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命運的協奏曲（三十二）

「……嗯？」

等了一會兒，皮爾和納烏拉仍舊以一種平靜的眼神看著他，完全沒有預想中的震驚甚至驚恐，奧貝羅不由有些愕然，直接問道：「難道這不是一個足以顛覆認知的重磅消息？你們為什麼表現的這麼淡定？」

不等兩人回答，奧貝羅拍了一下腦袋，做恍然狀：「我知道了……你們不會是連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吧？」

作為上古時期的巨人族的領袖，在各種族傳說中無異於怪物般的存在，常常被父母用來嚇唬孩子、只用名字就可止嬰兒啼哭的「壞蛋」，更是能夠讓心高氣傲的龍族，唯一低下高昂頭顱的最強者。

只可惜再強的人，都很難抵擋時間的摧殘，往昔的榮耀繁華，現如今已變成過眼雲煙不復存在。

萬年之後，大陸上竟再沒有關於巨人王的傳說。

普拉姆如此，那五個自封為神明的卑鄙小人，將來同樣會如此。

奧貝羅突然生出幾分唏噓，不過這種情緒只存在了一瞬，隨即便消失不見。

對於「神明」而言，多餘的情緒，本就是一種無用的東西，早已被他們拋棄。

「巨人王的威名，我們自然知曉，只不過……你覺得這種情況下，我還會信你說的話？」納烏拉嘴角噙著笑意，看上去卻讓人感覺有些冰涼。

奧貝羅表情怔了一下，隨即拍了拍胸口，輕笑起來：「這倒是我的疏忽了，哈哈……」

納烏拉不相信奧貝羅，奧貝羅當然也不可能相信他。

如果只是質疑他說的話，總該表現出一些疑惑或者思索，而絕非現在這般無事發生一樣的淡定。

另外，雖然受到黑域限制，再加上他這只是本體的一個分身，「命運權柄」能夠發揮的效果不足原本千分之一，但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窺探」他人的命運線。

至於程度的深淺，則取決於目標自身的強弱，以及奧貝羅對目標的熟悉程度。

巔峰時期的奧貝羅，能夠預知神境之下任何人的命運線，只有當年各族首領級別的強者，才可以干擾和破壞這種「窺探」。

現在的奧貝羅自然遠不如鼎盛時期，再加上外部環境束縛，即便想要解析納烏拉這樣的至聖層級的對手，都變得極為困難。

但現場並非並非只有一個人。

奧貝羅目光稍微偏移，深邃的眼眸深處，倏爾亮起無數光芒，有如點點星河縈繞不散。

這個間接將他「救出」的年輕人族劍士，放在上古時期，也只是堪堪千衛隊級別，不過放在這個時代，倒是一個天賦與實力俱佳的天才。

至少在後來遇到的那些劍士中，除了另一個至聖之外，他就是其餘隊員中的最強者。

作為神明的眼光，自然不會太差，雖然還沒有準確評定過這個時代力量劃分標準，但毫無疑問的是，皮爾已經凌駕於所有十級之上，只差一步就能踏入更高境界。

然而十級終歸只是十級，即便再如何接近至聖，也終歸不是至聖。

如果說納烏拉就像一個完好無損的雞蛋，無論怎麼嘗試蒼蠅都鑽不進去，那皮爾這顆「蛋」，表面就多了幾道裂縫，雖然還不至於徹底破碎，卻已經足以奧貝羅窺視一二了。

而眼下，皮爾的命運線又與納烏拉息息相關，所以只要盯緊皮爾的變動，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納烏拉的情況——

前提是皮爾不會再出現之前那種「詭異」的波動。

奧貝羅現在確信無疑，皮爾不知什麼原因，某一刻竟然接觸到涉及外神的隱秘，所以命運線在那一瞬間，猶如脫韁野馬，不受控制地向未知方向延伸。

這種不可控的變化，最終往往都會導向不可逆轉的瘋狂。

在奧貝羅的記憶中，從前也有極少數個例，在陷入「沉浸」狀態初期，憑藉強悍的精神力硬生生抵抗住了那些不可名狀的呻吟，以及洪水決堤般的學識灌輸，並最終清醒過來。

不過能夠清醒過來的人數量屈指可數，並且無一例外，全部都是距離神境只差一步、甚至只差半步的強者。

可以說一旦與那些外神不經意間建立聯繫，神明都要九死一生。

更遑談以皮爾現在的實力，對那些外神而言甚至連一絲抵抗都做不到，又憑什麼可以在已經陷入「沉浸」狀態后清醒過來？

這種變化的速度太快，連始終緊盯皮爾命運線奧貝羅都來不及反應，就像一道光從眼前閃過，等想要捕捉時，早已不知去向。

這就讓奧貝羅失去了確認皮爾為何突然能夠與外神建立的契機，同時卻又保護了奧貝羅，沒有因為那瞬間的驚鴻一瞥而被對方察覺。

如果因為窺探命運線，而被已經遭到外神侵蝕的傀儡察覺，那就等同於搬石砸腳。

所以奧貝羅的心情極為複雜，既有鬱悶，也有僥倖。

不過即便無法準確得出皮爾清醒的原因，至少還有跡可循。

能夠抵抗外神侵蝕的，除了同階級的其他外神，便只有一人——

普拉姆！

而留在這支隊伍中，或者說留在這困了他萬年的黑域里的唯一目的，也正是與普拉姆密不可分。

這位巨人王早在上古時期便已隕落，奧貝羅也經過了無數次推算，印證無誤。

可他就是不相信，那個曾經凌駕於所有生命之上的「怪物」，會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撕掉。

雖然他的命運權柄足夠強大，即便是神明，也不可能用「死亡」來偽裝，可唯獨那個人，有可能做出遠遠超出想象的「奇迹」。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哪怕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朝代更迭、民族遷徙都不知重複了多少次，奧貝羅依舊沒有死心。

作為掌握命運權柄的神明，奧貝羅卻不相信那個可能性為「零」的結論。

而支撐他一直堅持到現在的原因之一，便是這宛若奇迹的淵域，以及具備如此得天獨厚規則的黑域。

作為曾經踏入神境的生命，奧貝羅很清楚淵域中蘊含的規則，已經超出了正常「神明」所能達到的上限。

哪怕普拉姆是神明中的最強者，單純憑藉他自己的力量，也不可能創造出這樣一個奇迹，並且在他「死亡」后這麼多年，始終如常運轉。

答案只有一個——

整個淵域的構成，必然是基於某種外神級別的東西！

可笑那五個卑鄙小人，窮盡萬年時光，想要尋找那把劍的下落，卻始終燈下黑，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神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普拉姆給那五個人留下了太深、太恐怖的印象，即便最終落敗，仍舊會像夢魘一樣時時刻刻不斷提醒他們，自己曾經在那個人面前是多麼孱弱。

正是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讓狄葉忒五人過分「神化」了普拉姆，以至於沒有想到淵域如此明顯的一個漏洞。

不過這終歸也只是推導，奧貝羅只能確定淵域是基於「封聖」創造出來的，卻無法確定劍鋒究竟在什麼地方。

整個淵域一百零八個獨立空間，最特殊一處，便是規則迥異於其他所有空間的黑域。

所以奧貝羅猜測劍鋒就在黑域之中，也只有這裡的特殊吞噬效果，才能完全隱匿「封聖」劍鋒的銳利，否則早就應該被狄葉忒察覺了。

如果說之前奧貝羅做了數千年的推導和論斷，最終也只得出一個甚至連五成都無法超過的可能，那現在皮爾身上的奇遇，卻已經近乎驗證了這種可能。

「獲得劍鋒」這個已經有實現可能性的將來，直接關乎他逃出后的最終目的，又如何能讓奧貝羅克制住內心的興奮？

只可惜這個線索掌握在皮爾手中，並且不知什麼原因，他的這段記憶也遭到封鎖，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想要獲得更進一步的線索和答案，除了繼續留在皮爾身邊觀察，隨時關注他身上的異變或者動態外，再無他法。

至於「封聖」和皮爾之間是否存在某種聯繫，奧貝羅暫時無法下結論，而對命運線的監控，也因為疑似外神插手而讓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上一次或許是對方來去匆忙，沒有讓他捕捉到太多信息和隱秘，從而間接避免了「瘋狂」的危險，但下一次可能就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對於掌握命運權柄的奧貝羅來說，一切的「意外」、「偶然」，都算作一種侮辱，他需要的是百分百確定的未來。

只有完美的結果，才是他判斷一件事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而為了達成最終的目的，眼下的任何損失，都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原本奧貝羅以為拋出「普拉姆」這一重磅炸彈，就足以將眼前這兩個年輕小輩震驚的無以復加，卻沒想到兩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直接對前一番說辭無動於衷。

奧貝羅也判斷不出這是欲擒故縱，還是兩人的真的早有推斷，只不過眼下無論哪一種情況，都不適合再繼續編造一些無法印證的借口。

從納烏拉的語氣和神態中不難看出，他確實對這邊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這也是他之前的疏忽。

只有用毋庸置疑的事實和真相，並且還要具有足夠分量，才可以重新建立這種聯繫。

所以在短暫的為需要跟兩個小鬼低聲下氣「鬥智斗勇」而鬱悶后，奧貝羅重新綻放出笑容：「我知道這件事很難讓你們信服，那就不妨再透露一件更加深層的隱秘。」

見皮爾和納烏拉的神情果然有所改善，奧貝羅心中大定，稍稍醞釀了一番，一字一句道：「在說這件事之前，我希望你們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因為這個秘密本身就代表著某種程度的危險，哪怕只是獲知一點，如果超出個人的承受上限，就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

奧貝羅後半句的聲音越來越低，目光中浮現出一絲驚疑。

明明前半句兩人表現的都很正常，神情神態也符合他的預計，可不知為何當講到「危險」的時候，皮爾和納烏拉眼神陡然發生了變化，表情更是變得有些古怪，就好像自己講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好事情。

可問題是……他甚至還沒有講到重點！

原本奧貝羅已經準備再退讓一步，將「外神」的存在，以及與它們有關的部分信息，以較為委婉溫和的方式灌輸給兩人，相信以他們二人的智慧，絕對能夠分析出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並確認先前在皮爾身上發生的事情，很大概率便與那些外神有關。

可最終的結果卻大大出乎奧貝羅預料，尤其納烏拉在沉默了半晌后，竟然帶著一份揶揄的笑容，走上前來，「大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說的不會是『至高存在』吧？」

「至、至高……存在？」

奧貝羅何其敏銳，短暫的迷惑后就瞬間理解了意思——「至高存在」，指的必然就是外神！

看著神情從容的兩人，奧貝羅微張著嘴巴，再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甚至破天荒生出一絲自我懷疑——

是時代變了，還是我老了？

他的神情久久難以控制，實在是從兩個甚至連神境都未觸碰到的小傢伙口中，驚悚地聽到與外神有關的信息，並且對方還表現的知之甚詳的樣子。

如果不是已經與他們聊了很長時間，確認兩人身上沒有任何異常，奧貝羅恐怕會在納烏拉說出「至高存在」的第一時間轉身就跑。

雖然用「至高存在」這種模糊變相的稱呼，比直接使用「外神」來稱呼那些存在，能夠大大降低被窺探的風險，但也不是萬無一失，尤其對於皮爾這個劍聖而言，稍有不慎就可能踏入深淵。

奧貝羅不知道他們為何會獲知外神的存在，卻已經冷汗淋淋地猜到，為何皮爾之前莫名其妙就與外神建立了短暫的聯繫。

如果不是某種第三方力量從中干涉，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傢伙，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淪為某個外神的傀儡！

奧貝羅感受到了許久未有過、甚至都快要遺忘掉的劇烈情感起伏，只能發自肺腑地輕輕感慨一句：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