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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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言之隱
「臭小子!老夫就算是餓死也不會多付你一個銅子兒!」老爺子氣哼哼地繼續向屋內走去,蘇澈也是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我可以幫您打掃房間、煮飯燒菜,或許還能幫您燒一桶熱氣騰騰的洗澡水,老爺子我也不好意思多收你錢,500文怎麼樣?」
「滾粗!500文老夫可以雇傭五個傭人盡心儘力地幹上一個月!」藤野嚴九郎搖搖頭,騰騰騰騰地爬上台階,用力地拉開了主屋的房門,然後回過頭道,「最多50文,日結,老夫的錢也不是天上飄來的,付你的助教工資能從藩內的教育經費里支取,而且因為讀書人稀缺才會給出那麼高的價錢,你以為神洲的銅錢就沒你們東土的值錢?」
「好好好,50文就50文,一言為定。」蘇澈思量了幾秒鐘后,乾脆地答應了下來。
「八折。」
「老頭兒你別欺人太甚啊!」
「哼!40文,多一個子兒老夫都不會付給你,」藤野在門前的地板上坐了下來,吹鬍子瞪眼地看著面前的蘇澈說道,「都管你的午晚飯了,你還要那麼多要求?少年郎,東土有句話叫『貪心不足蛇吞象』你曉不曉得?!」
「好啦好啦,我曉得我曉得。」蘇澈撇了撇嘴,在藤野身邊坐下來,「那我什麼時候開始幹活?今天路過福津塾的時候,那裡可不像有學生的樣子啊。」
藤野的眼皮撲扇了一下,扁著嘴,似乎有什麼讓他義憤填膺的事情,卻又憋在心裡發泄不出來,弄得一副便秘了好幾天的臉色,反而激發了蘇澈的好奇心與「求知慾」。
「老爺子,話說你為什麼把僕人都遣散了啊?這樣一來,這大房子里多不方便。」他敏銳地將目前的狀況與藤野自己說得遣散了家僕聯繫了起來,而且這老頭子一身粗布爛衫的怕不是就是想讓其他人把他當做一個微不足道的僕人,從他一開始與蘇澈的談話就能發現,他的確是在玩兒一種類似於角色扮演的遊戲,只不過演技有些拙劣,騙騙蘇澈這種根本不認識他的人還行,稍微聽說過他的人,根本不可能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僕人。
「哼!家賊難防!」老頭撇撇嘴,「那群吃裡扒外的東西,指不定哪天就要把老夫掐死在自家的床鋪上了,不趕他們走,難不成老夫還要留他們下來等那月黑風高的殺人夜?」
「不至於吧?我聽雲雀姐說,您老人家那可是在整個長州藩都德高望重的老學究……啊不對,是學者。」蘇澈指了指自己,「你剛剛也不是說過嗎?如果對你圖謀不軌的話,怕不是要遭到毛利家的報復啊!」
「沒你想象得那麼簡單,少年郎。」藤野嚴九郎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文水小子,你還是別管這些事情了,免得趟進渾水來脫不了身……老夫還是領你進去熟悉一下你以後要做的事情吧。」
「那麼藤野先生,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講。」蘇澈同樣也站起身來,右手拉過一旁的倚在門邊的掃帚,一聲脆響過後,掃帚的頭部被他直接掰了下來,木柄的一端露出了尖銳的斷頭。
「臭小子你這是幹什麼?!」藤野氣憤地想要過來奪過蘇澈手上的掃帚柄,卻不想被他閃身躲過,隨後右手一個發力,整根木柄斜向上直接刺穿了兩人頭頂不高的屋檐,不多時,汩汩的紅色粘稠液體邊順著木柄小溪一般地流了下來。
「你……」藤野被震在當場,嚇得說不出話。
「老爺子,看來這一天40文還遠遠不夠啊……」看著地面上的一攤血窪,蘇澈隨手從門口的小梧桐上扯下了一片葉子,包裹在木柄上,握緊了向下一抽,木質屋檐的破洞里再次淌下一縷血流,隨後就只聽咕咚一聲,一個黑影從上面栽了下來,屍身在台階上滾動了幾下,躺在了石板小路上,一動不動。
隨手將木柄丟在一邊,再次無視藤野害怕並心疼的表情從小梧桐上扯下來一片葉子擦了擦手,蘇澈走下台階來,用腳將趴在地上的屍體翻了過來,卻聽得咔咔兩聲綳簧的聲響,急忙向旁邊躲開,兩枚銀色的飛針就這樣擦著他的髮絲飛了出去,一枚釘在了旁邊的一棵月桂樹的樹榦上,另一枚則直接把停在一根高枝上的麻雀打了下來。
「真險……」從一邊地面上爬起來的蘇澈擦了擦自己腦門上的汗,看了一眼依舊呆立在門口的藤野,「老爺子,你這都招惹了些什麼人啊?!」
兩個人坐在藤野宅後院的廊檐下,藤野老頭默默地抽著煙,而蘇澈則抿著杯子里的綠茶。
他大致上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藤野老爺子,是個熱心腸的老頭兒,作為學館講師的他按理說已經屬於神洲這邊的上層社會了,但是他卻特別喜歡在學館下學之後,獨自到城北和城西的貧民區去走一走,老爺子內心藏著一個不算是秘密的秘密——他雖然研習了數十年的儒道,最終對他影響比較大的,卻是諸子百家之中,早已經被時代淘汰的墨門學說。
兼愛,非攻。愛你身邊的所有人,不去進行不正義的爭鬥。老爺子是個心善的人,他的家庭條件允許他去接濟那些吃不上飯,也沒有資格坐在學館里聽他講課的流浪兒,他每天總是喜歡與這些流浪兒呆上一會兒,請幾個孩子吃一頓飽飯,又或者應他們的要求講幾個美好的故事,這樣至少在他們死去的時候,可以懷著對美好來生的憧憬,微笑而終。
三日前,學館例休,晚上批完了作業之後離開學館往家走。
藤野原準備第二天到城北去赴約,因為他答應在這短短的兩天假期里,給幾個孩子多說一些故事,可是就在他從學館回家的路上,卻有一個人從暗中沖了出來,撲倒在了他的面前。
黑燈瞎火的他什麼都看不分明,卻能從聲音分辨出來那是一個曾經聽過他故事的大孩子,名叫阿吉,因為年紀比較大,在城北的流浪兒里擁有首領一樣的地位,他勵志成為藤野這樣的人,並一直向大哥一樣照顧那些流浪兒,因此很受大家的愛戴。
「阿吉!阿吉?你怎麼了?」他趕緊將倒在地上的阿吉扶起來,卻發現阿吉滿身都已經被某種液體浸得濕乎乎的,他看不清楚,鼻子卻很好使,那種血液獨有的腥氣,幾乎頂得他腦殼發暈。
「阿吉,你堅持住!我帶你去醫院!」從小到大都沒怎麼見過血的藤野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他努力地扶起了阿吉無力動作的身子,就要轉身向醫院的方向走。
「老爺子……別……別管我了……」阿吉推開了藤野的手臂,跌坐在地上,靠著一邊的某家院牆微弱地喘息著,「把……把她……把她帶走……」他拉住藤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藤野這才發現,他的胸前還有一個人,一個小小的孩子,孩子睡得很沉,身體均勻地起伏著。
月色透過雲層,照在了空無一人的小街上,照在阿吉的臉上,那張青澀的剛剛開始成熟起來的臉龐,如同宣紙一般毫無血色,他的瞳孔放得大大的,握著藤野的右手也不再用力,無力地跌在了石板地面上。
阿吉死了,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藤野小心地看了看周圍,將那個包裹著小孩子的布包從死去的阿吉身上解了下來,抱在了自己的懷裡。迎著月色,他撩開了粗布,一張可愛的睡臉映入眼帘,那是一個剛剛五六歲小女孩兒,生得奶里奶氣,根本不像是一個流浪兒。
阿吉為了保護這個孩子死了,顯然這個孩子並沒有那麼簡單,或許有人在追殺她……天吶,他們竟然墮落到追殺這樣一個還不知人事的孩子嗎?藤野覺得怒火在自己的快要干朽胸腔中燃燒,她還只是個孩子啊!怎麼能夠這麼做!
孩子最終他帶回了家裡,但是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談起這件事,包括侍奉他穿衣睡覺的侍女阿梅都沒有說,他將這個可愛的小女孩藏在了自己的書房,第二天也是早早起來,就是害怕早晨醒來之後孩子哭泣引起他人的注意。
當天中午他接到了消息,城北的阿吉帶領的那個流浪兒團伙,在一夜之間被殺了個精光,阿吉也橫屍在了城南的街道上,不知道是什麼人做下這種天道不容的殘忍之事,正巧在長門城的藩主毛利元親還為此在城外的金福寺舉行了為期兩天一夜的安魂往生會,但是長門城的警備隊卻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只是得出了可能是某個組織的忍者動的手,因為只有忍者才會將現場處理得這麼乾淨。
下午,藤野為那些橫死的流浪兒們上了一炷香,念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往生經,小女孩已經醒了,她很懂事,也遠比同齡人聰明,當她從藤野口中聽到「阿吉只是去了一個比較遠的地方」這種說法時,也只是自己在角落裡默不作聲地抹眼淚,藤野念經祈禱的時候,她也認認真真地跪在一邊的蒲團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同樣虔誠地祈禱著。
吃過晚飯,女孩告訴藤野,她叫小金,其他以前的事情,已經記不清了。
「這麼說,那些人就是為了小金來恐嚇您老人家的?」蘇澈將茶杯放在了面前的小桌上,摸了摸下巴,「真是個神秘的女孩子。」
「後來那些人肯定是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得知了我跟阿吉他們的關係,然後認定了就是我帶走了小金。」藤野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煙霧,「這幾天我都沒有去學館教學,自從他們在夜裡殺掉了我的一個家僕之後,我就乾脆把所有人都遣散了,免得讓他們跟老頭子我一起攤上禍事。」
「也就是說,這一次是他們第一次真地向您動手?」蘇澈再次給自己的添上了一杯茶水。
「是的,之前他們都只是用飛矢和石塊向我送警告書,老夫也一直都沒有管他們,小金藏在老夫書房的地下間,那裡很隱蔽,平時她都呆在那裡,只在中午的時候出來洗個澡。」
「那老爺子,你就沒想過我是不是那些人派過來套話的嗎?」蘇澈饒有興趣地看著藤野臉上的表情,「如果我是歹人,那你這些天的努力,不是都白費了?」
「那樣的話,大概老夫的天命就是如此吧?」似乎是把心中的鬱結都吐露了出來,藤野大大地吸了一口水煙,一副看破人生的樣子吐出長長的一口煙氣,「如果你是歹人的話,麻煩你下手的時候,痛快一些。」
蘇澈呵呵一笑:「我可不會殺你,殺了你,誰付我工資?」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快要到晌午了。
「咳咳,快到時間了,」藤野有些費勁地從地板上爬起來,捶了捶自己的老腰,「馬上就到小金出來透風的時間了,得先把洗澡水燒好呀……少年郎,幫老夫一把怎麼樣?」
另一旁的蘇澈則是突然嗅了嗅什麼,隨後皺起了眉頭:「老爺子,洗澡水就暫時不要燒了吧?你家裡有刀槍棍棒什麼的嗎?有客人上門了,看來必須得好好招待一下他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