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誕生
深冬的夜晚，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刻，哈爾火山的半山腰處卻顯得異常熱鬧。
「成功了！我們終於做到了！」
「哦天啊，真是不敢相信……」
「總算幹掉這傢伙了，該死的，我們活下來了！」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這是一條衰老的紅龍的！回去以後我絕對要把那白痴打得連他母親都不認識！」
一座入口接近倒塌的巨大洞窟之前，正生死不明地倒在一旁的生物，分明就是一條紅龍！
在普西大陸上，龍族絕對算得上是最強物種之一，而紅龍的平均水平更是其中的翹楚，哪怕是剛剛成年的紅龍，也有著令群獸退避、萬人膽寒的威力！
然而，這條龍的身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翅膀幾乎都被撕裂，尾巴被利刃斬斷，甚至連一隻眼睛也被箭矢射瞎，而完好的那隻也半閉著，奄奄一息。
很顯然，這是一個失敗者。
至於勝利者，自然就是那幾個以各種隨意的姿勢或站、或坐、或趴的人了。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屬於同一個團隊。
人類、矮人、精靈、獸人……無論是活著還在發泄心中情緒的，還是地上那些已經死去的，無不可以分辨是來自這四個大陸上最常見的智慧種族。
顯而易見，這是一支冒險團隊，人數眾多，裝備精良，而且經驗豐富。不用猜也能知道他們是接受任務來討伐佔據火山的紅龍的，順道也要把紅龍的財寶洗劫一番。
隊長泰勒的心中此刻正在滴血。
沒錯，自己的團隊是贏了不假，從此以後不但可以享受巨龍的財寶，還可以被人們視為「屠龍勇士」，可謂是名利雙收。然而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作為拉朗斯帝國連續十年排名第一的完美團隊，黑鋼冒險團有著足足九十六名精英，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就連在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法師老爺，冒險團里也有三位作為常駐顧問。
更不用說即使是冒險團里的普通成員，也幾乎是全副武裝的帝國軍水準了。
實際上，黑鋼冒險團甚至組建過斬首小隊，在拉朗斯帝國與鄰國開戰時不計代價地摧毀了對方的幾個主要指揮部，使得祖國輕鬆取勝，贏下大片領土，更是因此受到了皇帝的嘉獎與封賞。
然而，上述的一切都是「曾經」了。
一個月前，有個男人提出委託，希望黑鋼冒險團去討伐一條衰老的紅龍，成功之後不但願意將巨龍的全部財寶都作為報酬，還同意額外提供一件傳家寶，而原因僅僅是因為那條紅龍吞吃過他的子女！
一想到這裡泰勒就忍不住咒罵自己，為什麼當時自己就偏偏鬼迷心竅，沒看穿那傢伙的表演？還是說黑鋼冒險團已經輝煌了太久，所以眼睛沒有以前那麼敏銳了？
雖然泰勒沒有直接相信對方的說辭，而是先派人進行確認，但對方絕對是有備而來——這條紅龍正處於沉眠狀態，根本不會離開巢穴，所以無法確認這究竟是不是衰老得已經沒什麼戰鬥力的紅龍。
至於冒險闖入巢穴？
不好意思，在普西大陸上，巨龍巢穴的危險程度不亞於巨龍本身。任何一條成年龍都會在其中設置重重陷阱、機關和守衛，從而保護自己的寶藏，所以即使巨龍不在巢穴之中，巢穴對於冒險者而言也是很危險的。
更不用說巨龍還留在巢穴里的情況了！
而且泰勒和他的團隊也確實太想更進一步，拿下「屠龍勇士」這個已經五十年沒有人獲得的稱號。所以最終，泰勒決定鋌而走險，帶領眾多精英面對這最強的生物。
結果非常明顯，為了打敗這條處於壯年期而不是衰老期的紅龍，即使人們成功將其激怒引出巢穴，還設法封住洞穴入口令其不得後退，最後九十六名精英也只剩下了八名，泰勒自己則失去了右手。
就算之後獲得了驚人的財富又如何？黑鋼冒險團的核心力量幾乎全滅，年輕一代的成長又需要時間，再想想拉朗斯國內冒險團隊的競爭之激烈……泰勒知道，恐怕這下子自己要變成那種綻放一瞬間就凋零的花了。
「好了，桑代克、傑姆斯，讓大家停止抱怨吧，先拿到屬於我們的東西再說。」
泰勒示意自己的左膀右臂冷靜下來，畢竟事情已經發生，現在要考慮的就是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巨龍的財寶恢復元氣。
——當然，首先要補上最後一刀，避免這可怕的生物又拿出什麼特殊手段來。
泰勒不得不如此謹慎，因為一條成年龍實在是太強了，哪怕自己這邊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最後也還是慘勝。
說著，他用左手拿起伴隨了自己半輩子的寶劍，走向垂死的巨龍。
「下地獄去吧，你這個畜生。」
只聽「唰」地一聲，閃爍著森冷寒光、彷彿沒有受到半點磨損的寶劍在泰勒的含怒一擊之下迅速斬向紅龍的脖子。
「——噗！」
寶劍上加持的龐大勁力，直接讓紅龍的頭顱從脖子上分離！
下一刻，大量的鮮血噴涌而出，紅龍的身體本能地掙紮起來，已經脫離身體的頭顱彷彿還想要怒吼，然而他的結局已經註定。
無望地掙扎了片刻，紅龍終於失去了最後的生機，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瞪大的眼睛里，瞳孔逐漸渙散。
「呸，害得我淪落至此……先是你，然後是那個混蛋……我一定會找回來的。」
泰勒朝著龍頭吐了一口，憤憤地轉過身，示意休息完畢的剩餘幾人進入龍穴，將寶藏取走。
好在龍族使用的大部分魔法，只要釋放者死亡，魔法就會自然失效，所以此時龍穴里的防禦必然被大大削弱，就憑這幾個殘兵敗將應該也應付得來。
「嘿，大家開心點，至少我們很快都會是大富豪了。」
一向樂觀的獸人桑代克試著活躍一下氣氛，再加上泰勒一直以來的威信，好不容易才讓其他人從這場空前的慘烈勝利中振作起來，勉強維持著一副有說有笑的樣子走進了巢穴。
不一會，原本熱鬧的半山腰只剩下了紅龍的屍體。被斬下的頭顱彷彿死不瞑目一樣，完好的眼睛像是還在盯著某個地方看。
包括泰勒在內，由於死裡逃生的巨大精神壓力，還有因為勝利而致的神經驟然放鬆，剛才沒有一個人發現，紅龍頸部的一塊顏色格外深的鱗片忽然鬆動了，緊接著脫落了下來，滾落到紅龍微微張開的嘴邊。
不，那並不是什麼鱗片，而是一塊巧合般地嵌入龍頸的黑紅色小石頭。
在所有的冒險者都進入龍穴之後，那塊石頭的表面突然自動龜裂出一層細密的裂紋，一點空氣滲透進去，如同一點火星碰到了柴油，整塊石頭都迅速布滿裂紋，隨後崩解為無數粉末。
殘留在原地的，是一滴灰白色的膠狀液體。
然而真正的變化，才剛剛開始。
隨著與空氣接觸的不斷增加，這一滴膠狀液體產生了劇烈的反應。如果視力足以辨析微觀程度的變化，就會發現液體之中，一個個管狀、球狀、片狀的古怪結構開始形成，有些結構爆開一個個小小的氣泡，又有些結構順利地融合在一起，增殖起來。
如同起了爆炸反應的組織則是再次溶解，融入了順利融合的結構中，成為其養料。
很快，那些膠狀物質就消耗了一小半，然而形成的，卻是只有在微觀尺度上才能看到的一個單細胞生物。
它有著一對細長的偽足，身體中心是一個相對於身體顯得很大的細胞核，偽足輕輕擺動，便在膠狀液體里快速地遊動起來。
按理說如此簡單的細胞結構，根本不可能承載思想，或者說靈魂的存在，然而奇迹就是這樣發生了。
在這個單細胞生物的腦中——如果有的話——混沌的意識之海在某一時刻孕育出了一點微光。
儘管這光是微不足道的，以至於這個生物仍然處於懵懂之中，卻也不再是最初的一無所知。
它知道的第一件事，也是現在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要變強，不然的話，以現在這個狀態根本無法支撐太久。
緊接著，起著營養液作用的膠狀液體再度產生變化，液體不斷減少，而與它相似的單細胞生物則不斷增加。
也許是因為後續的單細胞生物已經有了成功誕生的案例，所以產生這些生物所耗費的液體也變少了很多。最終當所有的液體都消耗殆盡后，這個單細胞生物也擁有了足足七十七個同類。
似乎是受到了號召，又似乎是被一個共同的意志所影響，最初的七十八個單細胞生物聚集到了一起。
偽足與偽足之間相互勾連，進而化為導管；細胞與細胞之間緊密貼近，進而融為一體。
於是，一個仍然存在於微觀尺度，但是已經比最初強大了不少的多細胞生物誕生了。
身體的強大，意味著承載更為複雜的思維的可能。自然而然地，一段意義不明的信息從混沌的意識之海中浮出水面。
「第一，不可遺忘自己是誰。」
「第二，不可遺忘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愛的人，更不可遺忘我們的仇人。」
「第三，不可遺忘我們的過去與未來，我們在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只能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