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坂田銀時2
銀時抱著他的捲毛腦袋溜出了醫院。
摸遍身上的口袋都沒能掏出一塊錢,估計他是沒辦法付醫藥費的了。銀髮男人一邊默默在心裡念著對不起,一邊小心地順走了人家一卷繃帶。如果在醫院外腦殼又裂了,起碼他還可以給自己包紮一下。
剛剛那堆把自己送進醫院的傢伙,他是真的一個都不認識。吐著煙的妖怪老太婆也好,鄙視臉的糰子頭女孩和貓耳大媽也好,一路瘋狂吐槽的眼鏡也好,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獨眼矮子也好,的確一點印象都沒有。
倒不如該好好反省,自己從前到底是多爛的傢伙,才會連躺在病床上都遭到這麼多人diss啊?
跑出醫院的時候,他不小心偷聽到那個怪醫傑克一樣的醫生跟護士的對話:
「……又是松陽先生墊付的醫藥費……萬事屋那傢伙還真是靠不住……」
松陽又是誰?
他莫名想起了剛醒過來時,一臉擔憂摸著自己捲毛毛的那個長發青年。那個人的臉也太好看了,銀時忍不住躺在枕頭上瞅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坦然接受了自己不是個直男的現實。
儘管大部分記憶都被甩出了腦迴路,但是有些東西,是被深深烙刻在靈魂深處的。光是看見他,心底深處就翻湧起厚重的愛意,還有著某種家人一樣的默契——
「我老婆?」
然後就差點被那個獨眼矮子砍死。
那看來不是老婆了。難道是前妻?因為受不了窮困潦倒還對他家暴的自己,所以毅然簽了離婚協議的前妻?
銀時手裡拿著一卷繃帶苦思冥想,腦補得簡直停不下來,邊茫茫然地走在歌舞伎町。時不時有人過來自來熟地搭他肩膀或者戳他肚子,都被銀時面無表情地閃開了。有個墨鏡本體的傢伙過來跟他糾纏了半個小時,最後把他身上的病號服都騙走了。
銀時也無所謂,穿著條鮮亮的草莓內褲,在入冬的第一場細雨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叭叭!」
身後有輛警車在鳴笛。叼著煙的土方從車裡探出腦袋,一看那頭白亮的捲毛就忍不住爆青筋:「喂那邊那個天然卷!趕緊滾邊上去!再擋道就以妨礙公務罪拉你坐牢哦!」
銀時似乎沒聽到。
「太嫩了土方先生。」
坐在副駕上的沖田摘掉了一邊耳機,抬腳就踩在土方放在油門的腳上。隨著一聲巨響和土方的尖叫聲,銀時直接被撞上了天。
「……總悟。我他媽再也不要跟你一起出外勤了。」
不理會旁邊臉色發青的土方,沖田回頭看看銀時落下的方向,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萬事屋老闆的叫罵聲。
——老闆不對勁。
他斂了那點少年頑劣的笑意,拉開車門走了下去。這個時候該怎麼辦呢?沖田想了想,把銀時提上了警車。
「送醫院去?」
「去私塾。」
在松陽沒有回來以前,如果銀時出了什麼事,又剛好被真選組碰上,他們多數時候會把銀時送醫院去,值勤間隙輪流來照看一下。萬事屋本來就只有他一個成年人,登勢婆婆年紀又大了;這傢伙雖然看起來人緣超好,但是仔細一想,似乎連緊急聯絡人都不知道該填誰的名字。
這麼大一個江戶,真要找一個能照顧得了他的人,其實還是挺難的。
松陽正站在門口,長發在腦後束成一股,手裡撐著一把紙傘。光看背影,都能想象出教書先生那副溫潤清和的笑臉。
他剛好在把松下私塾的木牌摘下來,再換上新的,一回頭,就看見兩個警察先生架著銀時過來了。
「……銀時?」
銀時臉上身上髒兮兮的,就穿了條草莓內褲,捲毛被雨淋濕了,軟塌塌地貼在臉上。他臉上是令人陌生的淡漠神情,但是看見松陽時,那雙紅眸閃了一閃,視線就凝住不動了。
松陽:「——發生了什麼事。」
完蛋,聽這個語調,是真的生氣了。土方叼著煙撓著頭,看著松陽脫了外衣給銀時裹裹好,視線飄忽地解釋:「我們這邊也不大清楚……這傢伙一個人晃晃悠悠在街上走來走去,我們不、不小心撞上了媽的總悟你給我好好道歉啊你!」
沖田被按著腦袋鞠躬道歉,居然也不掙扎,乖乖說了聲對不起。
送走了兩位警察先生,松陽把銀時拉進房間,仔仔細細把他臉上身上的污跡擦了,又給他換了一套乾淨衣服,把這個大冷天穿內褲到處跑的傢伙塞進被爐里去。
「偷偷從醫院裡溜出來的嗎?」
松陽輕聲問,邊把溫好的茶杯放在對方手裡,好讓他暖一暖冷冰冰的手。
「為什麼不聽話?我處理好私塾這邊的事,過會兒就會去看你的。」
銀時看著他不出聲。
絕對錯不了。這個人的笑顏,這種溫軟的氣息,這是他在這個陌生的街道上,唯一還能覺得熟悉的東西。
「我想問一個問題。如果太唐突的話,請原諒我。」
松陽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捏了捏銀時的臉,確定他不是別人易容的,才開口:「請說。」
「你……」銀時艱澀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是我的……老婆嗎?」
松陽飛快眨了眨眼睛,剛想露出好笑的神情,卻發現銀時的臉非常認真,眼神也是。
他不得不慢慢收斂了笑意,伸手去把對方腦門上松垮的繃帶重新綁好:「我是你的老師。沒關係,一會兒吃過飯,我們再去看看醫生好嗎?」
難道是真的失憶?松陽看著他沒什麼焦距的紅色眼睛,有點著急,又覺得心疼。在他印象中,銀時是極少會在他面前表露脆弱的人。萬事屋時不時就得出去打個架搶個東西什麼的,松陽都知道,但是銀時基本不會讓他看見自己受傷的樣子。
久而久之,每次遠遠看見那頭白亮亮的捲毛,松陽就會變得心情很好:他知道銀時永遠都是那副懶懶散散但又健健康康的樣子,只要他一來找自己玩,偌大一間私塾就會變得熱鬧起來。
「只是老師嗎?」
銀時手裡握著熱熱的茶杯,臉上的神情卻不像茶水那樣有溫度。他的眼神似乎更苦澀了,蹙著眉想了半天,又猜測道:「是不是已經離婚很多年了呢?目前處於一笑泯恩仇的那種狀態……」
松陽笑了起來:「為什麼就是要往這方面猜呢?」
「因為我雖然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但是一看見你就覺得,如果我在這世上有愛過什麼人,那就一定會是你。」
銀時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很平淡,神情很平淡,甚至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眼睛盯著的是手裡茶杯冒出來的熱氣。
兩人之間一時沉默,房間里只有冬雨澆在屋頂的細微聲響。最後松陽定了定神,伸手拿了旁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銀時抬眼看看,說:「滿了。」
「嗯、我覺得,現在銀時的狀態,可能還不是可以好好談這個話題的時候——等、等雨停以後,我陪銀時再去一趟醫院看看——」
原來這件事會讓松陽這麼動搖嗎?
——自己以前該不會是沒說過實話吧?
銀時看著面前的教師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亂神態,突然覺得內心歉疚。雖然還是沒有什麼記憶,但是第一眼看見松陽,他就知道對方是那種永遠都會維持從容模樣的人。
能讓這種人動搖,說明自己在對方心中,並非一文不值吧。
這種程度的動搖會給他帶來痛苦嗎?銀時也不知道。
可是他現在比失憶前要笨拙得多,甚至一時沒辦法想到該怎樣插科打諢。
他看著松陽不知所云了一通以後,又開始往自己杯子里咕咚咕咚倒茶,銀時就抬手把茶壺拿走了。
「對不起,應該是我誤會了。請問我的住處在哪裡?我以前應該不至於流落街頭吧?」
「銀時的萬事屋離這裡不遠,但是——」
松陽看著銀時站起身來,忙拉住他的袖角,「這就要回去了嗎?不是說好了,稍後一起回醫院看看嗎?」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松陽一怔,銀時就抽出袖角,走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跟松陽借了一把傘。
看銀時要麼嘟嘟囔囔要麼吵吵嚷嚷的樣子看習慣了,現在銀時一安靜下來,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深紅的眼睛的確別緻又漂亮,但是這種眸色如果沒有足夠的溫度,看起來就會顯得疏離,甚至自帶戾意。連萬事屋的兩個未成年都覺得很不適應,跑過來問松陽他們該怎麼辦,失憶的銀醬變得好可怕好難相處之類的。
大概整個江戶,還能對這樣的銀時有最後一點熟悉感的,就只剩松陽一個人了。
——那就是曾經食屍鬼的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