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迎著朝陽奔跑吧
「簡單來說,有能夠結束你不老不死狀態的方法。」
在寂靜的月光下,虛和銀古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兩層不知名的蟲煙。據銀古說,那是他的「自保道具」。
即便銀古一再向松陽保證,所謂術業有專攻,就是即便很有可能會被學生們暗殺掉,對上龍脈生物,蟲師還是不慫的;但是松陽依然非常緊張。他知道銀古只是一個研究龍脈的學者,如果虛想要動手,他半秒內就能取了銀古的命。
好在,銀古一開口,虛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過去了。
「在蟲師對山主的研究里,存在過一例極端情況——一隻罕見的雙頭蛇被選中,成為山的主人。那時的蟲師們對此進行了很多研究,最終用蟲成功把它分離開來,變成了兩個獨立的個體。山主的力量留在其中一條蛇身上,另外一條蛇變成了普通的動物,不久后就死去了。」
虛注視著他,紅瞳冷冷的,像蘊了一條陰冷的血河。
「你很想把我從松陽體內分離出來?」
「我的建議不存在個人感情。蟲師的職業性質同醫生相似,你有難解之痛,我就給你答案。」
跟與松陽對話時相比,蟲師的聲音顯得淡漠得多。
「到離地球龍脈足夠遠的地方去,分離身體的一部分,然後重生軀殼。帶有龍脈力量的軀體,是不老不死的光脈之主;餘下的另一個軀體,雖然仍有不死血殘留,但是從此不會再吸收龍脈力量——長此以往,這個軀體的主人會成為普通人類。」
松陽愣了一下。與虛決戰的時候,他們的的確確是分開成為兩個個體在戰鬥;當時他被星海坊主切斷的手臂,也的的確確無法自然癒合。
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如果不進入龍脈,那麼那個無法自愈的自己,就會成為完完全全的普通人類。
「——沒有兩個人同時解脫的方法?」
「沒有。」
銀古的回答很篤定。
「光脈之主只能有一個,但是必須要有人來做。」
虛沉默了很久。其實他能問出那句「同時解脫」,松陽就已經很意外了——虛魔王居然還記得把自己算在內。
他在意識里呆著,並不吭聲。這是虛一直以來的夙願,如果能夠迎來自身的終結,那麼虛也不用費勁去毀滅地球了;這樣的話,松陽和虛之間的對立就完全不存在,他身體里的毒素也可以解開,可以說是雙贏結局。
但是心情微妙地——很複雜。
(我沒關係。不老不死雖然很無聊,但是我比虛會找樂子喔。)
(你閉嘴。)
虛粗暴地打斷了他。
「松陽怎麼辦?」
銀古沒有留給虛太多思考的時間,手裡的煙放下,又淡淡問。
「讓他一個人永生?」
(所以我說沒關係——)
(所以你閉嘴。)
虛抬起紅瞳,眼裡依然是月光都不敢落入的血河。
「那傢伙關我什麼事。」
對話終了,虛說:「你還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嗎?」
銀古看著他,「這是我掌握的全部了。」
虛點點頭,站起身來。
意識到他下一步的動作,松陽立刻竭盡全力想衝破他的意識;但虛沒準備給他機會。他徑直踏過了兩人之間徐徐燃燒的蟲煙,單手成爪,就往蟲師的咽喉抓去!
淡青色、半透明的蟲煙在接觸到虛身體的一瞬間,就像是有了意識的某種生物一樣,徑直將虛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帶已經伸出去的手都被束進了蟲煙中。
銀古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拍了拍大衣上的灰。
「你果然是會醫鬧的類型。」
虛沒什麼表情地掙了一下,發現確實掙不動時,眼神里出現了一絲崩壞的裂紋。
「作為人類而言,還算幹得不錯。」
「術業有專攻罷了。」
銀古也不再跟虛對話,耐心地在庭院里轉了一圈,等被蟲煙束縛著的長發男人眸色由紅轉綠又轉紅再變綠,才過來揮散蟲煙,不過似乎效果不佳。
「用量是不是太多了?」
蟲師嘀嘀咕咕著。
儘管手腳都被近乎看不見的蟲煙束著,松陽也只是乖乖地站在那看著他,只是秋夜太涼,他白皙的鼻尖都被凍得發紅。
「銀古先生,請放了我……」
「……對不起,真的是用量太多了。不過沒關係,很快會散的。」
男人安慰他,過來把人往肩上一扛,放到了客房的床榻上,又拉上了被子。
「冷嗎?」
他低聲問了一句。
看見松陽搖頭,銀古才再次掖了掖被角,從被褥上方直起身來。他從木箱里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出來,又在紙條上寫了什麼,邊往松陽枕邊放,邊像個開方子的醫生似的說:「我給你留了兩個『虛蟲』,還有能緩解毒素的葯。具體用法我都寫好了,有什麼問題,可以通過『虛蟲』聯繫我。」
「銀古先生?」
「別擔心。就算現在我暫時離開,『虛蟲』也能告訴我你的位置。如果還想再見面的話,隨時可以聯繫我。」
「銀古先生?」
「嗯?」
男人很溫柔地應了他一聲。
「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嗎?」
雖然這樣直接詢問確實很羞恥,但是松陽實在覺得好奇。對愛情一竅不通的自己,居然還會擁有一個「前男友」什麼的——
「是因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所以才會決定……呃……不喜歡我了嗎?」
蟲師好像被煙嗆了兩下。他一邊低低地咳嗽著,一邊笑著自言自語:「真是的,不坦率的時候要急死,一坦率起來就嚇死人。」
松陽追問:「因為我說到底還是跟普通人類不同,多少會給銀古先生帶來一點困擾吧?」
「松陽。你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倒不如說,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你更懂得如何帶來幸福的人了。」
松陽愣了一下。
「我很開心。」他輕聲道,「能聽到這句話……我很開心。」
白髮男人輕輕笑了一聲,似乎想伸手把他臉上的一縷長發撩開,但到了最後,依然沒有觸及。
他只說:「所以,是我的問題。」然後就像往日任何一次見面和別離一樣,乾脆利落、甚至乾脆到淡漠地收拾好東西,背上了木箱,靜靜地幫他拉上了客房的門。
銀古躺過的被褥是冰涼的,但是松陽裹了一小會兒,被窩就變得熱乎乎了起來。束縛著自己的蟲煙在慢慢消散,他有點昏昏欲睡,突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第二天要是被學生們看見自己睡在這……!
松陽動了動手腳,驅散了最後一點束著他的蟲煙,趕緊爬了起來。雖然送走了銀古,但是讓他困擾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要不,把虛也打暈了,當個不用說話不用動的植物人?
虛:(……)
跑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越想越覺得這條路可行,松陽忙輕手輕腳地換了一身便於旅行的衣服,留了張紙條,悄悄貼在學生們酣睡的房間門上。
[私塾馬上要放寒假了,老師突然想出門旅遊,大概是在地球上到處看看吧^_^別擔心,明年春天,我會回來跟大家一起賞櫻的~]
松陽不出聲地念了兩遍,感覺很滿意。
說不定暫時看不見自己的時候,對學生來說會是一段很好的冷靜期呢?這群傢伙爭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讓他們認真看清楚自己的感情,究竟是想要比個高低還是真正的愛情,不也是一種成熟的處理方式嗎?
等到來年春天,再讓他看看他們的答案吧。
他用包袱皮把銀古留下的東西一併收拾了,又悄悄摸到廚房,偷了一個鍋和幾個飯糰,然後一抬頭,就見發色灰白的男人立在廚房門口,有點瞠目結舌的樣子。
「……!」
松陽腦袋邊上的呆毛都被嚇到支棱了一下。他勉強恢復鎮定從容的模樣,在唇邊豎起手指示意噤聲,壓著嗓音說:「我想找點東西吃。」
朧的目光掃過對方身上的行裝,又掃過被裹在包袱皮里的鍋:「……」
……老師出逃的時候,真的無論如何都會記得帶鍋呢……
朧沒說什麼,只是舉起了手裡的紙條。
松陽只好承認:「是的,我在想,如今這種混亂的局面,是否加入一段緩衝期會更好呢?我在這方面也並不那麼成熟,讓我有時間想一想……這樣可以嗎?」
……老師居然是說真的嗎?他是真的發自內心認為能跑掉嗎?
朧默默在心裡吐槽。
像銀時和高杉那樣的個性,老師要是半路上被任何一方逮到,絕對會被折騰得慘絕人寰的吧……
而且老師在私塾留守太久,很難說還是當年逃脫天照院奈落的最優狀態了;
江戶內是無冕之王坂田銀時的地盤,江戶外各地都盤踞著鬼兵隊的勢力,松門還有隨手就能簽發十萬張通緝令的首相,率領全國警察的警察廳長官,這樣的陣勢不是天照院奈落的十倍以上嗎?
雖然在心裡默默吐槽了快有半個小時,但是看見松陽那雙自信滿滿的淡綠眼睛,男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老師,路上小心。我也會儘可能在暗處護衛老師的。」
「不用擔心我。朧,師弟師妹就拜託你啦。」
松陽往鍋里放了最後一個飯糰,把包袱皮一收,眉眼彎彎地跟朧小聲道別。朧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喊了一聲:「老師?」
「怎麼了呢?」
「——謝謝你。」
這聲謝謝說得很輕,但是松陽聽到了。他回頭看向朧的時候,恰好夜色被第一絲初升的陽光融化,朝霞落進他淡綠的眼瞳里。儘管時至蕭瑟的晚秋,朧還是在他眼中,看見了廣闊又溫暖的、初春的原野。
「那麼,春天見啦。」
松陽背著小包袱和他的鍋,一溜煙翻牆跑了。朧立在私塾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歌舞伎町的街頭。表情淡漠的男人試著輕輕彎了嘴角,竟然真的彎出了一個非常柔和的笑容來。
「春天見。」
……
……
……
他沒能目送多久,就聽見街道兩邊的房頂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朧抬起頭,就見三三兩兩的御庭番跟百華忍者踏著屋檐,追著松陽消失的方向疾速而去。江戶朝陽升起的地方,似乎還立起了一個巨大的機器人——那應該是鬼兵隊的「鬆鬆丸」吧……
……不,還是稍後見吧,老師。
【TrueEnd】
201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