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r 11
「朱雀,聽起來你父親很富有,他有想殺的人嗎?看在你的面上,我算他便宜一點的價碼。」舒翰鷹一邊在火上烤魚,一邊輕鬆地說道。
「我爹是文人雅土,整日吟詩詠辭,何來結怨?」她沒好氣地瞟了舒翰鷹一眼,對他的提議敬謝不敏。「再說,若他真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自有國法主持正義,還他清白。」
「是么?」舒翰鷹將烤好的魚放在盤中,把較大的那條遞給她,自己的則淋上酒汁,瞬間香味四溢。「如果你們的國法真的公正,為何人人花大把銀子來拜託我殺惡人,主持正義?」
「為財而以殺人為業能叫主持正義嗎?」她嘲諷地說道。
只見他輕鬆地說道:「你們漢人不是有個刺秦的故事嗎?那名殺手不也收了買主很多錢財,怎麼就被後世大加讚揚?」
「你說的是荊軻刺秦王,那不一樣。」瞪了他一眼,她續道:「秦始皇是暴君,荊軻是為了天下黎民才前去行刺,燕太子欽佩他的勇氣,才對他禮遇有加。再者,荊軻是刺客,刺客和殺手是不一樣的。」她忍不住又睨了舒翰鷹一眼。
他對漢人的偏見到底有多深?所有漢人的行為,不論好的壞的,全被他斷章曲解。
也許,舒翰鷹並沒有曲解,他只是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秋練雪心中突然有此想法,但隨即又心生警惕:她絕對不能同意舒翰鷹所想,那是異端之說,絕對不能認同!
「刺客和殺手哪裡不一樣了?同樣是在國法之外殺人,殺手收買金,刺客難道沒有人幫他照料家人溫飽?刺客殺的也未必都是暴君、邪惡之徒,如此說來,這兩者有何不同?」
「這……」她一時間找不出話來辯駁了。人人都說蠻夷之族少文化、少智識,怎麼這個喀什人思緒敏捷,竟然說得她啞口無言?
她素來沉默寡言,重行動而輕言語,常言是非公理自在人心,詭辯無用,現在面對舒翰鷹的詰問,真是心明口拙了。
若是口齒靈便的秋無念,常和秋翰林在那兒辯什麼「白馬非馬」,定然馬上反辯一句:「你見過有人天天做刺客的嗎?把刺客當職業的就是殺手了。」
可惜,她永遠也不會是秋無念,只能瞪著鳳眼,說:「你……你強詞奪理!」
舒翰鷹嘴角露出微笑。這朱雀哪,精明小心,外表能幹又有威儀,內里卻只是個固執的老實人。
「你真是江南人嗎?聽說江南人口齒伶俐,心性狡儈,你好像沒一條合的。」
「那你就是江南人了?口齒伶俐,心性狡儈,完全符合。」她終於找到機會反擊一記。
舒翰鷹聞言哈哈大笑,說道:
「來江南討生活,自然得多學著點才不會吃虧上當,套句你們漢人的話,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來中原之前也不是這個樣的。」
「那你來中原之前是……」她話一出口,便覺不妥,硬生生地將那句「是怎麼樣的人?」給吞了下去。
對於舒翰鷹的過去,她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舒翰鷹聽了她的話頭,見了她的神色,馬上知她心中所想,俊朗不羈的容顏綻出微微一笑。
他雖然欣賞她有奇骨,重義氣,但是天易門和梟幫向來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兩人不可能為友,加上她固執的性子,就連化敵也萬不可能,趁早分道揚鑣才是。
他瀟洒一笑,說道:「咱倆一拍兩散后仍舊是敵人。朱雀,我送你回家吧,受傷的人唯有在家,身心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望了他一眼,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天易門的朱雀負傷落人梟幫的蒼鷹之手,卻只是吃了三天他烤的魚,蓋著他的披風睡了三天,沒死沒重傷,沒災沒禍,說出來天易門沒一個人會相信——包括她自己。
「你真要送我回翰林府?」她滿臉懷疑之色,接著又露出警戒的表情。「不會趁機進去殺人打劫吧!」
舒翰鷹聞言大笑,又是那爽朗得令她心動的笑聲。
「我是殺手,不是強盜。」
「真的?」鳳眼斜望著他。
「喀什族的舒翰鷹雖然會『強詞奪理』,卻還沒說過假話。」舒翰鷹對她眨了眨眼,他的眼眸此刻是明亮的蔚藍天空色。
見了如此美麗的藍,她不禁心中一動,卻又僵硬地別過臉去,不與對視。
舒翰鷹見狀微笑說道:「你很害怕我的眼睛么?」
她冷哼一聲,說:「誰怕了?我們練武之人胸中有浩然正氣,不怕你的魔性之眼。」
「魔性之眼嗎?」舒翰鷹聽了哈哈大笑。「虧你想得出如此言語。哈瑪常說,我的眼睛是全族中最美的天空色,所以他叫我……」
他說到一半突然打住,臉色黯然,猛然一個轉身,沉聲說道:「你身上有傷,不宜走動,我背你回去吧。」
※※※
舒翰鷹負著受傷的她在城內飛檐走壁,不一會兒便到了富麗堂皇的秋翰林府。
他一個輕巧的飛身便竄過了府牆,悄然無聲地落地。
「這裡是花園,那棟雕樓是我的妹妹無念居住的鏡花水月閣。」她縴手指點著翰林府中的建築,在他耳邊解說著。「蓮池后那棟就是爹當年特地為我娘蓋的雲居,現在是我一人的居所。」
舒翰鷹側首輕笑道:「一人住一棟樓,翰林府的千金住的比我族的皇后還要好。」
他口中說笑,腳下不停,一縱一拐,已然在雲居門口輕輕落下。
手扶著他的肩,從他背上輕輕跳下,她低聲說道:「多謝了。」淡淡的語氣中深藏著複雜的情感。
此時,她不知該以何種表情來面對舒翰鷹,他是她的敵人,但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這三天的相處,舒翰鷹雖然多番嘲諷於她,行止卻是端正無歹念。
想起他豪邁的歌聲,直爽的言語,她心中的堅持有了些許動搖——也許,他並不是個濫殺的惡人。
她抬眼凝視著眼前高大男子,依然是滿身風塵,瀟洒不羈,青色汗巾系著他偏紅的長發,藍色的眼眸帶著一抹複雜的神色,就和她的一樣。
兩人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半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