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門弟子
1、外門弟子
白琅把白日里做的符籙都送去庫房,然後將演法閣里的鬥法痕迹都清掃乾淨,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院裡頭。
她對著鏡子抹了把臉,模糊的銅鏡中倒映出她年輕的面孔。
今年是她到煌川道場的第十五年。
十五年前,當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被人扔進河裡,順流而下就到了煌川道場。這裡是修道者的領域,只有身具慧根才進得來,因此門中人見她順河飄下來,也就順手收養了她。
不過白琅算不上有天賦,門中前輩是念她在此長大,才勉強收她當個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偶爾能去聽前輩講法,大部分時候還是做雜役的活兒。比如白琅,她平時負責打掃演法閣,偶爾有空就做點符籙,用來換取修鍊的必需品。
很多外門弟子呆了幾年就會回去,因為他們在靈虛門又學不到什麼東西,倒不如利用這番求仙的經歷去凡世里某個一官半職。
煌川太靜了,仙人耐得住這兒的寂寞清冷,凡人可不行。
白琅不是仙人,但她也能忍得住。
她又用熱毛巾擦了把臉,一直把臉擦得帶上些微紅暈才停下。她有很深的黑眼圈,面色也頗為疲憊。
煌川道場坐鎮的折流上人近些日子要收徒,整個煌川都忙得團團轉,演法閣一直到午夜時分都擠滿了練習的弟子,這可把白琅累壞了。
白琅盯著自己迅速蒼白下去的臉色,又想用毛巾擦一擦,手腕卻突然被人給扣住了。
骨節分明,既有少年的清爽又有青年的硬朗,手指上還覆蓋著常年執劍磨出的薄繭。白琅從鏡中看見那人衣服上的青色流火紋,便立刻知道了對方身份。
「莫擦了,再擦就要破皮了。」姜月昭無奈地看著她搖頭,「看臉色,你最近也忙得夠嗆。」
白琅放下毛巾,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然後微微傾身行禮:「姜師兄,您怎麼來了?」
姜月昭是內門的執劍弟子,身份遠在白琅之上。
煌川的弟子輩分為外門弟子、內門弟子和親傳弟子。執劍弟子負責煌川的安全問題,平日里還會解決弟子間的武鬥糾紛。因為這個職務繁重危險,所以一般多是由戰力強大,殺伐果決的內門弟子擔任,他們統一穿著青色流火紋道袍,配秋水長劍,頗具威懾力。
「正好巡邏經過此地,想起許久未曾探望你,於是便來坐坐。」
姜月昭說話倒不像白琅般生分,他直接在矮几邊坐下,佩劍秋水被置於桌上,一股子銳意撲面而來。
「我這兒簡陋得很,無茶可奉,師兄還請多擔待。」白琅手裡熟練地掐訣,盆中熱水化霧消失,姜月昭見她這一手倒是有點驚訝。
「五行訣練到你這程度的,便是內門弟子也少有啊。」
白琅微微垂眸,神情恭順:「姜師兄過譽了,我僅略通五行之道,在劍術上卻一無是處。」
折流上人是以劍道飛升的,所以整個煌川道場都是以劍道為主,選拔弟子也都以劍道為準。
不知是體質虛弱還是因為本身就沒有這方面天賦,白琅雖然在五行陰陽方面頗有些造詣,但在劍道上卻一竅不通。因而她整整五年考校下來,一直都是外門弟子,只能做些普通的雜役活。
「人各有所長,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姜月昭神色一肅,認真地說道,「既然不通劍道,你可有想過換個道場呆著?」
白琅一怔,這她還真沒想過。
靈虛門道場無數,遍布三千世界,煌川雖以劍道為主,但也有其他道場是以陰陽五行術為主的。
也許換個地方,會呆得好些?
姜月昭見白琅陷入深思,也不打擾,等她回過神來才說:「正好過幾日折流上人要出關挑選親傳弟子,你不如趁此機會申請調往其他道場。」
「多謝姜師兄指點。」白琅恭謹地回答。
姜月昭看著她,忽然嘆了口氣:「我現在還真想念你小時候的樣子。」
白琅身子一僵,臉上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她剛到煌川的時候還不曉世事,一點生活能力也沒有,於是就被分給剛剛入門的姜月昭帶著。姜月昭雖然看著像十七八歲少年,但修道者定容很早,白琅初見他時便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聽說他剛入門時修的是旁門左道,戾氣頗深,上頭將白琅這麼個小娃娃分給他帶,多少也有點磨他脾氣的意思。約莫過了五六年,姜月昭便被選入內門,白琅也差不多能自己生活了,兩人自然分開居住,此後也少有交集。
現在姜月昭忽然說起這事兒,白琅有點尷尬。
「多謝姜師兄照顧。」她口氣依然生疏。
姜月昭盯著她看了會兒,最後還是淡然起身告辭:「天賦、根骨、勤勉……這些都是修道者所必須具備的,而你只能算是平庸。」
姜月昭看著她,一字一句頗有深意。
這些白琅自然知道,天下求道者不知凡幾,其中驚才絕艷的必不在少數。她雖然在五行上有點天賦,但若置於茫茫人海中,便只能算是平庸。
姜月昭頓了頓,接著道:「但你的性情是我見過最好的,若是再有一定氣運,將來必能得道。」
性情?氣運?
這些比起天賦、根骨、勤勉要虛無縹緲得多。白琅只當是他在安慰自己,口頭稱謝,心裡卻也沒有多想。
外頭響起執劍弟子的劍鳴聲,桌上秋水劍微微一震,姜月昭立刻轉身離去。
「我有事先行告辭,你若需要什麼幫助便來執法堂找我吧。」
「是。」白琅垂首恭送,過了會兒才抬起頭,緊繃的神情又放鬆下來,看起來略顯疲憊。
修道界之廣闊兇險,白琅雖未領教,但也略有聽聞。
姜月昭是一心向道,目標明確,她卻一直過得有些茫然。今天以前她都覺得在煌川當個外門弟子,平和安定地生活下去也不錯,但是忽然聽姜月昭說她「定能得道」,不知為何,她心中有股陌生的渴望湧起。
到底在渴望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有火焰在心裡慢慢燒著,焦灼又痛苦。
她拿起盆里的毛巾捂著臉,上面沾著的水已經涼了,讓她發熱的大腦一點點冷靜下來。
不管怎麼樣,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
次日,白琅一大早就起床準備去演法閣。
從外面弟子們住的院子到演法閣要經過平時用來傳法的大廣場,這裡是整個煌川道場的中心,傳說它正下方的地宮就是折流上人閉關之所。
白琅一邊走一邊思索著昨日的事情。
她一直以來都沒什麼追求,但是昨天姜月昭的一番話卻給了她不少觸動。如果她想去其他道場,也要先備好基礎,畢竟有些地方不像煌川般鬆散。
聽說部分道場競爭極為激烈,門內弟子可謂是如履薄冰,一不留神就要丟掉性命。
「……快……快逃。」
就在白琅走神的時候,一個微弱的聲音忽然響起。
她猛然抬頭,發現原本應該人來人往的開闊之所,卻在她一低頭的空隙間變得空無一人。
「快點……再不逃就……」
白琅睜大了眼睛,站在廣場正中央無法動彈,時間空間似乎全部都被固定住了。她看不見說話的人,聲音彷彿是從天外傳來的。
「快……他就要動手了……快逃!」
微弱而痛苦的聲音,字字句句彷彿泣血而出,有種難言的,想要遵照它去做的衝動。
「不得了啊,演法閣出事了!」
後背被人拍了一下,白琅眨了眨眼,剛剛的聲音徹底不見,周圍的人也像從未消失過那樣行行停停。她回過頭,發現叫住自己的是一起在演法閣打雜的外門弟子申三元。
申三元又驚又懼地說:「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白琅見申三元神情確實不似作偽,於是連忙跟上他,邊跑邊問:「發生什麼事了?」
「鬥法時鬧出人命了!是個內門弟子!」
白琅步伐一頓,轉而更快地沖向演法閣。
演法閣的各種安全措施由長老布置,但平時都是她和其他幾個外門弟子負責維護。現在聽說鬥法鬧出人命,白琅第一時間想的是自己昨天收拾時可能出了紕漏,導致防護不當,出了意外。
「哪裡有問題?是五行分離陣還是真陽絕壁?」白琅急急忙忙地問,「那名弟子是怎麼受致命傷的?難道元氣陣沒有幫他自動癒合嗎?」
申三元哭腔都出來了:「不知道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防護陣應該沒問題啊,我們昨晚明明檢查好才回去的!」
「他和誰鬥法被殺的?」白琅跑得心跳飛快,腦子卻越來越清楚。
申三元喘著氣:「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正好兩人到了演法閣面前,白琅擠進人群,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捂嘴乾嘔起來。
演法閣正中央有個大坑,旁邊全是粘稠猩紅的血,血跡中還隱約能看見帶有流雲紋飾的衣角。周圍層層疊疊地擠著圍觀弟子,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白琅聽見收劍歸鞘的清響,勉強抬頭,正好對上姜月昭平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