，應該是太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不過我有個疑問。你未來想學什麼？」
少年眨了眨眼睛，特別認真地回答道：「我想製造拒絕酒精的汽車，當駕駛位探測到酒精濃度超標，就會自動關閉發動機制動系統，這樣就可以避免酒駕的發生，我家的悲劇就不會發生在別人身上。」少年說完沖大叔鞠了一躬，轉身跑進了夜色。
大叔盯著外面看了很久，才轉過身默默地幫我收拾餐廳。
很少看見大叔這麼沉默的樣子，喝過酒的頭有些暈，借著酒勁兒我詢問了大叔關於《小公主》的事情：「大叔很喜歡《小公主》這本書么？」
大叔愣住了，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是我女兒最喜歡的故事。我在她小的時候讀過很多遍，後來長大了，她自己讀過很多遍。從小小的繪本，到後來的譯本，再到電影，我們兩個一起看過很多遍，裡面的情節我們兩個都熟記在心。」
說完大叔的眼淚突然從眼中涌了出來，這眼淚我記得第一天傷痕纍纍地闖進來之後我也曾看到過。那時候的我手足無措，現在的我依舊手足無措。大叔曾讓不要我學他的孩子。所以這個愛讀《小公主》的人應該已經永遠離開大叔了吧。
我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大叔的後背，學著他每回看見我哭時安安靜靜陪著我的樣子。
「她曾經和我說長大以後也要成為小公主，像故事書裡面的小莎拉一樣內心善良。事實上，她確實像沙拉一樣甜美善良，她總是充滿想象力，小腦瓜里永遠有天馬行空的設計。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美好燦爛的事情。她設計出來的衣服也充滿了奇妙的元素，模特穿上就像是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一樣。只是她也遇到了自己的災難，她最終沒有撐過那場災難，她不再相信自己是童話里的公主，她不再相信會有美好結局的降臨，所以在和我說了抱歉之後，她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這個世界。」大叔的聲音慢慢平靜了下來，「我很後悔那個時候我沒有察覺到刺傷她內心的荊棘，如果早一些的話，是可以一起撐過去的吧？」最終大叔再也說不下去了，餐廳里只剩下大叔的啜泣聲。
我們兩人安安靜靜地一直在小餐館里坐到了天亮，昨晚到現在大叔的煙幾乎沒有斷過，煙灰散落了一地。當天慢慢泛亮的時候，大叔突然抬頭告訴我今天不營業了。大叔兩眼通紅，看起來特別疲憊。
「沒關係的，我一會兒回家補個覺就行。今天晚上還是可以營業的」我有點兒害怕看到大叔現在的狀態。
大叔看出了我的擔心，勉強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好久都沒有給你放假了。我也累了，得回家好好睡一覺了。睡著了，在夢裡見到他就不會那麼想她了。對了，你正好趁著休息好好琢磨一下你昨天心血來潮想要弄得聖誕菜單。萬一聖誕節那天真的來對共同加班尋求進步的小情侶什麼的，有個特別菜單也算是驚喜。」大叔為了證明自己沒事，開著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我默默拿起掃把掃乾淨了地上的煙頭。
「放心，大叔不會有事的。」大叔把我送回家前很認真地向我保證，「我只是需要好好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