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鹿禹稱的爸爸在這裡留了大概一個星期。
每天他都主動要求去別墅住,陸之暮白天偶爾有戲,小成本劇組趕工很緊,公寓也就留給了她和鹿禹稱。
這讓她一面有些愧疚,一面又十分僥倖。
起碼不用想方設法解釋自己一定要睡沙發這件事。
偶爾幾個人還是會在一起吃飯。
陸之暮和鹿父也慢慢熟識起來。鹿父是一個特別健談的人,雖然不算年輕,但他眉眼間的風華難掩,鹿禹稱和他有好幾分的相似,這樣看來優質基因的力量可真強大。
陸之暮慢慢地知道鹿父是南極科考隊的成員,一生致力於冒險,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地球。從熱帶雨林的茂密到極地冰川的開闊,陸之暮聽得津津有味艷羨不已。
是真的艷羨。有多少人,一輩子也從未走出過自己待著的小小方圓,一生未得見這個世界的美麗和狀況,還以為自己窺見的便是全部。
鹿父許是難得遇到有緣人,同她談得便多了起來。談到興起處,偶爾會慨嘆一聲:「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禹稱。」
陸之暮表示不解。
他笑著作答:「我作為一介凡人,因為心中的執著,用腳一步一步丈量這個世界。可我這個兒子啊,生來就是天才。你知道什麼是天才嗎?」
陸之暮靜靜聽著,她先前也思考過這個問題。
「天才就是,凡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到達的高度和廣度,他們與生俱來。他腦海里心中的世界,比我們所能想象到的,寬泛太多太多了。」鹿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位置,「就是這個,意識的世界。它蘊含著生命的真諦。」
鹿父說著又長嘆一聲:「之暮,作為父親,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禹稱還能遇見你。」
「從他很小的時候起,我們便發現他是個天才,那個時候的他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一面是他黑髮黑瞳的亞洲人模樣,一面就是他過人的智慧。禹稱漸漸也發現了別的孩子對他的異樣,越來越沉默寡言。他開始故意犯錯,故意表現得像個小傻瓜。」
「可是你知道吧,有時候天才想要變笨比普通人想要偽裝得像個天才難多了。孩子們都嘲笑疏遠他,老師搖頭感嘆他失去的聰明。從來沒人能看透他小小心靈里的溫柔和渴求。」
陸之暮聽著,如鯁在喉。忽然失了說話的力氣。
「也怪我和他媽媽。其實我們非常相愛,禹稱應該從來不這樣覺得吧?」鹿父沖著她笑了一下,眼裡有著愧疚。
陸之暮咬著下唇,她想到鹿禹稱對於家人的態度和感受,垂了下眸,微微搖頭,選擇了撒謊。
鹿父彷彿料到她會這麼做,依舊笑著:「你知道,有時候一群普通人里出了一個特例,即便他是天才,也會被當做怪物。就好比這世上如果有神,有一天他被下放到人群里,人們第一反應不是他能拯救蒼生,而是恐懼。我們作為他最親近的人,也有著恐懼和不安。更多的是無所適從,不知道要怎麼去把一個天才培養長大。他好像生來就有著成熟的心智,外表再怎樣脆弱,都是一個沒有童年的冰冷生命體。」
「那時候,我致力於自己的科考項目,時常一年半載不回家。禹稱的媽媽從小家境很好,她和禹稱的外婆一起帶禹稱,也從來不覺得苦。」
「這麼多年,不論我們如何努力,都無法讓禹稱像是明白這世上有千百種人千百種思維一樣明白,這世上也有千百種愛情,在一起是為了愛,有時候分開和等待也是為了愛。」
「我跟他媽媽先前擔心他會就此孤獨一生。有太多天才的先例了,我們也不是什麼好榜樣。」鹿父收回沉思的目光,對上陸之暮的,眼眸中有著淺淺星亮,「真的,之暮,幸好禹稱能夠遇到你。」
陸之暮啞口無言。
她心裡像是剛剛被狂風過境,雖然漸漸平息,但那廢墟無法收拾。
她也受不起鹿禹稱父親這般道謝。她目的不純,她有愧。
隔了會兒,她抬起頭來,特別真誠地看著鹿父:「叔叔,你不知道,是我有多幸運遇到他。」
是真的慶幸。畢竟如果論起來,她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怪胎。不知自己餘生是為何。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陽台的門被推開來。
鹿禹稱皺眉看著這邊兩個談了半天天的一老一小,一臉懷疑:「你們在聊什麼呢?」
鹿父瞭然地沖她笑了一下,又將幽深的目光對向透明玻璃外的繁華城市景象。
陸之暮回過頭來沖著鹿禹稱傻笑。
她從椅子上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他身邊去,整個人馬上被他扶住半架起來。
鹿禹稱垂眸看她,臉上有著不滿的孩子氣。
沒有童年……是嗎?陸之暮內心淺淺回想了一下,鹿父許是離開太久了,她怎麼覺得鹿禹稱一直都是一個孩子一樣呢。
孩子一樣赤誠,孩子一樣喜怒簡單。
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傾訴對象而已。
想到這裡,陸之暮聲音里都難得地帶上了一絲軟糯,抓著他的胳膊問:「菜都擇好啦?」
鹿禹稱皺著眉,不滿地哼哼:「你們再聊下去,餘響都要把胡蘿蔔偷吃光了。」
正在廚房當苦力洗菜的餘響猛地一個噴嚏。
陸之暮笑著,驀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眼睛都眯起來:「表現得真棒,想要什麼獎勵呀?」
然後,她注意到大佬那張風雨不動安如山的臉頰和耳朵上,竟然漸漸染上了一層紅暈。
陸之暮驚奇得難以置信,她「呀」了一聲,正欲扒著人仔細看一下,卻被他猛地抱起來。
她慌張地透過他的肩頭去看鹿父,卻見人家正江邊垂釣一般氣定神閑看著窗外景象。
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鹿禹稱一面抱著她向外走去,目視前方,嘴裡咕噥著:「你再啰嗦,蘿蔔真的要沒有了。」
陸之暮抓著他衣襟在他懷裡偷笑不已。
哎呀呀,心理分析師測謊專家帶頭撒謊,這個模樣實在太可愛了。
——
鹿父離開前,主動攔著幾個小輩,然後進廚房做了一頓飯。
鹿禹稱全程眉頭深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餘響看得也憋笑憋得難受。
陸之暮格外不解但是十分之期待。
菜上來的時候,只有陸之暮一個人一臉喜色,她眯著眼點了點桌上幾道菜,唔,幾道是雞肉幾道是魚還有牛肉,還有一些都是健康的綠色蔬菜,大抵都是鹿禹稱不會喜歡的東西。
色澤看著倒是還可以,陸之暮盛情難卻,夾著菜當小白鼠,第一口下去,臉上的笑容就僵了。
啊,看來做飯應該也是一個重要的基因序列。大天才一家怕不是都是做飯苦手啊。用滿是愛意的食物殺死家裡人,嗯……
她努力嚼啊嚼咽下去,捂著良心誇讚:「好吃。」
餘響捂著笑酸的腮幫子把菜往她那邊推:「既然這麼好吃,陸小姐可要多吃一點。」
陸之暮小臉一垮,又馬上努力撐起笑容:「叔叔這麼辛苦,我們要一起分享才行嘛。」抬手欲往那邊推回去一道,鹿禹稱的手卻先她一步伸過來。
他把煮老了的雞肉和半生的牛肉利落地往餘響面前一方,似笑非笑:「吃。」
陸之暮在一旁看戲。大佬就是大佬,惜字如金啊。
餘響笑一僵,苦著臉看他,莫名覺得腮幫子更疼了。但還是要硬著頭皮夾菜咀嚼。
鹿父笑眯眯地看著幾個孩子打鬧玩笑,眼神越發慈愛,幾度落在目光里始終不離陸之暮的鹿禹稱身上。
畫面溫馨美好,讓人幾乎不忍讓時間過去。
——
鹿父是下午的飛機,陸之暮腿腳不方便,別勸著留在家裡,由兩個男人開車去送他。
臨行前他把陸之暮拉近書房,兩個好奇又焦急的男人被關在門外頭。
陸之暮說了幾句祝福的話,鹿父笑著接受,然後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個紅絨盒子給她。
陸之暮愣了一下,沒有敢接。
鹿父笑著遞到她手裡:「拿著吧,這是禹稱的奶奶當初讓我交給未來媳婦的。可是因為禹稱的媽媽是美國人,老太太到死也不甘心,禹稱的媽媽也始終沒有接受。我這個父親當得不稱職,希望你們可以克服艱險,走得下去。」
「陸小姐,」這是鹿父最鄭重稱呼她的一次,他眼裡有父親才能夠飽含的情深,「禹稱這孩子,接受這個世界的饋贈太少,認準了一件事就是終身。叔叔只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陸之暮手裡的小盒子一時有如千斤重。
她捏在手心,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再次送別:「叔叔,您一路平安,很高興能夠見到您。」
是真的高興。她好久好久,沒有體會過那種一家人聚在一起,互相嫌棄但是情誼更深的感覺了。
送完鹿父回來,陸之暮差不多將家裡收拾好了。她看著一下子冷寂下來的屋子,竟然一時難以適應。
鹿禹稱看她心情不好,也沒多說。
餘響趁著她一個人在廚房,悄悄潛進來,給她手裡塞了個光碟盒子,一臉神秘:「喏,答應你的。可都是我的絕版私藏啊陸小姐,你這次賺大方了。」
陸之暮掂著,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不假。
她慢慢蹙起了眉,看著客廳緩緩走過來的身影,驀地湊近餘響,聲音嚴肅無比:「余先生,你其實該不會是喜歡鹿禹稱吧?」
餘響剛拿杯子接了水喝,差點一口給嗆死。
他眼睛瞪得老大,剛想說些話反駁,肩膀卻猛地被拍了一下。
回頭就看到鹿禹稱那張似笑非笑,眼裡卻全然沒有溫度的臉。
餘響手一抖,水差點灑出來。
鹿禹稱抱著手臂靠在一邊,正好把陸之暮和餘響隔開。
他眯眼把目光投到陸之暮身上,她下意識地心虛別開目光。光碟塞在圍裙下面,動也不敢動。
鹿大佬的聲音幽幽的在兩個心裡有鬼的人之間飄散開:「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喜歡?」
陸之暮背脊一凜,緊接著放鬆下來。
還好他沒發現光碟的事。
她清了清嗓,擠出一個笑臉對著鹿禹稱:「哦,那個……余先生說喜歡叔叔做的菜,回味無窮呢。」
餘響:「……」他沒有說過!吃了要命的!
鹿禹稱目光瞟到餘響那頭去:「哦?是嗎。」
陸之暮在他目光飄回來時猛點頭:「我突然想起來冰箱里還有不少,已經打包好了,等下都給余先生帶著吧。」
鹿禹稱看著她壞壞的小心思在大眼睛里流瀉,莞爾,順從地點頭。
餘響委屈想哭氣得想死:「……」卧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兩個黑心鬼整治!過分實在過分!
二打一打不贏他躲還不行?
餘響放下杯子,打算腳底抹油:「那個,診所里還有些事,我得回去……」
「行,」鹿禹稱抱臂點頭,眼神指了指冰箱,「把菜帶上。」
餘響:「……」
——
晚上的時候,陸之暮趁著鹿禹稱還沒回來。偷偷將餘響塞的光碟盒拿出來。
盒子里放著一個封著幾張照片的小紙袋,她放在一邊,將光碟塞進電腦光碟機。
畫面出現前黑了好多秒,讓人莫名緊張起來。
陸之暮甚至在心裡暗暗發誓:餘響要是敢給她塞一個刻著少兒不宜的A那個V,她下次一定把他轟出去。
畫面跳了跳,終於不是純黑屏。
出現在畫面里的是一片典型小洋房院落內的綠草坪,遠處是歐美式建築。
她耐心等著,畫面晃了晃,出現了這個持相機的男人的聲音。
「Eugene,comehere.」那個男人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喊別人過去,「Tellmewhatyousee.」
(禹稱,到這兒來,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
陸之暮沒太懂第一個詞,但想了想應該是名字,從發音的相近程度,喊的就是鹿禹稱沒錯了。
緊接著鏡頭被拉遠,一根粗壯的大樹旁蹲著的小男孩起身,驀地綻放出一個天真的笑臉,然後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什麼東西,邊快步走著,邊垂眸盯著,臉上的表情生動無比。
他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皮膚白皙,揚著一張含蓄的笑臉,黑亮柔軟的頭髮翹起一簇小呆毛,走起路來一跳一跳的,小心翼翼生動無比,未出一聲,那雙如清泉般明亮的雙眸卻將她吸引。
這是少年時期的鹿禹稱。
陸之暮愣了愣,驀地捂住了有些發燙的臉晃了晃:啊啊啊!這也太可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