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宇宙第一笨蛋武士誕生在松下村塾
「話說,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叫我老師的?」松陽有點好奇,「明明以前還沒大沒小松陽松陽地叫,長大以後反而變成三好學生了呢。」
「嗯……有時候覺得,叫松陽有點太親密了。」
少年悄悄別開頭。
他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排開人群往煙花燃放地走。銀時一開始只拉著他手腕,被路人撞開幾次后,下滑抓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手心乾燥發燙,劍道練出來的繭摩擦著他的手掌,有點痒痒的。
他們選了村子里最高的一個建築物,看起來應該是戰時建在這裡的哨台。因為年久失修,還沒人敢爬到這上面來。松陽望了望高度,把刀按穩,一縱身就跳上去了。跳到高台上后,他低下頭,看見地面的銀時一臉複雜神情。
「……老師……還是這麼……強悍啊。」
「不好意思,我馬上抱你上來。」
松陽眉眼彎彎,剛準備跳下去拉銀時,銀時撇了撇嘴,露出些不服氣的表情,縱身一跳,好歹抓住了高台的邊緣,艱難地爬上來了。
「就這樣被老師比下去的話,阿銀還怎麼……」
銀髮少年嘴裡嘟嘟囔囔。
等著花火大會開始的時候,他倆又坐在黑漆漆的高台上聊了會天。聊到銀時因為松陽把草莓牛奶給了高杉就鬧彆扭的事,少年捂著耳朵烏拉烏拉亂叫:「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不要再羞辱阿銀了!你是抖S嗎突然公開處刑!」
「沒有啦。那個時候的銀醬超可愛的,最喜歡的孩子就是銀時了。」
猝不及防的一口糖,把少年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塞了個滿滿當當。默默別過臉去,還沒變成10年後那個MADAO老司機的銀時用力按著自己嘴角,假裝平靜道:
「是么,我一直以為老師的貼心小棉襖是晉助醬呢。」
「晉助的確是很會體貼人的孩子。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男人的。」
想到沖回火場找他的高杉,松陽還是覺得有點后怕。但實話說,如果不是高杉在那裡,虛很可能會就此奪了他的身體主權,然後一走了之。
銀時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許久。最後,他在此起彼伏的煙花中說:
「老師,最近……一起賣東西的朋友,一直在煩惱一件事。」
「是什麼呢?」
「怎麼說呢,因為他這個人是個笨蛋武士,性格也不算好,好像很難跟別人建立深刻羈絆,所以笨蛋武士有時會覺得,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是生病還是受傷還是死,好像沒什麼大不了,所以一直覺得無所謂。
「但是笨蛋武士心裡,一直有一個想要保護的人。
「他想保護那個人,想看見那個人過得好好的,想看見那個人長命百歲,一生美滿。如果這世上,真能有誰讓那個人幸福,叫他去給人家磕頭拜謝都可以。
「結果笨蛋武士發現,他想要保護的那個人,比起那個人自己,更加重視其他朋友的生命。似乎只要朋友們過得好,那個人就能感到幸福和欣慰,似乎自己所有的存在價值,都放在朋友們身上了。那個人也認真地拜託過笨蛋武士,請他好好守護自己的朋友。
「那麼,到底是守護那個人重要,還是守護那個人的幸福更重要呢?
「有的時候,他實在會覺得很痛苦。身體就像被撕開了兩半一樣,一半叫囂著想要去那個人身邊,另一半卻因為誓言而堅守原地。為什麼就一定要做抉擇呢?為什麼他自己的願望就不能實現呢?為什麼不能像小孩子一樣,眼裡只有自己珍視的東西就夠了,不用去管那個人心裡怎麼想呢?」
少年的聲音始終低低的,有些字句在煙花炸開的聲音中聽不清楚,神情也在銀髮下晦暗不清。松陽安靜地坐在一邊聽完,輕聲笑道:「你這位苦惱的朋友,真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吶。」
「……」
「他所想要守護的那個人,一定也非常非常重視他吧。要對他信任到什麼地步,才會願意把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託付給他呢?而且我覺得,那個人拜託武士去保護自己的朋友,比起委託,更希望的是,不再看見武士那種寂寞的樣子吧。
「什麼叫做怎麼樣都無所謂啊。單方面認為自己無法跟別人建立羈絆,自顧自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給我負起責任去保護別人,然後好好感受一下被愛著的感覺啊!』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大概是很想揮著拳頭這樣說吧。
「真令人羨慕啊,這樣互相珍惜著的兩人。」
銀時原本在旁邊慵懶地支著頭躺著,慢慢挪了過來,很小心、很輕地去抱松陽的腰。
「怎麼了,要抱抱嗎?」
松陽溫和地笑著,俯身去回應少年的擁抱。少年卻抬手捧住了他的臉,那雙暗紅眸子灼灼生輝,比天空的煙花更絢爛。
他說:「松陽,阿銀我啊,一直……」
他話才說到一半,哨台下傳來一聲巨響,整個高台就劇烈晃動起來。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松陽反應很快,抓了銀時的腰帶就從高台上跳了下來。結果跳下來后才發現,是桂抓著高台的一腳在拚命搖晃。
「太卑鄙了太卑鄙了太卑鄙了銀時!居然丟下你的同窗自己跑來看煙花!!」
高杉帶著一群後輩在不遠處站著,臉上有種陰謀得逞的得意笑意。看見銀時黑著臉被松陽拎下來,他揚高了一邊眉毛,做口型道:「想泡老師?你還早了八——百——年。」
看著銀時炸著毛抄著刀鞘就往高杉砍去,松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手放進袖子里,帶著學生們去往更空曠的地方,把餘下的花火祭看完。
彷彿又回到了剛剛開設松下村塾的時候,大家走街串巷,在絢爛的煙花下又笑又鬧。松陽遠遠地站著,眼含溫柔地望著他的學生們。
即便人間悲苦,遭遇巨大災禍而痛哭失聲,只要繼續活下去,一定還會有展開笑顏的時刻。
真希望他的學生們能明白啊。然後堅強地、美麗地活下去,離開人間的時候能覺得毫無遺憾,這就足夠了。
花火大會結束后不久,那個一直與他們同行的拉牛車的大爺過世了。沒有親眷,沒有伴侶,只有松陽和他的學生們給他送終。
老人逝世的最後一晚,是松陽徹夜守在他身邊的。只要他還對人世有最後一絲眷戀,松陽都準備切開手腕,將自己的不死之血給他。
這是他欠老人的。唯獨這個想法,固執地紮根在松陽的腦海里。
「田端先生,還有什麼未了之願嗎?」
學生們都困得睡下了,松陽俯身在他耳邊,輕輕地問他。
「真不好意思啊。我這把老骨頭掙扎了一年,也是時候下去見我的家人們了。」
望著松陽淺綠色的溫柔眼瞳,老人輕輕笑了。
「松陽啊,再繼續流浪下去也沒有用的。對於孩子們來說,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了。」
老人的葬禮很簡單。銀時把老人的骨灰收下了,等有朝一日回到松本村,就把骨灰撒在他的故土之上。
松陽帶著學生們,在這個不知名的村子住下了。他看著學生們開始獨立謀生,又去跟村子里熟識的人打好招呼,希望他不在的時候,能多多照看這些孩子。
天照院奈落沒有再派出信使前來,但也沒有別的動作,松陽就當他們默認了自己提出的條件。他原本設想的離別情景,是平和而安靜的。他可以放一封書信在桌上,也可以跟學生們好好道別,說自己突發奇想,想要獨自旅行幾年。他可以拜託自己戰時結識的親信——如今他們都已經雙鬢斑白,官居高位了——讓他們跟學生們互相去信,以免學生們太過擔心,放不下他。
這樣分開幾年後,學生們應該都有了自己的人生,作為老師的自己,也可以悄悄地從他們的人生中隱退了。
他想得很美滿,很周全,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天照院奈落單方面撕毀了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