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3.第三章

後半夜的路途沒有再起波瀾,庄勤余痛未消,百般輾轉睡不著覺,索性打起精神邊吃零食邊和重新翻起報紙的步蕨有一搭沒一搭的嘮嗑。他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一來二去不僅交換了彼此的姓名他還興緻勃勃地掏出手機:「來來來,加個微信。我們也是去燕城,那兒我熟得很,有空出來一起擼個串吃個火鍋唄。」

庄勉抽了抽嘴角,只當沒聽見繼續假寐。

步蕨看了眼庄勤手中巴掌大的通訊儀器,抱歉地笑了笑:「我沒有手機。」

原主應該是有的,但現在不知道在震后廢墟哪個角落裡安靜地躺屍。

庄勤一臉不可置信,但是步蕨眼神坦蕩無一絲閃躲,隨即恍然大悟他八成是丟了還沒來得及買,也就沒再多問。後排兩小年輕一覺醒來,見他們醒著便問要不要一起打牌,庄勤眼睛一亮乾脆地答應:「好哇!」

步蕨看了看他們桌上的撲克又遺憾地搖搖頭:「我不會。」

「……」幾人沉默。

他的眼神和說自己沒有手機時一模一樣,讓人想懷疑都懷疑不起來。

不會也沒事,庄勤完全沒多想,翻過去興緻勃勃地和他們鬥地主,洗牌的年輕人感慨道:「前些日子我媽和我說吃喝嫖/賭除了嫖我都佔全了,我還振振有詞,說現在大學生都這樣。沒想到今兒就真遇到個不會打牌的……」

步蕨認真看著他們打牌,回想了下當年在山中為數不多用來打發時間的樂子:「其實,我會打麻將。」

打得還不錯,以至於後來大的小的都不讓他上牌桌了。

「……」感慨的年輕人立馬閉上了嘴,庄勤頭也沒回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打了大半宿的牌,天沒亮的時候庄勤熬得雙眼通紅,撲在桌上長長打了個呵欠,呵欠還沒打完人已經神志不清了。火車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轟隆隆地向北前行,步蕨抱著茶杯出神地望著窗外匆匆閃過的田野草木。

庄勉睜開眼時就看見他臉上幾分迷惘又幾分悵然,那是種很複雜的神色,像是個不知在外流浪多久的遊子終於回歸故鄉:「你精神挺好。」瘦成一把骨頭像個大病初癒之人,可一夜沒睡絲毫看不出疲態,更別說黑眼圈了。

步蕨收回視線,嘆著氣道:「我之前睡太久,現在有點精神過頭了。」

庄勉留心看了看這個尚有幾分稚氣的年輕人,不知道為什麼從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有種熟悉又隱隱排斥的感覺。可是他又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也沒有在他們這一界里聽說過步蕨這個名字。

過了兩小時,「快車」總算晃進了燕城老火車站,沒到旅遊旺季車站裡的人不多但個個形色匆匆。在打聽到去向不同後庄勤依依不捨地和步蕨告別了,告別前還特意留下手機號碼,叮囑他買了手機后一定要第一時間和自己聯繫。

「我真擔心哪天在社會新聞里看到你。」庄勉忍不住又搓了搓清涼猶存的太陽穴,「無知青年,上當受騙,身陷傳銷。」

庄勤困得腳下發飄,走了兩步回過神大怒:「你怎麼拐著彎罵人!」

「不,」庄勉面不改色,「我是直彎罵你沒腦子。」

庄勤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悻悻道:「我真覺得和他投緣,說不上來,就是感覺熟悉可靠。」

庄勉步伐一頓,斟酌片刻:「你也覺得?」

「嗯?」庄勤困得眯著眼回頭,庄勉壓下棒球帽深吸一口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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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兄弟與他的一個故人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絲不易察覺的熟悉氣息,步蕨研究著車站內的電子地圖心想,沒想到那人竟也有血脈留存在人間。

大學城在燕城東南角,步蕨換了兩線地鐵又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交才在下午趕到了通知單上的高校門口。這個時間點正好是開學季,他在門口一站很容易被當成入學新生給熱心的學姐學長們圍住了,哭笑不得地說明身份找到第四階梯教室時已是半個小時之後了。

這具身子的底子薄又剛痊癒沒多久,歷經長途跋涉步蕨用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張臉白里透著青。

「喲,還真來活人了啊。」階梯教室緊閉的門突然打開了,差點撞上步蕨的鼻樑,來人夾著根沒點著的煙,拇指按著打火機,亮得和鷹似的眼一秒間將人從頭刮到腳,目光輕佻地在步蕨手中疊得整齊的方格帕子上一擦而過,嘖了聲,「怎麼了來個小娘炮。」

「……」步蕨不了解娘炮兩字的含義,但直覺不是什麼好詞,低頭看了看通知單再次確認了下面試地點。

黑皮高幫的作戰靴蹬在欄杆上,那人叼著煙點上,昂起頭吐了個煙圈,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別瞧了,來應招的是吧,就這兒沒錯了。」

步蕨默了片刻,剛準備說些什麼,教室門又開了。這回出來的人氣質總算和高校這兩字能掛上鉤了,襯衫西褲的男子推了推眼鏡,看見步蕨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來面試的吧,你是……」他迅速翻了翻名冊,笑道,「正一觀知觀步蕨,你好,我是負責你們這次面試的考官陸和,叫我陸老師就好。」

步蕨被知觀這兩字震了一下,他猜出原主的身份可能和道門有關,但是沒想到居然還是個一觀之主,想起原主那些五花八門的藏品他不由地又沉默了……

陸和將人領進教室:「按照規定這次招選本來應該和年底的國考一同進行的,但內情你知道的,事急從權,打過報告后就專門給你們開了這場考核。

一點也不知道的步蕨一派從容地在前排坐下。

「筆試成績我看過了,步知觀的分數算不錯的。」陸和又推了推眼鏡完全沒有露出一絲口是心非的心虛,「至於面試,我需要問知觀幾個問題。」

步蕨點點頭,像個乖巧的學生:「老師請講。」

在對付完那個刺頭之後陸和本已做好了打場硬仗的準備,結果這位年輕知觀平易近人得讓他差點沒擰過彎來。

「老師?」步蕨詫異地看著他。

陸和尷尬地咳了聲,例行公事地將準備好的問題翻了出來。其實這批人選上面早就定下來了,但是明面上總要走個過場給各頭一個交代。

面試的過程輕鬆得超出了步蕨想象,陸和問的都是一些他們這行的基本常識,很快就敲定了他這一名額。以後都是同事,陸和的態度自然而然地熱情許多:「第四辦公室雖然才成立沒多久但是待遇方面你大可放心,比照燕城公務員同等工資,五險一金、帶薪年假都有,家不在本地包食宿還有探親假。考慮到工作的特殊性,出差補貼和加班工資都是其他單位的兩到三倍。」

等等,步蕨忽然如夢初醒,不是高校助教嗎?

「我說等等,」門噹啷一聲被踢開了,方才的男人彈了彈褲子上的煙灰,英俊的面容皺滿不解,「陸副主任,我答應調過來時上頭可是保證了所謂團隊的精英化,現在怎麼什麼阿貓阿狗都往裡招?」

「……」陸和額頭猛跳。

步蕨這回真沒法無視他了,畢竟斷人財路可如殺人父母!

「瞪我也沒用,」男人雙手插著口袋,極具力量感的肌肉在緊身背心的包裹下充滿張力,他像頭才睡醒的獵豹,慵懶地晃到連體桌前長腿一搭騎著條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步蕨笑了笑,「別怪哥說話難聽,小子,你這副身子骨念個經和晨練老太太們打個太極還成。進了這兒,不出三天家裡就能領你意外身亡保險金了。」

步蕨很平靜:「我沒買保險。」

家人八百年前也都作古了。

「……」男人心有點癢,想揍人的那種癢。

陸和第一眼看到步蕨心裡也有點發憷,今夕不比往日,以前第四辦公室解散后再成立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掛個虛名,再者那時候有庄先生坐鎮翻不起天大的浪。可今年中元節後庄先生下落不明,全國各地爆發井噴式案件,危險係數直線上升,男人說得不假步蕨這身手怕是上不了一線。

可上不了一線,做後勤也行啊。他們這一行,後勤的地位並不比一線低甚至更重要。

趕著兩人沒翻臉,心累的陸副主任忙將其中一人拉到一邊做思想工作:「葉哥啊,步蕨這人和你一樣是上面點名要的。現在人手緊,願意應招的人屈指可數,真容不得挑三揀四。」

葉汲輕聲笑了笑:「原來是走後門加塞的,我說呢。」

男人低沉如磁的聲音完全不加掩飾。

步蕨心平氣和地想,那也是我憑本事走的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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