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命運的協奏曲（二十八）

幾分鐘后。

營地中央最大的一頂魔法帳篷被掀開，身材高大的奧拉海姆徑直走了進來。

「只有你們兩個？」

見到火爐旁正襟危坐的皮爾和納烏拉，奧拉海姆似乎有些意外，甚至還回頭看了眼門外，詫異道：「我覺得要討論那本筆記，最起碼也該再叫上……」

「不，不是和『筆記』有關，而是因為其他的事情。」

納烏拉快速搖搖頭，取下火爐上冒著騰騰熱氣的水壺，給兩人之間空出的第三個位置上倒滿，然後伸手邀請：「請坐。」

奧拉海姆歪了歪頭，神情淡然從容地坐了下來，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一股略顯僵硬的沉默，在三人之間逐漸凝固。

皮爾、納烏拉的目光落在中間火爐上，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奧拉海姆放下茶杯，左右掃視了兩眼，失笑道：「看來你們是忍不住了，那咱們不妨開門見山一點。」

皮爾這才將目光移轉過來，神情頗有些複雜，如果說直到前一秒，無論如何確定猜測也終歸只能是猜測，那「奧拉海姆」此刻的一番話，無疑是讓猜測變為現實。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真相揭開，仍舊讓人感覺有些突兀。

「不愧是執掌命運權柄的龍神大人，看來對於今天已經有所預料……」納烏拉繼續給水壺中添水，目光始終望著跳動的火苗，表情變化不像皮爾那般豐富，只是眼神越發犀利起來。

眼看雙方都已經點破，「奧拉海姆」也乾脆不再偽裝，盤膝坐在位子上，笑道：「這根本不用通過命運進行觀察和預估，單純退到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因為準備的不是很充分，你們發覺的時間倒是比我預想中要早上許多，還真是讓人有些吃驚呢。」

「你臉上的表情，可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吃驚』這種情感聯繫到一起。」

皮爾目光深沉的盯著他，「曙光」就在距離右手不到半指的距離，隨時都能夠握住殺人。

即便面前的可能是一位上古與五神並肩的「偽神」，終歸也只是一道分身，皮爾還不至於會擔心以他和納烏拉兩人聯手之力，都無法將對方控制住。

這也是為何這場會議只在一間小小的帳篷中進行下去的原因，在已經具備足夠限制對方的實力的前提下，知曉「奧拉海姆」身份的人越少，越不容易在營地中散播恐慌。

至少在雙方得出協定前，納烏拉和皮爾都不想讓其他成員知道，自己信賴無比的隊長，竟然已經被人「掉了包」。

納烏拉正準備開口，奧拉海姆卻搖了搖手，似乎已經有所預料：「你們想說的事情，想問的問題，以及準備談判的內容，我都差不多知道，所以接下來我會儘可能解釋一遍，如果你們還有疑問，可以稍後提出。」

皮爾與納烏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一抹驚疑。

對方提前洞察他們的行為，絲毫不出乎預料，只不過兩人完全沒想到這位龍神的分身，為何會如此「配合」。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雖然你們早就猜到了，但還是多講一遍廢話。我是奧貝羅，就是你們認知中的那位龍神，只不過並非本體，而是萬千命運線中的一條。」

納烏拉表情沒有變化，坐在對面的皮爾眼神卻越發犀利，穩定的呼吸竟少見出現了一絲紊亂。

奧拉海姆看向左側，沖皮爾歉意一笑：「首先得先跟皮爾道個歉，我確實利用了你，沒有遵守之前擬定的協議，甚至還讓你們這些人被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皮爾神情淡淡，內心深處卻極不平靜。

奧貝羅為什麼會在此時道歉？

他這麼做，有什麼更深層的目的嗎？

皮爾原以為奧貝羅會直接忽略掉「背叛」的問題，直接進入涉及離開黑域，或者對付五神的新的談判中，卻沒成想對方竟然一上來就跟他們道歉。

皮爾早就已經變得不再相信他，所以對於奧貝羅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致歉，他始終抱持著「非奸即盜」的態度。

如果要說有什麼能夠讓一位狡猾的神明，低下那高高在上的頭顱，承認自己發現的錯誤，並誠懇道歉，那就只有可能是他在謀划更大的利益。

「我知道這種道歉並沒有任何實際用途，兩位也不可能因此就冰釋前嫌，我只是希望兩位相信，『算計』你們並非我的本意，實在是被關在這可惡的鬼地方太長時間，一旦有了逃生的希望，我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奧貝羅嘆一聲氣，言語中充滿了無奈。

皮爾目光一頓，不著痕迹地與納烏拉對視一眼。

面對這位執掌命運權柄的「龍神」，任何小心思，哪怕隱藏在心底最深處，只要進行某種程度上的交流，就有被對方察覺的風險。

所以兩人只能通過之前默契的配合，以及一些微不可察的眼神或者神情變化，大致猜測對方的想法和目的。

與奧貝羅交流的唯一好處，就是許多問題根本不用自己開口，對方都能夠知道，並且在提問之前主動講出來——

前提當然是他講的內容屬實，並且有解釋的動力。

直到此刻，皮爾仍猜不到奧貝羅配合的原因是什麼，隨著他講述的內容越來越多，越來越難以分辨真偽，皮爾心中的警惕也越來越高。

奧貝羅則像是全無察覺一般，自顧自繼續說道：「當然，這不是為了將你們困在這裡的開脫，你們可以當做一個長時間幾乎不與別人說話的傢伙，在發一些過去的牢騷，想要找幾個傾聽者傾訴一下。」

「任誰被關那麼久，都會感到一種深沉的孤獨，像您這樣始終保持理智並沒有發瘋，已經殊為不易了。」

納烏拉點點頭，似乎認同並理解奧貝羅的感受，但隨即又話鋒一轉：「不過能夠理解和接受可是兩碼事，關於你擺了我們一道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事實，而這世界上並不存在道歉就能解決問題的便捷方式，你也知道我們之間的嫌隙，一旦產生就不可能再修復，所以關於之前的事情就不必再多廢話了，還是聊聊其他我們想知道的內容。」

通紅的火光映襯著納烏拉的側臉，他伸出四根手指頭，盯著奧貝羅的眼睛，神情嚴肅道：「四件事——

第一，那場戰鬥結束后，黑域之外發生了什麼，結果又是如何；

第二，你逃出黑域后，為何又分出這麼一個分身混入我們隊伍中，目的是什麼；

第三，前不久遲小厲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現在的情況如何；

第四——我們應該怎麼逃離這個鬼地方？」

僅僅四個問題，就已經包含了目前擺在納烏拉面前的所有困惑。

他當然不會奢望奧貝羅能老老實實回答所有問題，這種情況下，對方哪怕如實解開一個疑惑，對納烏拉而言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以這位「龍神」所表現出來的多疑和狡詐，肯定不會老老實實和盤托出，納烏拉甚至已經做好了和對方唇槍舌戰談判的心理準備。

然而沒成想，奧貝羅就好像性情大變一樣，毫無徵兆的直接開口解釋：「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可以分成兩部分，或者說成兩個人。」

皮爾和納烏拉俱是瞳孔一縮，皮爾更是幾乎下意識問道：「遲小厲出事了？」

奧貝羅所說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自然是瑟拉斯，另一個八九不離十，恐怕就是遲小厲了。

在納烏拉將行動公開之前，皮爾一直被蒙在鼓裡，不過他相信遲小厲的判斷和決定，對付瑟拉斯必然是有足夠的自信，才會選擇這種獨自奮戰的方式。

然而奧貝羅現在的語氣，毫無疑問是兩個人都出了問題。

「你進行干預了？」納烏拉眯起眼睛，目光一瞬間變得難以捉摸。

「可以說有一部分原因，確實出在我身上，但真正出手的人，卻是那五個傢伙。」

奧貝羅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本來還以為至少有一個會表現得焦急不安，或者乾脆對他展露敵意，結果沒想到兩人反倒表現的比之前更加冷靜，也沒有主動詢問的意思，就那麼默默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

這就代表……他們兩個自始至終，或許都沒準備將自己的話當真，或者說只有經過確鑿可信的印證后，才會表現出該有的情感。

氣氛不覺有些尷尬，奧貝羅只能幹咳了一聲，自顧自笑道：「我還以為你們跟遲小厲關係不錯，甚至做好第一時間應對你們怒火的準備，不過你們表現的比我想象中更加冷靜，不愧是新生代的翹楚，年紀輕輕心性就已經如此堅韌了……」

皮爾和納烏拉依舊沉默不語，似乎一位上古龍神的稱讚，對二人如同耳旁風般毫無價值。

「我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如果你想多講一些廢話，我們不介意陪著聽下去。」納烏拉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

「看來我漏了一點，雖然心性不錯，可惜耐心似乎不太夠……行吧，那就言歸正傳。」

奧貝羅無辜地聳聳肩，勾勾手指，操縱土元素緩慢地凝聚起一張沙椅，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坐下。

皮爾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雖然只是構築一張簡單的椅子，但要知道這裡可是整個黑域里最為特殊的空間，強大的吞噬力量無處不在，時時刻刻影響著所有形式能量的調用。

即便是納烏拉，在這裡使用空間斬，威力也會大打折扣，大約只是外界時威力的三分之二。

而要是想要使用魔法直接干預這裡的環境，難度更是大大提升，尤其地下這些沉積了不知多少歲月、早就沾染上吞噬氣息的土壤，想要用魔力抓取並塑性，基本難如登天。

而眼前的「奧拉海姆」使用的雖然仍是土系魔法，卻輕而易舉打造出一張沙椅，舉手投足間甚至沒有任何能量逸泄，這種對魔法細緻入微的操控本領，就算奧拉海姆本人也不可能做到。

「你還是先換一張臉，這麼看著太彆扭了。」皮爾揉揉眉心，實在有些心理不適。

「皮囊只不過是一種外物的表現形式，不必太過注重。」

奧貝羅呵呵笑了兩聲，卻還是很快改變臉型，變成了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矮人。

「咱們說到哪裡了？」奧貝羅擰了擰眉，像是在認真思索，沉吟兩秒后拍掌道：「對，先說說瑟拉斯的下場吧，那個名為『遲小厲』的小傢伙，手段確實了得，即便沒有我最後出手干預，按照正常的進展，最後他也可以擊敗瑟拉斯……當然，想要擊殺後者就不可能了。」

「結果真正的發展是？」納烏拉斜眯著眼睛，不動聲色問道。

「結果就是我的出手，加速了瑟拉斯的敗北，奪回大半權柄的同時，還差點直接殺掉他。」

皮爾與納烏拉對視一眼，神色不變，內心卻掀起滔天巨浪。

他們震驚的點主要有兩方面。

首先，從奧貝羅平靜的講述中，可以聽出這位龍神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話里話外無不在暗示自己確實早有準備，可能很久以前就開始盤算如何奪回權柄，這種謀定而後動、不知歷經多少歲月的可怕算計，最後偏偏還成功了，其中忍辱負重的艱辛和耐性，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慄。

其次，在這位龍神如此苦心孤詣的謀划，並突然發動致命襲擊的前提下，瑟拉斯竟然能活下來，著實也讓人感到一絲不可思議。

「沒有什麼好震驚的，別以為我這個老傢伙心思有多詭譎，被關在那個地方萬年時光可是不爭的事實，無論以前有多厲害，剛逃出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奄奄一息的悲慘囚犯。」

奧貝羅自始至終都深色平靜，彷彿講述的內容與自己無關，「不過即便在這種情況下，瑟拉斯也不可能與我抗衡，他活下來的原因，是……那五個傢伙出手了。」

「什麼？！」

皮爾和納烏拉同時呼吸一滯，表情再難像之前那般平靜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