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是不是下場不大的秋雨,讓這座城市的溫度徒然下降了很多,顯然大叔比夏天的時候喜歡往後廚跑了,用他的話來說,現在就喜歡找個暖和的地方窩著。
「大叔這樣感覺很頹廢啊。」我開著他的玩笑。
大叔卻不怎麼以為然:「年紀大了嘛!我又不像你們幾個孩子,正當年火力壯。」
「大叔少抽幾根煙的話,身體自然就會比現在好。」我不遺餘力地吐著槽,「對了酒也要少喝。」
大叔聽到戒酒兩個字,整個人一反剛才的頹態,坐直了身子反駁我的說法:「秋天就是要喝酒的,喝了酒身體才會覺得暖和,這是古人留下來的智慧啊,智慧。蘇軾不是說過么?酒酣胸膽尚開張。」大叔又說著那些重複了千八百遍的陳詞濫調,意圖證明喝酒的好處。
我平時也就是聽著笑笑而已,但是看著大叔感冒初愈又開始喝酒作死,我忍不住地懟了回去:「所以啊,古代人的壽命很少有長壽的呢。」
「但是究其原因也只是因為當時的醫療條件不好啊。」大叔小聲嘟囔著。
「所以啊,有病就喝酒就有理了?」
「也不是這個意思。」大叔知道我在擔心他的時候便不再做更多的辯駁,只是小聲嘟囔著我越來越像他女兒了。
這句話剛說完,我和大叔都安靜下來,我知道越到團圓的節日,大叔便愈發會想念起過世的孩子。大叔小聲說了句抱歉。
我搖搖頭提起來最近小米和馮警官都沒有給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大叔點點頭,面上帶著失望和落寞。我能體會到他現在願望幾度落空後幾近絕望的心情,因為我也一樣感受著痛失所愛,卻無法復仇的痛苦。
大叔看我因為他的話的緣故而變的沉默寡言,又變的不好意思起來,尷尬地笑了笑:「你看看我凈把氣氛搞到這麼糟糕。不過話說回來,古代人似乎為喝酒找了不少借口。而且越是有名的人借口越是豐富。」大叔主動找著話題,希望氣氛能緩和一些。
我也配合著轉移了別的話題,但是我知道不揭開真相,無論是大叔的女兒還是我的未婚夫,他們的死亡永遠是我們心頭解不開的死結。
「是啊。李白的話,最著名的就是那句-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吧。」我笑著應和著大叔,「不是都管他叫酒仙么?不過以他的才華,要是少喝點酒,少說兩句醉話的話,我倒是覺得他可能會有更加好的發展,不過啊,就算是他總是喝酒得罪人,但是不得不說他的才情還是讓他能過的一生無憂。」
「哈哈。」大叔聽了我的解釋笑了起來,看起來倒是比剛才的心情要好了一些,「你說的是醉聖那句-黃金白壁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吧,那句話雖然聽起來會讓王侯貴族覺得不舒服,但事實上,不過是在強調酒好喝而已。不過古人的想法是不能用現在的三觀來衡量的,那時候的人不像我們這樣貪婪,雖然不乏有貪功好利的人,但是大部分文人墨客還是在別人爭名逐利的時候,大多選擇也是依照自己的喜好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古代文人視功名如糞土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啊,有些詩人,怎麼說呢。嘴上說著討個功名,實際卻因為貪杯屢次壞了自己的好事。」
我有些不以為然地調侃道:「但是吧,我覺得大部分文人不都是那個樣子么,不去爭取功名大部分是因為他們要修仙吧?」
大叔搖搖頭,面露遺憾的神色:「我倒是覺得孟浩然不是因為修仙,而且他是為了功名而來,最後還是因為貪杯吃了虧。」
「孟浩然么?」我回憶了一下小時候背過的那些詩,有些不解地追問道,「我一直以為孟浩然一直神遊在五界之外的,他不是被稱作田園詩人二翼之一么?怎麼他就想要功名了?」
大叔撇了撇嘴:「不逐名是在他四十歲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父母雙全,他留在家裡寫寫詩,照顧照顧家眷,後來父母百年,他又看見周圍才華不濟他討得了好的功名,所以動了心思想要去京城施展才華,雖說也確實施展了才華,但是真正讓他出名的還是他那並不算高的酒品。」
我切著手上的白菜,也就起了好奇的心思。在我心裡,或者說在小學老師的授課里,我對於孟浩然的印象就是位寫詩很有畫面感的詩人,而且非常喜歡去別人家裡做客,曾經小學的時候背過那首-過故人庄-,知道他吃了老朋友加一頓飯後竟還惦記著秋後再來吃一頓,所以對於年幼的我來說,在我的印象里,孟浩然更貼近於洒脫的美食作家,也是像陶淵明一樣不願為五斗米折腰的大才子、文雅之士。但是在大叔的描述中,孟浩然卻變的生動可愛起來。
在大叔的描述中,孟浩然是被酒耽誤了人生的抱負:「那可是在盛唐啊,要是不喝那二兩酒,不說胡話,他應該是能和王維一樣在政壇混的風生水起,但是可惜啊,他酒品不好,愛說醉話,還因此得罪了不少權貴,所以真正輕了王侯的可能不是李白,而是孟浩然啊。」
孟浩然進京趕考,可惜沒中,但是才華卻被一眾同是寫詩高手的大臣們所認同,其中張九齡和王維就對孟浩然的才華大為讚歎。王維惜才,留孟浩然在家裡喝酒對詩,兩人喝的正高興的時候,唐玄宗忽然到煩。可能是唐玄宗也抱著同樣惜才的想法想來會會這位有才華的詩人,也可能只是單純的來臣子家裡串個門,總而言之,唐玄宗的到來把王維嚇個夠嗆。作為一個狀元及第,主管吏部的人,王維自然懂得禮數分寸,聽到唐玄宗到訪,並沒有做好準備的王維嚇得躲到了床底下,只留孟浩然一人在外,眩暈地面對著唐玄宗的到訪。唐玄宗倒是並沒有計較醉酒暈乎乎的孟浩然有失君臣之道,還邀請他作詩一首。其實若是別的懂道理的人,或者孟浩然沒有喝醉,自然懂得這是唐玄宗再給沒考中功名的自己出仕為官的好機會。但孟公顯然是喝高了,酒上頭了,直接懟了唐玄宗一句「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唐玄宗自然是聽完立刻臉紅脖子粗,估計當了那麼長時間的皇上被這麼猖狂的回懟還是第一次,心理搓火,想著你自己考不上,我給你機會你不僅不珍惜,反倒嫌棄我拋棄你。這熱臉貼冷屁股,讓皇上心理忍不住地覺得憋屈,不過倒是沒有降罪,估計是知道沒辦法和喝醉了的人講理,所以乾脆拂袖而去。唐玄宗一走,孟浩然依舊是在醉醺醺地想著自己「不才明主棄」,倒是給王維嚇出了一身冷汗。這要是再給孟浩然找機會為官,估計自己都要丟了官爵。不過好在後來唐玄宗並未對孟浩然的有失恭敬多加理會,這事兒就遮過去了,不過孟浩然酒醒之後到底后不後悔也就不得而知了。
「應該是不後悔吧。」我聽完大叔講完胡亂猜測著,「既然酒後都能吐了真言,估計孟浩然自己在沒考中之後也就沒有了做官的想法。他們文人墨客不都是有錚錚傲骨么?」
可是大叔聽到我的回答卻忍不住的嗤笑出聲:「錚錚傲骨,哈哈,要是他真的有錚錚傲骨,也就不會二次託人想要為官了。」
「誒?」我驚訝道。
大叔也只是聳了聳肩,點點頭確認了自己剛才的說辭。「孟浩然確實在得罪了唐玄宗后老實了一陣子,回家鄉隱居了,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不過這樣悠閑自得地過了三年,孟浩然的小心思又開始動了起來,畢竟孟浩然確實很有才華,他不願意自己的才華被荒廢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又生做官的想法。孟浩然特別喜歡交朋友,常去朋友家吃飯,也常以各種名目約朋友來家吃飯。他隱居故里三年後,恰好有位老友做官路過此地。這位老友好像是姓韓,再去襄州赴任刺史兼山南東道採訪使時路過了孟浩然的家。雖然同是一起作詩的好友,但是境遇和孟浩然是截然不同的。當然很少有人能像孟浩然那樣肆無忌憚地辱罵皇上,給皇上扣個莫須有的帽子。這位姓韓的老友在才華和情商方面都在線,所以也就成了唐玄宗的親信。雖然知道孟浩然喝醉對皇上說了大不敬的話,但是出於朋友的義氣,這位韓刺史還是因為異常欣賞孟浩然想再次推舉他做官,不僅是特別像同朝當差的大臣們推薦了孟浩然的才華,還特地登門約定好了時日去找孟浩然商討未來的謀官職路。結果孟浩然自己約了朋友在家喝酒談詩,朋友提醒孟浩然韓刺史有約在先,要幫他做官,結果孟浩然竟一句我已喝了酒了,身心快樂,哪管其它事情,就繼續喝酒。韓刺史左等右等,等不到孟浩然,以為他出了事情,結果去他家找他,發現他喝的是酩酊大醉,絲毫不在乎朋友的心意,一氣之下韓刺史生氣的走了。」說到這裡,大叔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這孟浩然是不是太作了。一個封疆大吏不怕被皇上責罵,幫著他一個歸隱的詩人出仕,他不僅不給朋友面子,還喝醉了讓朋友也遭遇了一茬兒熱臉貼冷屁股,自然後來也就沒什麼人邀他做官了。」
「不過大叔不是說過古人的思想和我們不太一樣么,高風亮節,不在乎功名的比較多,所以其實孟浩然一開始也就是嘴上說說想要做官吧,畢竟如果在世外桃源的地方待久了,是無法再適應爾虞我詐的官場環境。能夠安靜隨和地享受歲月靜好,其實也蠻讓人羨慕的。」
歲月靜好,安享春秋也曾是我的夢想啊,我在心裡感嘆了一句。
大叔很同意我的觀點,點點頭,開始幫我做幾天的水煮肉片的準備工作。我們兩個各自處理著手中的食材,大叔突然最後說道:「其實孟浩然也有後悔吧。」
對於大叔突然間沒頭沒腦的話讓我有點發懵,看向他的時候,大叔正在切著肉片:「我記得孟浩然離開京城的時候曾經給王維寫過一首詩,裡面寫了-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好像他最後也是後悔自己在唐玄宗面前過度的狂妄自大了。」
「我突然覺得大叔一直在說文人墨客的不是。」我覺察出了大叔的話外之意,挑了挑眉毛調侃道。
大叔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算不上是說他們壞話了,只是有的時候想想他們,會在不經意的細節中感受到其實他們也和咱們這些凡夫俗子們一樣有著各種各樣的困惑,也會因為求而不得不甘心,想想連聖人都會有後悔的時候,所以咱們這樣的普通人只要不是違背了道德與良心,稍微有些遺憾的話其實也不用太過責備自己不是嗎?」
想了想,大叔繼續總結道:「人啊,把腦袋裡那根弦綳的太緊,重壓之下是會崩潰的。順其自然地往前走,也是可以到達終點的。時間慢一些,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呢。」
「可是真的能到達預定的終點么?」我懷疑地問道。
大叔笑了:「誰又知道哪裡才是人生真正的終點呢?我們沒去過,所以不到最後那一天,我們所有的都是猜想和幻想。所以還不如腳踏實地的一步步慢慢走,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