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好事次第來
暑假,金孔雀大部分學生都回家了。女生宿舍只有中棟中層幾間宿舍還有人住。
蘇茗悅因為回家的路實在太遠,當然選擇留下。既然留下,每天早晚涼快的時候,她都會選擇去練功房練舞。
今天,她選的是一支叫《早春約》的曲子,曲風婉轉柔美,既表現了早春時節萬物萌芽的清新朝氣,也反映出等待約會的少女羞澀而又蠢蠢欲動的春心。
練舞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帶上自己和喜歡的人戀愛的感覺,動作舒展優美飽含深情。一曲舞罷,瞧著鏡中已沉醉於舞蹈的自己,她禁不住微微一笑,心裡甚是滿意。
關了牆角的放音機,蘇茗悅突然發現,鏡子里又多了三個人。她連忙轉身,只見徐依然、胡麗文和賈倩倩聯袂而來。
徐依然那一頭濃密的秀髮全部挽在頭頂,天生優雅天鵝頸的她,不可否認也是美女中的翹楚。
只是,為什麼人長得這麼美,對待別人的心卻始終包含惡意呢?
蘇茗悅自知和她們沒有共同話題,拔出自己帶來的U盤,準備離開。
「蘇茗悅,」徐依然叫住她,「你也打算去爭奪出演《藍魄》女二的演出權嗎?」說著話,她來到蘇茗悅面前,「我們都知道,你是楊卉女士親自點將,從文錫挖過來的。可是,這裡是夏國,身為夏國人,和你比,我們都更具備被選中的優勢。」
「徐依然,」蘇茗悅平視她的眼睛,「我們都是跳舞的人,編個故事來嚇人,或者仗著自己是地頭蛇,教唆同伴一起來冷落他人,甚至往我的飯盤裡放麵塑的老鼠、蜈蚣等等,這些都是不務正業。堂堂正正用舞技來決鬥吧!」
徐依然生氣道:「你竟覺得你的舞技在我之上嗎?」
「我沒有這麼說,」蘇茗悅冷笑一聲,「我只是讓你少走歪門邪道。跳舞的人都追求美,要是靈魂壞了,就算再怎麼修飾外表,再怎麼琢磨動作,都不會跳出很好的舞來。」
走出舞蹈房老遠都能徐依然氣憤的尖叫,蘇茗悅心中鄙視,搖搖頭,將手機拿出來。
打電話,結果那邊不接。又發消息,半天都沒回訊。
這可是從來也沒有過的!
她連忙回宿舍沖了個澡,換了衣服直奔白蘭苑。連按好幾次門鈴,終於把通宵達旦打遊戲的風白給按出來,風白睡眼惺忪,很不高興道:「幹什麼呀?」
「賀聆風呢?」
風白張著大嘴,一邊打哈欠一邊說:「和楚鐵龍約會去了。」
這話落在蘇茗曄耳朵里,可不怎麼好聽。蘇茗悅扁扁嘴,這種時候不好發作,耐著性子又問:「那他們現在哪裡?」
「荷花池那邊吧,」風白好歹動了下腦子,「大約就是你之前跳河的地方。」
荷花池的荷花盛開了,滿滿一池綠葉之間,星星點點全是美麗的花兒。蘇茗悅走了大半圈,才在一片柳蔭下找到那兩個人。
賀聆風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生氣:「我都說了,不讓你去那裡,皇宮之前被打壞的東西,還那天被你和紫藍打傷那些人的醫藥費,全由我來賠。怕我沒有錢賠是不是?我可以打工啊,下個學期開始,我就可以著手申請之後的獎學金,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申請到第二學期開始之後所有的全額獎學金,以後我在東大上學,就不用交錢了。我打工賺的錢,一定可以把那些錢還上。」
蟬聲喧囂,賀聆風的語氣越加焦躁:「你倒是說說,到底為什麼一定要答應那個秦老闆?」
楚鐵龍那頭生長極為迅速的頭髮被剪得齊肩長,拿橡皮筋紮成一束在腦後。從蘇茗悅的角度,只能看見四分之一側臉。看不見他的眼神,但是,蘇茗悅可以感覺這個男人時刻給別人帶來的別樣的壓力。
楚鐵龍一直面對池水,被問急了,終於悶聲道:「我和師父在去榕庄之前,我們本來就是文錫市內貧民窟地下賭場的僱工。師父會拳腳,做打手,我那會兒小,就做送茶工。其實是我覺得,我喜歡原來的生活。」
「你說的是在地下賭場的日子?」
「人的根吧,曾經扎在哪裡,本性就被決定了。」
「就是執意要走黑道了?」
楚鐵龍依舊不正視他,盯著一池荷葉荷花,重重點頭:「嗯!」
這個回答惹來了賀聆風對他的「胖揍」。賀聆風又是踢又是打,踢打得自己氣喘吁吁,楚鐵龍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賀聆風退後兩步,指著楚鐵龍,痛心疾首:「那你去,你只管去,哪天再被人堵在路上,要被亂刀砍死,我也管不了你!」返身便奔。
蘇茗悅忙叫:「聆風、聆風,追上去。」追到賀聆風,她把賀聆風拉住:「幹嘛呀,都是兄弟了,有什麼話都要好好說呀。」
「我怎麼好好和他說?多少錢我也不怕賠,他也不接受,只說自己想要去那裡,我還能怎麼和他好好說!」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很嚇人,吼得蘇茗悅一時噤聲,露出畏懼。
賀聆風自己察覺,急忙收斂情緒,換回一貫的溫文爾雅,輕輕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對不起,茗茗,我是太緊張、太害怕,不是針對你!」
他的懷抱又寬闊又溫暖,偎依在其中的滋味是蘇茗曄最喜歡的感覺。
蘇茗悅貪戀似的深吸一口氣,之後笑起來說:「我知道,我理解,我不生你的氣。」
楊柳依依,河風迎面送爽,賀聆風給她講了一件往事:「那年我十歲,和鐵龍,跟著當時還活著的華應雄師父,離開文錫市,到崇光。我和鐵龍那會兒都是孩子,華師父只會種花,所以,他就去了一個大型的花卉市場,帶著我們給別人做幫工,賺錢謀生。結果,有一天,突然被黑道的人認出來,說華師父當年在文錫市一個叫『幸福里』的貧民窟的賭賬還沒還清,利滾利,這麼久,早就已經滾到八十幾萬。之後,就有二十幾個黑幫的人,拿著砍刀追我們,沒有錢,他們就要砍死我們!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黑道的勢力,那種毫無道理可言肅殺的氣氛,即時過了這麼久,我也不會忘掉一分一毫。鐵龍跟著沈爺爺學了八年真武功,現在身手很好,那時候碰到的二十幾個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但是,一入黑道,終生難出,其中有多少能人高手?哪一天,他又碰到了自己不能解決的危險,那該怎麼辦?」
他緊緊握住仿原木水泥欄杆的手,骨節全發了白,語聲哽咽,雙目淚花閃閃。
蘇茗悅既感動,又不由得有些妒忌,但最後還是站在他的立場,對他說;「不去,我們去找秦老闆談談?楚哥想來是不想增添你的負擔,但是,只要秦老闆願意網開一面,一開始的矛盾,還有後來的爭端,他願意一筆勾銷,那麼,楚哥必然就不會再堅持。」
賀聆風一聽,眼睛發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就是——」蘇茗悅躑躅片刻,小心翼翼問,「我們要賠秦老闆的話,一共得賠多少錢?」
賀聆風想了想,說:「大約要在二十萬左右,摺合文錫幣,也就五萬多塊錢。」
「噢!」蘇茗悅輕叫一聲,心裡想:那也不是小數目啦。可念及他和楚鐵龍的感情,這會兒只要能保住楚鐵龍,不讓楚鐵龍進黑道,就算再多個零,他必定眉頭不皺,把自己賣了也在所不惜——她何必抱怨賠錢多少,徒惹不快呢?
不過,當他們走進秦汝川秦老闆的辦公室,準備和秦老闆商談賠償事宜時,秦老闆開出的價卻遠遠不止二十萬這個數。
「三百萬,如果你要臨時終止楚鐵龍在我這兒幹得話!」
賀聆風、蘇茗悅對視一眼,賀聆風說:「我記得那天圍攻我們的人至多五十個人,以一個人八千塊醫藥費算,所有的醫藥費加起來不過四萬塊錢。加沙發桌子有損壞,連同整個晚場的損失全算進去好了,我陪您二十萬,綽綽有餘!」
秦汝川叼著一支雪茄煙:「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麼大。」招招手,一個下屬放了一份文件在賀聆風面前。
賀聆風拿起來一看,差點沒氣背過去。
原來,這是楚鐵龍和皇宮簽訂的長期僱用合同,上面寫明僱用期長達十年。
秦汝川說:「我給鐵龍準備的是我保安經理的位置,這個位置基本工資是八千,幹得好,年底有獎金,總計不低於十五萬。十年僱用期,也就是一百五十萬字,臨時反悔,雙倍賠償,你說,你想出頭代為終止,是不是得賠我三百萬?」
蘇茗悅一聽就氣餒了,拉了拉賀聆風的衣襟。
賀聆風卻動也不動。
過了會兒,賀聆風看著秦汝川說:「秦老闆,就這麼說定了,我馬上就給你三百萬,這份合同就當從來沒簽過。」
從皇宮出來,蘇茗悅一路抱怨:「我們怎麼會有三百萬呢?你還在上學,我的生活費再怎麼節省,一個月至多省出兩千塊錢來。三百萬啊,就是現在我們都輟學,去工作,這麼短時間,也不可能變出三百萬來?賀聆風、賀聆風!」
賀聆風站住,非常不耐煩對她說:「你說夠了嗎?那是鐵龍啊,是我兄弟啊,別說三百萬,就是三千萬,三個億,只要可以保證他平平安安沒有事,多少錢我都不在乎。」
「賀聆風,你瘋了?」
「茗茗,你要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話,鐵龍是我的兄弟,任何時候,他的事情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這一點,你就該接受。」
「那你要怎樣籌到那三百萬?」
蘇茗悅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他們該怎麼做,怎樣才能變出這樣一大筆現金。而讓她跌破眼鏡的是,賀聆風去了金融街的錫金銀行,現場開具了幣種為華夏幣、數額為三百萬的銀行本票。
銀行的印章,真真實實的三百萬本票,放在秦汝川面前。
秦汝川瞪著眼睛瞅了半天,又把站在面前這個年輕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好啊,好啊!」說完了,又面帶不舍,最後說:「這樣吧,賀少爺,你還是打電話向鐵龍確認一下,如果他不願意接受我這份工作,這份合約,就算作廢。三百萬,你還拿回去。」
賀聆風說:「不需要問他,只要您把錢收下,合約交給我,就可以。」
秦汝川連連擺手:「賀少爺,錢不是問題。我這麼大的皇宮開在這裡,多少個『三百萬』都掙回來了,我需要的,是鐵龍這樣的人才到這兒來幫我。合約不作廢,我給你三百萬都可以。除非鐵龍自己毀約,否則,恕我不能給你這個面子!」
回白蘭苑,賀聆風繼續給楚鐵龍磨洗腦,但是,楚鐵龍意志堅定,還是那番話:「我在幸福里長大,從小看到的,就是賭場和夜場里的那些事。我知道黑道不好混,也明白你擔憂什麼,但是,你要知道,我這個人沒讀過幾本書,也不懂現代社會裡那些精巧細緻的事。我只會拳腳,和別人比,只有這方面比別人強。聆風,」他很感慨,「皇宮的約戰,你也許覺得很亂,但是,我喜歡,真的!秦老闆的皇宮在蘭龍灣,屬於東州龍幫老大,這裡還有一個宣城虎幫,兩塊地盤平時井水不犯河水,總有一天要接火,秦老闆需要我幫他打天下。我天生就是混黑道的,你能懂嗎,我也有一腔人生抱負想要完成!」說得賀聆風無言以對。
蘇茗悅勸賀聆風:「楚哥有理想,你就支持他,不就好了嗎?」
「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不會去擔心他!」賀聆風負氣喝道。
蘇茗悅再也忍不下去,大聲說:「是啊,不僅他不是我的親人,連你和我關係也一般得很。我算你的什麼?你是誰,我不知道。你以前經歷過哪些事,有很多,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以為姚婧和你,只是富家千金與窮人家孩子不被承認的關係,我今天才知道,你也不是普通人啊,竟然一出手可以有三百萬。但是,上學的學費由楚鐵龍出,給我買衣服的錢就拿紫藍的。說白了,你不想對我一個人坦誠,和我相處滿嘴謊話,就對了!」
她轉身就跑,賀聆風連叫幾聲:「茗茗、茗茗……」追上她,又被她用力掙脫。
楚鐵龍開始上夜班,第一個晚上,賀聆風面前攤一本文選,一邊看一邊等他,同時間或拿手機給蘇茗悅發一個消息——
「茗茗,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鐵龍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但是,這個『最重要』,對於我來說,其實有兩個選項,還有一個,那就是你。」
「我的任何事,只要你還願意聽,我可以全告訴你。」
…………
過了兩天,蘇茗悅才回復他:「中午到我們學校的食堂找我吧。」
紫藍買了套新衣服,一個牌子的T恤加牛仔褲,昨天晚上才洗過,掛在陽台上等晾乾。賀聆風摸了摸,還有點潮濕,但是管不了了,中午約會不能穿得太寒磣,便偷偷拿下來自己穿。
紫藍穿著褲衩從廁所里追出來:「賀聆風,你給我站住,把我的衣服還給我!」碰到一個從樓下上來的大嬸,紫藍嚇得連忙又跑回去。
新衣服穿起來,感覺可真不錯。外貌協會的優質會員也不白給,走在金孔雀的校園裡,玉質翩翩,風度絕佳。坐在早就到餐廳等待的蘇茗悅跟前,輕輕一笑:「哈羅,美女!」隔了兩張桌子那邊,徐依然、胡麗文和賈倩倩,三個人,六顆眼珠子差點全掉下來。
蘇茗悅察覺到別人的羨慕嫉妒恨,很是受用,抬著下巴,傲嬌地說:「我肚子餓了,快去給我買飯。不要一塊錢的白飯,要五塊錢的蔬菜沙拉再加兩片頂好的牛肉噢!。」
「遵命,我的女神!」風度翩翩的賀少爺秒變小跟班,屁顛屁顛去買飯。
下午,賀聆風把一個小盒子交給蘇茗悅:「這是我要向你賠罪的禮物。」
蘇茗悅打開來一看,原來是塊半透明的心形石頭。
賀聆風說:「夏國的文化里,有『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的說法,意思真正的愛情,可以像石頭一樣堅定,千年不移。我沿著護城河跑了好久,才找到這樣一塊石頭,用來代表我的心。」把石頭翻過來,只見背面用刻刀刻上了「香茗伴清風」。
蘇茗悅又開心又感動,輕聲說:「這算你的表白嗎?」
賀聆風舉起一隻手:「我賀聆風在此對天發誓:我對蘇茗悅之心一片赤誠,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