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命運的協奏曲（三十一）

納烏拉和皮爾的神情，不約而同發生了變化。

雖然奧貝羅之前一直口口聲聲說「合作」，但其中有幾分真誠，可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然而此刻經過一番情緒的「大起大落」，奧貝羅身上有了極為明顯的變化，無論是神情還是心態，都煥然一新。

這個時候，對方再次提出合作，就與之前大大不同了。

很明顯，之前皮爾身上發生的「怪事」，觸動了奧貝羅心底的某個秘密，結果才導致他前後變化如此巨大，甚至做出了與之前截然相反的選擇。

能夠讓一位神明產生如此大震動的事情，很可能與他潛伏在隊伍中的真正目的有關！

而令納烏拉感到鬱悶的是，皮爾竟然對此全無記憶，這就導致現在雙方有了信息差，奧貝羅掌握著更加全面的信息和秘密，就等同於掌握了談判的主動權。

並且這件事的後續影響同樣會很大，即便皮爾之後想起了這段記憶，也已經落下先機，畢竟沒人知道奧貝羅所圖的究竟是一樣事物，還是某個契機，或者其他什麼不具實體的東西。

如果等奧貝羅達成目的之後再行動，到時候就算亡羊補牢恐怕也為時已晚。

並且納烏拉始終無法忘記，奧貝羅最初獲知某個情報，那一剎那的神情變化。

就彷彿生物遇到了天敵，目露恐懼，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慄。

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事物足以令一位遠古時代活下來的神明，表現出這種發自心底的恐懼？

納烏拉不相信如此「生動」的表情和氣息變化，只是奧貝羅刻意蒙蔽他們的偽裝。

這麼一路推導下去，結合之前的一些線索，其實很容易就能得出結論——

奧貝羅所恐懼的事物，有且只有可能是那些「至高存在」！

不過若是更進一步想，這卻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因為奧貝羅最先「發瘋」的根源來自皮爾，而在不久前他和皮爾剛剛聊到家族先輩記載的「隱秘」，怎麼可能轉眼就發生了？

或許「至高存在」擁有著某種「全知」的能力，就像瑟拉斯借用命運權柄的力量，可以定位所有提及他姓名的人或者物，祂也可以定位冒犯、忤逆他的凡人，然後做出懲罰。

可問題是，要論對那些「至高存在」的了解程度，皮爾這個旁聽者怎麼也不可能比他這個講述者了解更多，如果皮爾真的無意間觸動了「至高存在」的禁區，讓對方有所察覺，那也該是自己先一步「遭遇意外」。

可無論其中的矛盾和疑點有多少，奧貝羅所忌憚和恐懼的對象只有「一個」，至於皮爾是怎麼在一瞬間接觸到那些可怕存在的隱秘，並且又如何從奧貝羅所謂的「沉浸」中清醒，並最終失去所有記憶，那可能需要時間或者其他方式確定了。

不過現在至少知曉了奧貝羅的一個不怎麼算弱點的弱點，雖然將來未必用的上，但至少也算為將來多預備了一點對抗手段。

在決定於奧貝羅開誠布公談一次之前，納烏拉就已經預先做好了最壞準備，一旦將來與對方談崩，就必須要第一時間將對方斬殺。

一旦給這位上古龍神——哪怕只是一個分身——反抗或者拖延的機會，誰也不知道命運權柄在回歸原主之後會發揮出何等可怕的力量。

對付瑟拉斯時的無力感至今仍記憶猶新，那個時候有遲小厲統籌謀划，最終才沒有造成太大傷亡。

而現在要面對的對手，比瑟拉斯更是強大不知多少倍——如果是奧貝羅本體親至，以目前手中所掌握的力量，納烏拉絕對不會有任何對抗的念頭，第一反應便是帶隊跑的越遠越好。

可現在畢竟只是一個分身進入黑域，並且從對方之前小心謹慎的態度來看，在沒有達成目的前，他極大概率不會翻臉。

這就說明對奧貝羅而言，這支隊伍尚有可以利用的空間，或者說想要達成目的，其中的必要條件之一。

各種想法在腦海中呈現，然後一一篩檢，納烏拉反覆思考與奧貝羅「合作」的真正可能性，以及一旦對方翻臉該如何做出有效反制。

另一邊，皮爾所想的東西也跟納烏拉相差無幾，只是他考慮的角度，更多是從自身出發分析。

他一直試圖搞明白三個問題——

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為什麼全部記不起來了？

奧貝羅究竟掌握了什麼秘密？

如果再繼續細分，其實這三個問題之間，卻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首先是之前莫名其妙「滿頭大汗」，自己卻毫無察覺，加上納烏拉和奧貝羅同時投來的怪異目光，即便皮爾無數次檢查自己的記憶和精神狀態，都沒發現任何異常，反而代表了他身上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以至於連他自己都沒能意識到。

這就代表出手的至少是至聖之上的強者，並且基本可以排除眼前這個奧貝羅的分身。

如果剛剛是他動手，皮爾自認未必能夠作出有效抵抗，但旁邊的納烏拉，必然有充足時間反應和反擊。

而納烏拉自始至終都沒表現出敵意，奧貝羅區區一個分身，也不可能同時瞞過自己和納烏拉的眼睛，所以可以直接忽略掉這種可能。

除此之外，偌大黑域中，並不存在第二位神明——這是一個可以反推印證的猜測，如果五神已經悄無聲息潛入黑域，那最先針對的必然不會是自己——一個十級劍聖，哪怕有望晉陞至聖，在那些神明眼中可能也不值一提，完全比不上重新奪回權柄的另一位龍神。

而排除掉「至聖」和「神明」兩種可能，剩下的唯一可能，即便再如何匪夷所思，也必然是正確的答案。

「難道我也不小心無意間招惹到了某位『至高存在』？」

雖然與納烏拉考慮的出發點不同，但皮爾也在極短時間內做出了判斷。

只不過作為旁觀者和當事人的立場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納烏拉想到這種可能后，最多只是產生一種無法理解的疑惑，而皮爾卻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快，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短促而強烈的恐慌。

恐怕也只有那些「至高存在」，才可以無視這黑域中的規則，直接對他的記憶造成了更改。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

為什麼「至高存在」會盯上自己？

皮爾甚至有一瞬間產生了動搖，他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現在的判斷，會不會在毫無意識的時候被人「偷梁換柱」，其實在這裡思考問題的靈魂，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亦或者連這種想法本身，也是那些至高存在附加在他身上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

人最大的恐懼，便是對未知的恐懼——皮爾已經記不得是那位先烈說的這句話，現在卻成了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無論是在第一次黑域中見到奧貝羅的魂體，還是剛剛在確認「奧拉哈姆」的真實身份后，重新以對立身份站在對方的面前，皮爾始終都能保持一顆相對穩定的心境。

哪怕面對的是神明，皮爾也能夠鼓起勇氣與對方鬥智斗勇。

從小聽過的傳說和傳記不計其數，關於這些所謂的神明、英雄的描述，幾乎伴隨了整個同年。

可惜孩童時期視為榜樣的英雄們，在撕開那一層偽裝之後，徹底變成冷血自私的混球，曾經的幻想破滅，皮爾對神明們懷揣的只剩憤怒，再無任何敬畏之心。

他自始至終都堅持一個觀點——被人信奉的，才能稱得上神明，而一旦失去了神性光環，展露出自己自私自利的一面，那一刻起，神明就不再是神明了。

就像一個孩子長大后，便不再需要父親保駕護航。

有些時候過分的溺愛，反而會成為限制孩子成長的障礙。

雖然五神確實是帶領各族走向勝利的最大功臣，但時至今日，他們只需要活在人們口耳相傳的歌頌中，而不必再君臨大地，破壞現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井然秩序。

所以皮爾敢於反抗，勇於反抗。

可若是將目標改成那些「至高存在」。

別說勇氣，皮爾甚至連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都無法分辨清楚。

奧貝羅先後截然不同的態度，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皮爾不是蠢貨，自然可以明白，奧貝羅多次提到「沉浸」和「清醒」，並且一直表現的極為震驚，就證明他對自己最後能夠醒來，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納烏拉講述的家族隱秘再次浮現於耳畔，皮爾不由幻想起那些波魯什家族的先輩瘋狂的場景，難道這就是所謂「沉浸」會帶來的後果？

那是不是說明，在先前的某一個瞬間，自己不知為何進入了這種狀態，本該與那些波魯什家族先輩一樣瘋掉，可最後卻失去了所有記憶，並完好無損地清醒過來？

這種推論完全符合奧貝羅的反應，其中必然有某種自己所不知道的原因，才導致「瘋狂」失敗。

皮爾雖然向來極為自信，但還是掂的清自己幾斤幾兩，那些「至高存在」要真對自己出手，絕對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自己會像一隻螞蟻被輕而易舉碾死。

而根據奧貝羅後續突然高漲的表現，似乎想通了這邊能夠蘇醒的原因，並因此而興奮不已。

作為一個暫時難明立場的「敵人」，奧貝羅當然不可能因為這邊逃過一劫而感到興奮和喜悅，能夠值得他欣喜的唯一原因，只有可能是自己蘇醒這件事，與他潛入隊伍所想要達成的目的，有某種密不可分的聯繫！

而這種聯繫，很有可能幫他解開了一個大難題，這才是後來他突然提出願意真誠合作的最終原因！

「如果能夠想起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就多了一道制衡奧貝羅的手段，最起碼也可以搶佔主動權……可話又說回來，若是這件事真與『至高存在』有關，那抹去我記憶的行為，其實是一種保護，一旦我再回憶起來，很有可能就會立刻陷入瘋狂……」

皮爾不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既想獲知足夠多的情報，用以與奧貝羅鬥智斗勇的正面交鋒上，同時卻又不敢過多涉及哪些記憶，畢竟有納烏拉家族先輩的血淋淋教訓，一旦「瘋狂」，就再無清醒可能。

死在衝鋒的路上，是一位將領兼士兵的最高榮譽，可若是因為精神失控而不得不被同伴擊殺，就會成為最憋屈的死法。

從小出身軍營，皮爾身上流淌的甘道夫家族的榮譽感，讓他對「瘋狂」后的死法極為排斥和恐懼，他寧願直接與奧貝羅談崩，刀槍劍鳴之後自己倒在血泊中，也不想冒著被「至高存在」控制的風險，想盡辦法重拾那些記憶。

當然，世事無絕對，若是討伐隊陷入生死關頭，或者必須要他獻出生命的時候，只要認為值得，皮爾也會毫不猶豫做出犧牲。

經過一系列內心的掙扎與反思，皮爾表情逐漸趨於平緩，眼神也重新恢復成古井無波的狀態。

這是一種由內而外、彷彿看透了某些東西般的明悟，並非任何偽裝能夠模仿出來的。

奧貝羅饒有興趣的掃了皮爾一眼，最終卻落在納烏拉身上：「怎麼樣，考慮清楚了嗎？」

皮爾與納烏拉對視一眼，只一眼，近半年養成的默契，便讓兩人互相知曉了對方的想法。

仍是由納烏拉開口：「可以，不過既然是你提出來的，也就說明之前你並不打算真誠的合作，算上更早時候的背信棄義，作為一名曾經名動大陸的響噹噹神明，奧貝羅先生的口碑可著實不算太好。」

「都說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之前利用你們，是因為你們沒有值得我認真對待的價值，不過現在嘛……」

奧貝羅當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留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好吧，就算作為為之前的事賠禮道歉的補償，同時也拿出點誠意，我可以先給你們爆一個……驚天大秘密！」

納烏拉並不言語，只是身體不經意坐正了一些。

奧貝羅清清嗓子，在二人目光注視下，緩緩道：「我猜……普拉姆可能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