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契約成立
爬行。
艱難地爬行，哪怕前方有著不計其數的能夠對它造成威脅的微生物，它知道這是它唯一能做，也必須要做的事。
儘管七十八個細胞凝合后的軀體已經沒有最初那麼脆弱，但哪怕是面對常溫，這具身軀也無法阻止體液的不斷滲透，更何況自己身處的環境似乎還是高溫地帶……
膠狀液體已經沒有了，不可能有足夠的資源進化出耐熱能力，所以必須躲避，尋找一個東西——
它不知道自己到底爬行了多久，這具身軀似乎也即將崩潰，若不是憑藉著一種莫名的意志力堅持前進，恐怕它早已化為了一縷青煙。
是的，它無法理解這種意志力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就好像組成這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在不甘地怒吼——想要活下去！
因此，它做到了。
在意志於身體都即將要崩潰的下一瞬，周圍的灼熱頓時為之一減，儘管溫度還是偏高，但這也給予了它最後的一絲力量。它鼓動著這最後的求生之力，猛然朝前沖了一小段距離，然後……
它感受到了資源的氣息。
用盡了力氣的它再度陷入了無盡的混沌，那是比它原本就渾濁的意志之海更為原始，也更加令人不安的無邊黑暗，彷彿身體就要這樣被吞噬殆盡。
恍惚中，一個聲音響起。
「你們都是我所見過的慾望最為深重之人，所以，我會給你們一個機會。」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它好像看到自己以一種完全不同的面目，與其他幾個生物出現在了一個奇異空間之中，而空間的中央，是……
沒等它反應過來，如同夢境一般的世界迅速消退。這個時候，它已經身處一個全新的環境。
不，準確來說，應該不是全新的環境，它的身後仍然是噩夢般的高溫，而前方雖然不算涼爽，卻給了它一種淡淡的熟悉感，就好像是之前自己還在那團膠狀物質里一樣。
它沒有五感，即使是所謂的灼熱感，也是因為趨利避害的本能所形成的虛假感覺，所以它還不能判斷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不過沒關係，對它來說，目標已經實現了。
它的上下左右，都是令人動容的資源的氣息，從誕生到現在，它從未見過這麼多資源。而且更讓它詫異的是，前方更安全，似乎還有著更多的資源……
沒錯，有了更安全的棲息地，再加上這堪稱無窮無盡的資源，它就可以從容地塑造出一個更加強大的軀體，一個不會輕易被環境所消滅的身體！
體內的電解質激蕩出流竄的微弱生物電，同時變化的還有那些簡單而原始的生物結構。它能夠感覺得到，數十個意志合二為一，響應著它的思想：繼續前進，到更安全的地方，然後佔有這些資源！
於是，它照著這種奇異的感覺去做了。
……
該死的，該死的！
亞納心裡狠狠地咆哮著。
泰勒所不知道的是，龍族的生命力之強，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這不僅僅是因為連續五十年沒有人能夠殺死巨龍，還是因為這些位於食物鏈最頂端的生物幾乎不會出現在普通人眼前，所以自然沒有什麼人去研究他們。
而正是因為如此強大的生命力，才使得本來已經被斬下頭顱的紅龍還沒有立刻死去。
亞納的腦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怨念，這怨恨是如此純粹而強烈，以至於瀕死的痛苦彷彿也因此而減弱了不少。
他在單純地恨著自己的弱小與無力。
對亞納而言，怎麼輸的與怎麼贏的並沒有意義，只有輸贏本身才有意義。儘管他知道自己幾乎將這個最強的冒險團屠殺殆盡，還是在對方佔據各種有利條件的情況下，可最後的結果是自己輸了，所以是自己太弱小，怪不得別人。
但是……沒有任何一條壯年巨龍願意甘心赴死，所以亞納的內心深處還有一點渴望——如果能活下去，將那些可惡的人都殺光、吃光，該有多好……
這樣想著，亞納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口水，雖說頭顱已經和身體分離，但神經還在，他總有種自己的頭還好好地在脖子上的錯覺。
亞納永遠不會想到，就是這本能的動作，讓他吞下了最後的希望。
……
它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儘管它並不知道所謂的幸運是什麼，但好像有種本能告訴它，這就是幸運。
就在它打算繼續朝這個陌生環境的深處前進，更遠離一些那個灼熱的舊環境的時候，忽然一道巨浪席捲了它的身體，朝著目的地前進了好大一段距離。
它明白，如果不是這道涼爽而且還攜帶了少量資源的巨浪，說不定以自己剩餘的力量，是不足以走到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收集資源，強化自身的地方的。
沒有任何猶豫，既然其他的條件都已經滿足，那麼接下來自然就是自己大顯身手的時候！
吞噬、吸收、轉化，轉錄、翻譯、分裂，生長、分化、聚合……
意識已經隨著血液的流逝而漸漸模糊的亞納，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喉嚨深處，一個全新的，整個普西大陸都從未出現過的生命體，正式宣告降臨。
然而這個新生命的溫床，同時也是其降臨的唯一見證者，這時候再也抵擋不住腦中昏沉的感覺，他沉重地閉上了眼睛，陷入彷彿永恆而未知的長眠。
但是那個新生命，不會因為亞納的死亡而停下自己的發展。
它明白，即使現在的自己比起剛才又強大了很多，可相對於整個環境恐怕仍然是不夠看的。要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也許只有一個辦法。
不知為何，它感覺到自己可以做到一些事，比如……操作這個新環境？
下一秒，似乎因為某種事物的刺激，紅龍那本來已經渙散的豎瞳再次凝聚，開始了某種詭異的變化。
脖子的斷裂處猛地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很快，無數肉芽從血肉之中分化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延伸，直到與不遠處巨龍的無頭屍體連接起來。
彷彿有某個開關被打開，大量已經無人佔有的資源從巨龍的軀幹里被轉移到頭顱之中，而相應地，更多的肉芽被繼續分化出來，與軀幹進行連接。
又過了一會，這具原本殘破的屍體隨著血肉增殖的噁心聲音，頭顱與軀幹終於近乎完美地被重新連接了起來！
不過變化遠遠沒有結束。緊接著，在眼睛已經看不到的頸骨斷裂處，不斷有灰白色的液體從周圍的軟組織里滲透而出，與斷裂的骨頭融合。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本來被一刀兩斷的龍頸骨，就好像被膠水粘合到一起一樣，復原了！更令人驚異的是，復原的頸骨一點也沒有被斬斷過的樣子，就好像它本就應該是這樣完好。
當然，同樣或者類似的奇迹也在紅龍身軀的不同部位上演著。
被折斷的翼骨開始粘合，被撕裂的雙翼在初生血肉的幫助下如同新的一樣完好，四肢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彷彿時間倒流一般癒合，就連鱗片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光潔如新。
短短一個小時不到的樣子，這條明明已經被冒險團斬殺的紅龍，如果不看那仍然沒有生命氣息的身體，簡直變得比活著的時候還要氣勢逼人！
要是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紅龍原本微微突出的腹部現在已經凹了下去，甚至有些地方都能看到嶙峋瘦骨，顯然這是能量消耗過度的表現。
與此同時，紅龍的胃部。
不行，還是有些勉強了……
它有些挫敗地嘆息著，儘管它現在的身體結構還是不允許它做出嘆氣的動作，但它感覺得到，自己很久以前絕對做過這樣的動作，不然也不可能習慣性地做出如此多的它根本不可能接觸過的動作。
現在它雖然有了安全保障，食物也不成問題，但是在初步接管了這個新環境，或者說這具身體以後，它才發現自己之前好像想得有些簡單了。
首先，它好像觸摸到了某種極限。儘管資源已經不缺，但自己已經無法按照本能去變強了。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就像是一個高個子，卻偏偏被迫在狹小的洞穴里彎腰行走那樣令人憋屈。
其次，這是一具屍體，而且是相當龐大的巨獸的屍體。
哪怕它已經將自身分裂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留在屍體腦部連接各種神經，另一部分則專門在這最靠近資源最為豐富的地方思考對策，卻也沒可能真正地掌握這具屍體。
根據它的模擬，別說控制屍體獲取資源了，哪怕是讓屍體做一些稍微激烈的動作，只怕也是得不償失的事……
而這具身體既然是屍體，那就說明如果早晚有一天，屍體會崩解掉。如果那時候自己還不能突破所謂的極限，恐怕麻煩就大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隨著自己的強大，它發現了隱藏在自己的意識之海深處的一個事物……
「亞納·薩巴特，你想要得到再來一次的機會，完成復仇，並且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嗎？」
混沌之中，亞納的意識猛然驚醒過來。
「你、你是誰？」
沒有力量，甚至連形體也不存在，未知的恐懼頓時浮上他的心靈。
「你的意識馬上就要徹底消失，所以我最後問一次，你要這個機會嗎？」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說出事實。
復仇？主宰？
亞納沒有遲疑太久，因為他確實感受到了，自己的靈魂就好像是火花那樣，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
他不想死。
「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我要這個機會。」
亞納回答道。
就在這一瞬間，紅龍胃部的生物知道，契約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