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賞櫻與三味線更配哦
看醫書知道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松陽就在一百天後的日曆上打了個小勾,以便提醒自己什麼時候「痊癒」。
也是幾百年來第一次享受傷員待遇:除了坐就是躺,吃飯的時候飯會自動送到嘴邊來,平時總是發愁的洗衣做飯被學生一手承包,他除了坐著講課以外,基本什麼都不用干。
洗澡搓背之類的一直是銀時的任務。之前一起洗澡的時候也有,松陽並不在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銀時總是改變不了稍有點局促的樣子。
「松陽你……那個,」銀髮少年的眼睛似乎不知道該往哪放,「腿抬起來。」
從善如流地把粽子腳擱在一邊的凳子上,松陽心情很好地拉過銀時想幫他洗頭髮,被他拒絕了。
「你乖乖坐著就行。」
銀時拿著一塊搓澡球打了泡沫,擦來擦去都只敢往肚臍以上的位置擦。自從上次他對松陽的印象突然從大枕頭變成【長相有點危險】的男人,銀時就怎樣都沒辦法過自己心裡那道坎了,怎樣都超級在意一些小尷尬的東西,自己也懊惱得不行。
仔細看看,這傢伙的身體真的太白了,白到自己的手跟他都有色差的程度。而且沒有任何疤痕,摸上去只有一片柔膩,這真的是一個武士的身體嗎?
喂松陽你去給我每天跑五十公里練一身腱子肉回來啊!給我練成北○神拳那種畫風啊!不要帶歪祖國花朵的成長道路好嗎!!
「銀時,」松陽等久了有點冷,向後仰起頭看著他,「我又不是手斷了,我自己來吧。」
銀時胡亂應著,舀了一勺熱水從他頭上澆下,算是草草洗完了事。松陽裹著濕發回到卧室,桂已經早早拿著干毛巾等著給他擦頭髮了。啊,傷員的生活真愜意。
三月下旬,又到了可以賞櫻的時候。松陽一高興就忘記了自己的負傷設定,端著點心和酒在村塾里到處亂跑。高杉超無奈地在他身後追著,一邊注意周圍有沒有其他同學,一邊喊他記得拿上拐杖。
「老師,你的傷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快。」高杉輕聲提醒他,「現在應該是可以單手拄拐的程度。」
松陽就單手拖著拐,高高興興地朝山腳的櫻花林走。看著他拖著拐杖健步如飛,身後的高杉默默捂了臉。我求你給我演得專業點啊!話說為什麼我比他還著急啊!
「阿銀是真不知道櫻花有什麼好看。每年這個時候松陽就像被打了興奮劑似的。」
銀時正坐在櫻花林里佔好的位置,邊挖著鼻子邊朝桂抱怨。遠遠就看見松陽把拐杖掄成風車似的跑過來了,嚇得他一用力戳破了自己的鼻子:「松陽你的腳!腳!跑慢點啊啊啊!」
松陽立刻剎住了步子,迅速扶著樹榦蹙眉彎下腰去:「嘶……好疼。」
「……你當然疼啦看看你後面的煙!阿銀真是被嚇死了啊第一次看見傷員還能百米衝刺!」
追上來的高杉心累地打圓場:「老師太期待了,所以連自己的傷都忘記了。」
所謂賞櫻,其實就是大家一起坐在櫻花樹下吃吃喝喝,再風雅點的,就彈個三味線造個俳句。
松陽是全村聞名的斷弦一把好手,交到他手裡的三味線就不可能有完好無損的,於是彈奏三味線這種事,最後只能交給高杉。
被當成BGM播放器的高杉:……想吃點心
桂瞧了瞧松陽,見他從入席開始,就一直眉眼彎彎超開心的樣子,忍不住問:「老師為什麼這麼喜歡賞櫻呢?」
松陽微笑道:「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看見每年春天,別人帶著點心和果子酒,熱熱鬧鬧地去賞櫻,總覺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試試看。」
「為什麼呢?老師的爸爸媽媽沒時間帶老師去嗎?」圍坐在旁邊的其他孩子發問。
「嗯,他們一直很忙哦。」松陽斟了一杯果酒,「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時候就特別特別想去賞櫻,所以做了挺幼稚的一件事。」
「什麼?」
「我撿了些石頭當做自己的家人,拿樹葉乘酒,就這樣坐在賞櫻的人群中玩過家家。結果呢……就被別的小孩子取笑了。」
「老師也有會做這種事的時候啊。誒,聽起來好可愛。」
學生們都笑了起來,連綳著小臉彈BGM的高杉都忍不住淡淡地勾了嘴角。
松陽微笑著抿了一口果酒。果子發酵的時間不夠,所以酒水滑落喉嚨的時候,還帶著一絲苦。
事實上,人們發現他的時候,把他殺了。
500年前,還是室町時代。他連自己什麼時候出生都已經不記得,終日徘徊在山間。前來賞櫻的大家笑容滿面,他躲在樹后偷偷地看,沒來由很羨慕。
真幸福啊。他想。
溫柔的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滿臉兇相的父親追著小孩到處跑,孩子摔倒了卻第一時間衝上去扶起來。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於耳,有人彈奏起好聽的樂器,終年寂寥的大山都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不理解父母的概念,也不知道朋友為何物,只是覺得大家在一起的話,也許連平淡無奇的櫻花,都能讓人感到高興吧。想要模仿人類的他,去撿了一些小石頭和樹葉,圍著自己擺了一圈。這塊石頭是他的父親,這塊是他的母親,這塊是老師,這塊是朋友,幼小的孩子用樹葉和露水自斟自飲起來,對石塊說話,也很開心。
「……這是,這是那個不死的怪物!」
「……是那個病死後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小鬼嗎!拿刀過來!你,去把孩子們帶走!」
這是歷代虛都不曾吐露過的記憶,但是每一代都牢牢地記著,包括他自己。因為那是虛作為【非人類】,遭受到的第一次抹殺。
血花飛濺在空中的時候,那個孩子突然幡然醒悟了。
他是永遠、永遠不可能跟這些人一樣,帶著幸福的笑容,坐在櫻花樹下賞櫻的。
「……杯子要被咬碎了。」
他咬在嘴裡的杯子,銀時使了點勁才拔`出來。顯得有點不耐煩的銀髮少年拿了一個青糰子,啊嗚塞進松陽嘴裡。
「發什麼呆啊,快吃東西。」
那邊彈奏BGM的高杉終於忍不住了,把三味線往桂懷裡一推,自顧自翻著食物籃找糕點吃。拿到三味線的桂呆愣了一下,袖子一掀,把三味線像電吉他似的一橫,咆哮道:「OooooooooooooF○○○○○○○○○○CK——」
銀時目射激光,一拳把桂扎在樹上。
「……F○CK你妹啊F○CK!你是要F○CK誰啊笨蛋假髮!為什麼同一種樂器到你手裡就是這個畫風喂!乖乖當個純音樂播放器啊F○CK!」
松陽微笑著拿起三味線:「那我來一曲吧。」
「……老師請住手!請務必住手!阿銀光是賠三味線都傾家蕩產了!」
因為他們這邊很熱鬧,村裡跟松陽熟識的人都來蹭吃蹭喝了。飯館的典子小姐拿出了拿手菜肴,讓大家一起在花樹下吃了午餐。「自從松陽不來我們飯館坐台啊不是幫工,最近的客流都少了呢。」
「……剛才你說坐台了吧,絕對是說坐台了吧,你這樣的黑心商家阿銀遲早要舉報的。」
就連冰塊臉的神官也被香味勾了過來,一本正經地坐在孩子們身後流口水。直到松陽笑著朝他說了「請用」,他才一臉嚴肅地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
因為飯館的人是最早認識松陽和銀時的,大家坐在一起的時候,聊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那群胖揍過松陽的廚師們很不好意思,默默坐在一邊不吭聲。典子小姐告訴他,當時是她丈夫的魂魄跑過來找她,她才請松陽當幫工的。
「那個傢伙,真是死性不改啊。因為在村塾舊址看到了你們兩人,就擅自跑過來說好可憐好可憐喔,請我收留你們。去年兒子考進了私塾,又擅自跑去成佛了,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說。男人什麼的,真是像風一樣想一出是一出的生物啊,就靠胯`下那根○○紮根了吧。」
她看了一眼捂著高杉耳朵的松陽,不屑道:「你開的黃腔不比我少。」
因為銀時是松下村塾最早的成員,學生們纏著他問是怎麼認識的松陽。「怎麼認識的?」銀時死魚眼瞥了一眼松陽,「這傢伙打帕青哥打到沒錢了,於是拐了阿銀準備賣掉。」
「……那是你吧廢柴銀!老師才不是這種人呢!」
松陽擺著手笑道:「那時銀時還小,應該是忘記了吧。那時我自己一個人出門散心,經過便利店的時候,不管怎樣都超想買那一期的JUMP,但是錢包里還差5日圓,所以就拐了銀時準備賣掉。」
「……結果還是賣了啊啊!還是超便宜的價格!」
知道松陽是在隱瞞自己的身世,銀時哼地笑了一聲,低頭去啃櫻花糰子了。
無邊無際的屍堆,染血的刀。黑壓壓的鴉群,被鴉群遮蔽的漫天紅霞。他抬起頭,看見男人溫和的笑顏。
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是他,一生的起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