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肩膀可以扛著的
要是大白菜跟胡蘿蔔拔河,你猜誰會勝?白菜葉會勝!呵呵!我喜歡思考的時候,跟心目中的青途對話。他是學霸嘛,當然什麼都知道啰!蘿蔔白菜安知青途之志!在我跟妹妹的拔河中,顯然她是勝利的。原因嘛,當然是因為胡蘿蔔太老實了,葉子沒人家多嘛!18歲,我從杏花高中畢業,跟青途失去了聯絡。家裡有一些錢……爸媽都捨不得花,他們喜歡攢著錢,都留給我和妹妹花。妹妹已經結婚了,而我的感情,就像扭麻花,扭來扭去,就是扭不明白。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用錢來表示。老年人的愛,可以用圓形方孔錢來表示:外面永遠是圓的,裡面永遠是方的,兩個人同時的文化底蘊,一輩子都沒什麼進步,誰也不會掉隊,誰也不會拋棄誰。而年輕人的愛,面對世界飛速的變化,有人跟上了,成為百元大鈔,有人保守著,有人貶值,從50元變成10元。你值多少錢,真的跟智慧有關!
唉,還是別說那麼清了,說清了,水落石出,水沒了,石頭也沒了。反正妹妹決定我們應該蓋一座全村最好的房子。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我爸媽從來沒見過我跟妹妹意見這麼一致過,開心得一往無前、前途無量、量力而行……看我激動的!想到這,我就激動,好像房子蓋起來了,我就有了男朋友似的。我家們家買了最好的木材,我覺得是全村裡我見過的最好的木材,木頭很直,長這麼直,樹得下多大決心啊!它一生跟風雨要搏鬥多少場,一直保持著這麼直。如果樹都長著刻度,那麼這棵樹一定跟春天一樣高。我們見過的木製品都是輕的,比如洗衣板、比如木梳、比如桌椅……別以為木頭是好惹的!木頭的心事可不是我們能懂的。又粗又高的木料,看似很輕的樣子,一根有700百多斤重。因為它是濕的。我爸說要曬一曬。那麼要立起來曬。躺著曬,曬不透。木頭要是長腳就好了,自己站起來嘛。我爸、我媽還有我,三個人都帶著手套,我爸在最前邊,我在第二位,我媽在最後,按身高來。我們一起用力,把木頭豎起來,我們必須齊心合力,如果節奏不一致,木頭倒了,我們都得被壓成偏方:烏雞白鳳丸,其中有一個烏雞白鳳丸還沒結婚呢。嗚嗚……如果用力的過程中,手扎了刺,人也得挺著,刺也得挺著。每天都得被刺扎幾回,跟刺有什麼道理可講呢。把幾根木頭立在一起,交叉部位綁上。攢木頭的過程很艱辛,還算順利,會不會有一根木頭是我死去的奶奶變的呢。想起我們能住在村上最好的房子,我們都有隻開心,沒有抱怨。如果房子也要有名字,我給我家的房子起的名叫:「村上雨音」。後續的過程就沒有這麼辛苦了,花錢僱工人來蓋房子。我就去上班了。我在省城幼兒園上班,每半個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看見房子又砌上了幾圈磚,那種心情比磚高興。舊房子拆了,我們暫時住在對面鄰居家的門房裡。舊房子拆了,我的心情比蜻蜓的複眼還複雜。老房子年頭太多了,我覺得它快要進化成人了。在老房子,我聽見過死去的奶奶跟我說話,你信嗎,青途?青途當然不會回答,我在想問題的時候,總會以跟青途對話的方式。這類似於教徒祈禱時會以一種跟上帝對話的方式進行。真的,我說的是真的。
老房子很多年了。那時候奶奶還在。一開始我還能想起奶奶的樣子,現在,她好像是玻璃做的,是透明的。如果我奶奶是玻璃做的,我要在裡面插滿花朵。然後呢,在花朵上面放些小蟲子,這樣花朵就不寂寞,花朵不寂寞,奶奶就不寂寞。那麼小蟲子餓了吃什麼呢?可以吃指甲呀!我把我的指甲剪了餵給它吃。我奶奶的頭髮似乎有一點亂,似乎是一團沒有纏好的線,線頭有點多。她的眼睛很大,很美,她的皺紋並不多,因為她的眼睛看不見,所以皺紋感覺到被忽視了,一賭氣,乾脆就不好好長,所以她是年輕的,還因為我是愛她的。她是瓜子臉,尖下巴,要是人的容貌都有機會可以修改三次,我看我奶奶的容貌修改一次就完美了,那就是腰再直點就好了。為什麼她是駝背呢?我很不理解。她身體里住著一個瓶子,瓶子是駝背的,所以她是駝背的?是因為我爺爺死得早?我奶奶哭瞎了眼睛,她駝背,越來越駝背,是想向泥土裡夠我的爺爺?想到這裡,我真的想哭了!
我奶奶姓金,是滿人,是愛新覺羅氏,她稱呼自己的媽媽為「呢」,是第四聲的音。她稱說「呢」時,我就想笑,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字怎麼寫。我們這一家子五口人,我跟我奶奶最親近。她是個瞎子,給這個世界帶來的全是麻煩,但給我的是快樂。在那個春雨貴如油,一斤油換十場雨的貧困年代,油是多麼的珍貴!都是純壓榨的,壓榨的意思不是豆子在統治豆子,壓榨就是手工製作,無假,純天然!我奶奶竟然到處亂摸,把油給摸灑了!摸灑了!摸灑了!得用周星馳的語調來重複這句話三次。一滿桶豆油啊!我媽媽像小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給她個高枝都止不住她的叫聲。我當然護著奶奶說話了。她又不是故意的。我奶奶最經典的事,是跟我舅舅的一件精彩對白,這還是得周星馳來表演才到位。假設周星馳是我舅舅。周星馳坐在我家炕梢,在看一體書,假設是《三俠五義》,這時候我奶奶從炕頭蹭到炕梢,把一個小瓢扣在了周星馳的頭上。周星馳問:「大娘,你為什麼把小瓢扣在我頭上?」我奶奶嚇了一大跳:「大米口袋怎麼還說話了?」啊呀,啊呀,每當我舅舅說起這件事,我們家大米口袋裡的米都樂成了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