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HOTD·天子的聖言
凌晨剛過,天色蒙蒙亮時,小豆和狡嚙一起隱匿在一幢民居里,從窗口眺望遠處憂國一心會倖存者基地的西側大門,等待永的行動信號。
永說的沒錯,憂國會豪宅的確被改裝成了防禦工事級別的要塞。這座宅邸面積非常廣闊,光是呈環狀拱衛主建築的園地已經足夠建設三四個跑馬場。為了抵禦外來侵害的行屍,供出入的大門都加裝了幾道鐵閘,所有圍牆都被加高,罩上一層鋒利的防護網。四面的道路上設置了路障,周圍有身穿防暴服的武裝小隊整齊有序地巡邏。
不過從二十分鐘前開始,巡邏人員就開始陸續返回門口。又過了一會兒,集結完畢的武裝小隊護衛著幾個看裝扮像是醫護人員的人匆匆朝著街道另一側走去。
小豆心知這些人是要往午夜時永製造的那場爆炸現場去收拾殘局的。按照永的說法,炸死護衛路障的無辜縣警部隊警員是為了從他們身上取得鑰匙,並且避免有遺漏的活口回去「通風報信」,引起基地內的人的警惕。另外,靠炸塌路障來吸引大量行屍突破關卡、往倖存者基地行進,會迫使憂國會抽調主力部隊去清理失守的關隘,重新設置路障。這樣一來基地內警備銳減,再突入就會變得非常容易。
桌上的對講機內倏地傳來永的聲音:「可以行動了。」
小豆和狡嚙對視一眼,同時拿起裝備朝外走去。路上永繼續說明道:「現在中部大門閉死,周圍是無人巡視的狀態,不用擔心被發現。在門外稍等十分鐘,裡面會有人給你們開門。」
狡嚙湊過來就著小豆手上的對講機問:「這麼說已經收買到間諜了嗎?」
「姑且算是吧。」永說。「動靜不會太大的,放心吧。」
狡嚙皺了皺眉頭。
小豆看到他表情,切斷對講后問:「怎麼了?」
「這孩子有點不妙啊。冷靜到有點冷淡的程度,怎麼聽都感覺像是隱瞞了什麼。」
「姑且不說你那個『這孩子』的奇怪中年人口癖。」小豆勾起嘴角,「你是怎麼感覺出永有隱瞞的事的?」
「老刑警的直覺?」
小豆輕笑一聲,答非所問地逗他:「再不注意措辭,就真的要變成大叔了。」
兩人都臉帶笑意,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其實永表露出來的危險性不言而喻,只是現在兩人除了信任他並沒有其他的選擇罷了。
來到永指示的地點后,兩人站在原地等待。狡嚙凜著眸光梭巡四周,隔了一會兒出聲問:「為什麼沒選擇和井豪一起行動?」
小豆愣了愣,沒來得及立刻回答,狡嚙就又問了一句:「比起在東側復仇的井豪,還是對這邊槙島的事更在意一些?」之前永提到過有「似乎是槙島」的人被憂國會護送到了西側倖存者居所。
「只是永的說法而已,還不能確認就是他。」小豆目光凝了凝,接下來要出口的話讓胸口發緊,「應該不太可能會是他。……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再往下就更無法去細思。畢竟從那天以後,她一直在避免思考這件事——
否則剛剛穩定的情緒就又要崩解。
狡嚙轉過身面向她。「的確,你能明白就好。從一般感染到病變的速度來看,槙島被咬傷後過去的時間已經足夠普通人病變兩三次了。」
小豆持槍的手心滲出些冰冷的潮意,下意識出聲想要阻止狡嚙,然而話一出口反倒有些像是懇求的語氣:「慎……」
狡嚙的眼神鋒銳起來:「就算有著『接下來再也見不到他的話,就假裝他還活著也好』的想法,萬一再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你也只能開槍。」
小豆被他迫得停步,沒有和他對視,側頭移開了目光。「你這種語氣就像是肯定他還活著一樣。」
「不,他沒有任何生還可能。」狡嚙低頭咔嚓一聲推動槍膛。「不過對上那個人,『就算是看到了保存完好的屍體也要稍微保持懷疑心』是一種必要的求生習慣。」
就在這時,兩人腳下的地面突然顫動一下,緊接著劇烈的、幾乎崩裂空氣的巨響爆炸開來!兩人前面不遠的圍牆搖晃著掉落碎礫,瀰漫的沙石越過高聳的牆頂被轟出,用於出入的隔斷門整個都開始皸裂,接著整面牆都開始坍塌!
小豆和狡嚙險險沒被波及!前者驚疑不定地後退一步,後面狡嚙已經趕上來,直接扣住她握著對講機的手腕湊到嘴邊,按下通話鍵:「我記得說好給我們開門的是人而不是炸彈吧?」
「別緊張,我看得到你們的動向,特意選了這個時候引爆。」永的聲音依舊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用這個方法把警衛吸引到中部大門這裡來,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在兩側行動。」
狡嚙的眼神一冷,「當心你背後,小鬼。」
永沒有回答。
狡嚙也沒指望對方回答,說完那句話后就鬆開了小豆的手,走上前用槍托砸開已經不堪重負的門板。
小豆緊跟著滿身戾氣的肉食獸走進去,內心的小人兒被他的低氣壓扎得直吐舌,「你們兩個的氣氛越來越糟糕了。」
狡嚙給了她一個「氣氛好過嗎?」的設問眼神。
現在再接這個話題不合時宜,小豆就沒有拂老虎鬚(或者說是踩狼尾巴更貼切),而是專心攀援炸開的圍牆廢墟。前面是開闊的花壇地帶,花圃和灌木修剪得幾乎是極具諷刺意義的完美,而巨大的中央噴泉則依舊運作如常,配合著坐落於中間的莊園,在這個世道中整潔華美得令人不適。
應該是由於大部分人員被抽調出去調查永製造的爆炸現場,西側客居內並沒有警衛的蹤影。兩人順利到達客居側門后輕手輕腳摸上去放倒了唯一的留守警衛,按照永畫的地圖從一樓的螺旋梯跑上二層走廊,準備看時機抓個被收容的倖存者來問出兼尾正人的住處。小豆率先走到一間房間的房門前敲了敲門,無人應答;她試著擰動把手打開門,卻發現房間里是空的。
兩人順著走廊一間間房查看過去,結果連續十多個房間都是空的,呼叫對講機另一頭的永也毫無反應。
小豆有些遲疑地看了看狡嚙,後者正透過窗戶往西側客居的方向看,說道:「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按照計劃,永這時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才對。
在狡嚙往西客居方向看時小豆就和他想到了同樣的可能性,她回過頭快走幾步又推開幾扇門,果不其然依舊是空房間。她停住步,「有種被騙的不妙感覺。」
「也許的確是被騙了也說不定。沒有用作客居、全都是空房間,卻還設置了警衛,如果那個小鬼在說謊,這棟建築是用來做什麼的?」
「倉庫?想來想去也只有這種可能性了。放置的應該還不是一般的東西,大概是需要謹慎管理的物資,比如武器、糧食之類的……」小豆喃喃說著,手指有些焦躁地敲擊手裡毫無反應的對講機。
狡嚙沉吟了一下,扶住樓梯欄杆往下看,「這裡有地下層嗎?」
小豆意會了對方話里的意思。「應該有,不過永只給了一層到三層的結構圖。如果有地下層的話,那就多半是放軍火的地方。不過讓我們來這裡有什麼特殊用意嗎……」
「你說呢?」狡嚙式的發散型無目的推導。
「不知道。只有一點點『在推理出結果之前,先離開這裡比較好』的直覺。」
沒等狡嚙回答,腳下的地面突然毫無徵兆地晃動了一下——略顯沉悶的爆破聲再次響起,刺耳的警報聲猝然響徹!
爆炸是在下方發生的,威力並不大,但也足以把牆壁都撼得都開始剝落。小豆被狡嚙拉到角落站穩,潦草地和他對視一眼,後者簡短地說了句:「直覺正確。」
小豆和他並肩退離走廊往出口跑,「又是永吧。」
「嗯。不知道玩炸彈上癮的小鬼肚子里到底藏著什麼打算。」
小豆抿緊嘴唇不再答話,反手握住腰間的對講機。
兩人從樓頂一直慢慢走下一樓,這裡受震更為嚴重,門框都已經變形,天花上的燈盞也幾乎全碎了。走廊上掉落了不少殘垣,兩人小心躲避著往出口挪。到了大門前,狡嚙飛起一腳踢倒變形的門板,剛剛一步踏出去,面前的羅馬石柱突然伴隨著一聲槍響被子彈崩開一蓬碎礫!
——前方的花壇已經聚集了十多個持槍核彈的憂國會武裝人員,還有人不斷地從旁邊走出來呈包圍的勢頭慢慢接近正門。走在最前面的人槍口還冒著輕煙,剛才那一槍就是他開的。發現狡嚙和小豆退回去后,他朝身後的人打了幾個手勢,再次舉起槍!
狡嚙和小豆同時反應過來,迅速從門邊跑開、躲進建築內。下一秒如雨的槍聲立刻響起,直接把大門轟得四散炸開!
「看來是沒想給同胞解釋的機會啊。」狡嚙翹了翹嘴角,拉開手裡機槍的槍栓。
小豆也被這種展開給激得寒毛都豎起來了,目光驚疑不定地沉下來,「怎麼來的這麼快?」說話間伸手去腰間摸槍。這時她掛在皮帶上的對講機突然傳出受訊的沙沙聲,永的聲音響起:「抱歉,沒因為炸彈受傷吧?不這麼做就沒辦法把基地里的主力警備引到你們那邊,我很難潛入東建築接近兼尾正人。」
小豆握著對講機的手關節驟然青白。「基地里還留著警備的主力?所以你早就知道兼尾正人在東邊的客居,讓我們過來是想讓我們做誘餌?」
永嗯了一聲,「接下來就拜託你們和他們周旋一下了。」
「是那麼輕巧的事嗎?」小豆的語氣驟然冷下來,「這裡的人問都沒問就直接對我們開槍了。」
像是未能消化她不善的語氣似的,永沉默了一下才淡淡說:「大概是因為之前經常被我騷擾,所以直接把你們和我當成一類要處理的對象了。總之,請你們努力存活下……」
沒等他說完,小豆就粗暴地把對講機一把摔在地上!狡嚙被嚇了一跳,微睜大眼睛看住她剛要說話,她就抬起槍對準對講機狠狠開了一槍!
「……」看著地上的對講機殘骸,狡嚙眼角跳了跳,「凜。」
小豆撇過頭,「走吧。」
狡嚙的表情複雜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說什麼,轉身托著槍一邊戒備大門方向一邊示意她後退。
那邊大門已經完全被轟碎,憂國會的火力稍歇,兩人趁機退到玄關旁的樓梯後面,從隔在門板上的殘垣上鑽進走廊。西側建築的面積原本就很大,剛才的爆炸之後一樓面目全非,有了障礙物的阻擋后結構就更加複雜了一些,也就有了和憂國會的人打游擊后逃跑的可能。
小豆本來想繼續往裡走,狡嚙卻先停住不動,側身隱匿在一塊殘破牆板的陰影中,觀測外面的動向。等到憂國會的警衛衝進大門時,他突然閃身而出,托起槍管扣動了扳機!
槍口立刻爆開一蓬白霧,衝出走廊后在玄關擴散開來。
狡嚙背的是威力巨大的霰彈槍,原本小豆看到狡嚙開槍還下意識想阻止,畢竟憂國會不同於那些害死夥伴的暴徒,作為建設了倖存者基地的武裝組織立場微妙,要開槍還是逃走還是兩說——這會兒她伸出去的爾康手也停下來了,「□□?你從哪弄來這東西的?」
「預計到這種情況了。」狡嚙又連發出幾發□□,一邊後退。「活人比行屍還要危險,畢竟有時候不能那麼毫無掛礙地開槍轟飛。」
小豆看著男人線條冷冽的側臉,被毫無防備地閃了一下,就連被永欺騙后滿腦子的邪火都被壓下去了一些。
……不對,還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在腦中剎完車,她又焦躁起來。明知道不該在時間緊迫到這種程度的情況下失去耐性,但她還是止不住地對在永的事上近乎膠著的狀態感到精神暴戾、甚至是沒來由的抗拒,不然剛才也不會一氣之下把對講機都崩碎。
已經是快到終點、決定成敗的關頭,只差最後一步她或許就能回去。明明控制自己的情緒和好惡那麼久了、久到滄海桑田得幾乎忘了怎麼去做不違心的舉動的程度,但腦海深處彷彿有股不知名的阻力在拉扯緊繃的神經,隨時令自控力崩解。
是因為對「回不去」的可能性的恐懼,亦或是對「回去」這件事本身的恐懼?
還是因為意識到某些疑問和恐慌始終盤亘在心裡,而不得不去在意——那些關於她一旦離開后,她曾經到過的地方、曾經欺騙過的人「會變成什麼樣」的不能細思的疑問?
……
東側客居。
先前的爆炸聲引來了大量在倖存者基地周圍遊盪的行屍,基地防禦牆外活死人密密麻麻、嘶嚎著撞擊牆面。這座圍牆相當堅固,活屍的撞擊徒勞,並沒有對牆體造成實質的損壞。儘管如此,所有負責守衛防禦牆的警衛都高度緊張,持槍站在牆頂注意著外面的情況,臉色難看地看著牆下一雙雙腐爛青白的手。
沒有人注意到遠處隔斷牆陰影下隱匿著的少年。
淺灰色短髮被濕冷的微風撩起,露出冷漠清秀的眼;少年抬起頭,透過望遠鏡用帶著死氣的眼神看向牆上的警衛,唇無聲地動了動,倒數了兩個數字。
就在他唇間吐露最後一個數字時,整個東側圍牆門猛地爆炸開來!離得最近的警衛瞬間被火光吞沒,遠處的警衛和牆下不少活死人都被氣浪掀飛,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牆體殘垣四散飛濺,地面震顫著發出沉沉嗡鳴——
許久,爆炸止歇的瀰漫硝煙中響起低啞破碎的破敗氣音和緩慢凌亂的腳步聲。
大門已經被完全炸毀,倖存者基地失去了最堅固的屏障;濃煙對外圍的活屍並沒有影響,他們跌跌撞撞地踩過滾落一地的殘垣、甚至笨拙地摔倒在地,緊接著就有同伴踩著他們的身體繼續攀上去,就這樣以奇異的慢速一個接一個地步出濃煙,朝著基地內走去。
那些守在客居旁邊的警衛早已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見狀紛紛開火——然而警衛人數太過稀薄,活屍又不斷增加,遠看恰如一隊稀稀落落的黑色螞蟻慢慢地覆蓋蠶食了基地內茵綠的草坪,向著里側不斷噴吐火舌、卻顯得有些無助的幾個小點移動過去。
客居建築內的普通倖存者也開始被驚動,不少滯留在外的倖存者恐慌地尖叫起來,四散朝著反方向的基地東側逃走。
看著這一幕場景,井豪永走出隔斷牆的陰影,朝客居前正在狙擊活屍的警衛後方走了一段距離,然後架起手上的槍,瞄準一個站在最前面、離活屍最近的警衛的腿,扣下了扳機。
這一聲槍響混合在此起彼伏的槍聲中並不顯眼;那名警衛應聲而倒,而他身前活屍興奮地不斷逼近!另一名警衛瘋跑上前想要去救同伴,在只有幾步距離時,已經有一隻活屍撲向受傷的警衛、野獸似的開始撕咬!
慘叫聲劃破天空,而那名想要救人的警衛很快又被屍變的同伴撲倒——
被眼前的一幕所驚嚇,後方的警衛面無人色地打開對講機、語速極快地開始求救。
井豪永垂下手裡的槍,漠然地瞥了一眼面前的景象,隨即回過頭快步朝著東側客居唯一的出口走去。
倖存者已經開始疏散,兼尾正人——他想要殺死的那個男人——不久后就會出現在出口。
……
「東側的防禦牆被炸開了!!馬上調動人員來東側支援,能聽到我說話嗎?『那些傢伙』已經進來了!!喂,有人嗎?!你在嗎渡川?田村?快點回答我——」
對講機內傳出的聲音因為失真而顯得更加歇斯底里;狡嚙臉色凝重地握住對講機,直到那邊已經沒有語聲、只剩下依稀的槍聲和慘叫,他才抬起頭,看向一旁的小豆。
兩人腳下躺著一個被打暈的憂國會警衛,對講機就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依靠建築的複雜結構,兩人和憂國會的警衛不斷周旋,在鏖戰中打暈了這個警衛,剛要離開就聽到了對講機的聲音。憂國會的警衛追得太緊、四面的出口都有包圍,其中還有好幾個訓練有素的特警,他們兜了好幾個圈子才將將甩開了大部分的人,這個被打暈的警衛還是他們的第一隻「獵物」。
現在情況明了,剛才的第三次爆炸他們這邊也有感覺,現在看來就是永用於破壞防禦牆的炸彈了。沒有停留在這裡思考的時間,兩人注意著周圍的動靜重新開始移動。
狡嚙一邊走一邊快速把新彈夾推進槍里,壓低聲音說:「有點不妙啊。看來小鬼從一開始就布置了不計後果的失控計劃。」
「往好處想,這裡的其他警衛應該也聽到增援呼叫了,接下來也許會有一部分人放棄獵殺我們。」小豆焦躁地咬住手指,把因為多次開槍而被不小心扯裂的指甲咬斷。「出去再去跟小鬼算賬。」
狡嚙聽她順嘴就跟著自己叫永「小鬼」,「……」了一下才說:「兩邊的距離也沒有多遠,大概那邊的災禍很快就會波及到這裡。本來這裡已經包圍了一層活人,等一下再包多一層『那種傢伙』,我們就真的要糟了。」
話音落下,兩人前面不遠處的欄杆就又被一記不知道從哪放出的冷槍給打得碎礫四濺!兩人立刻停下腳步,轉進一邊的書房尋找掩體。
退入房間后小豆瞥見書房一側有窗戶,就疾走到窗邊瞥了一眼——這道窗戶剛好能看到東側建築出口的方向。
狡嚙預料得一點沒錯,東側出口的人群全都在恐慌地朝這裡跑,而後面已經有一些落後的人被活屍撲倒!
視線再往下移,就看到窗戶下面突出的花檐,剛好能容人站在上面。小豆下意識地虛虛抓握了一下手掌、晾開一瞬滿是冷汗的手心,低聲叫了一聲狡嚙:「慎也,從這裡能下一樓。」
狡嚙聞言走到窗邊,看到外面的情景后表情也沉了下來,「你先下去。」說著打開窗戶,扶住小豆的腰把她托到了窗外。小豆反手握住窗棱借力踩上花檐,伸手握住旁邊的裝飾鐵欄試了試是否牢固,隨即又慢慢攀到了下一層,翻進一樓的窗戶。
落地就是一條沒有燈光的走廊。小豆謹慎地把剛才搜來的對講機朝著前面扔出去,磕地聲在走廊間清晰地迴響。過了一會兒周圍都沒有動靜,證明周圍並沒有憂國會的警衛。
身後狡嚙也翻進了窗子,見狀對小豆做了個往前走的手勢。
這條走廊通往後門,兩人一路前行都沒有其他異動。越往前走,地面就損毀得越嚴重,應該是最開始的爆炸波及的重災區。一直走到盡頭,後門的玄關前赫然是一方已經塌陷下去的地洞、幾乎隔斷了去路。小豆打開手電筒看了看,依稀能看到下面架著管道的空間,和堆積的碎瓦礫下隱隱露出的牆體。
小豆把手電筒探低一些照下去,「的確有地下層。過去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狡嚙用槍托戳了戳地板,「還算結實。」他繞開塌方沿著牆根走過去,到了盡頭完全斷裂的地方一步邁了過去,然後回頭把手伸給小豆。
男人這種野生的照顧習慣總讓人產生正和他一同在玩密林狩獵的即視感。小豆握住他的手,又發現狡嚙的手溫暖而乾燥,並不像她那樣滿是冷汗。她一步跨過腳下黑不見底的塌方,胸口莫名泛起一股滯澀;而狡嚙隨即鬆手,轉身朝玄關走去。
她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按住微微發痛的太陽穴。
兩人在黑暗中一前一後地走到大門前,狡嚙接著手電筒的光擺弄了一會兒門鎖,隨即往裡把門拉開——
驟然灑進來的夕光讓兩人都反射性地眯了眯眼,而外面廣場上的呼救聲、槍聲隨即也一併湧入耳中;下一秒眼前突然掠過一團黑影,在小豆還未及反應時猛地撲到了狡嚙的身上!!
狡嚙被撲得後背重重頂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小豆立刻掏出槍、一腳抵住門板踢向一邊,適應了光線的眼睛辨認出抓住狡嚙的是一個穿著憂國會制服的特警!這個特警似乎受了傷、身上還有不少血跡,但技擊動作嫻熟,在撲擊時直接用手肘抵住了狡嚙的喉結!狡嚙沒有防備、被他帶得連續後退幾步,緊接著就在他出腿絆鎖時猛地錯步、迅疾抓住他肩膀一個側摔!
兩人同時重重跌倒在地,扭打在一起!小豆把槍掛回腰間,在兩人同時從地上爬起、特警再次沖向狡嚙時疾步上前,借著衝力一躍而起,雙手交錯繞過特警的脖子狠狠往後一勒,掛在他身上把他往後拖倒;狡嚙抓住機會迎面一拳打到了特警的臉上,小豆隨即一翻身壓在特警身上,用駭人的速度摸出槍、對準後者肩膀開了一槍!
鮮血飛濺,特警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震軟倒在地,小豆趁機站起來後退幾步。身後狡嚙越過她上前,舉槍對準了那個特警的腦袋。見狀小豆剛要出聲,狡嚙突然反手抄起槍托對準特警的腦袋狠狠掄了過去!
一聲悶響,特警歪頭暈了過去。
這一下敲得毫不留情,小豆看得都有些牙酸。把人打暈比直接開槍殺人要付出的代價就要大得太多了,狡嚙的手臂上、下頷處都有刀傷正在滲血——他上前彎腰從特警的手裡把後者剛剛用來攻擊他的軍刀拿出來扔到一邊,從背包里拽出止血繃帶。
小豆胸口起伏不定,目光跟著他走。「沒有對他開槍啊。」
「那是因為你剛才也沒瞄準他的腦袋。」
她怔住,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慎也……」欲言又止似的慢慢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接不下去。
狡嚙給她叫得無奈,抬頭剛要說些什麼,突然地面猛地一震!
外面又是一次爆炸,這一次位置太近,兩邊的牆面轟然皸裂,小豆站立不穩後退了幾步!就在這時,地上本已暈倒的特警突然睜開眼睛,伸手抓向她腳踝!她趔趄一下直接一腳踩空、向後面的地洞摔了下去!狡嚙反應極快,猛撲過來抓住了她手臂,順著慣性被她帶得往前滑出一段距離,整個人上半身都被拖得探出了洞口邊沿,死死地扣住地洞邊緣斷裂的木地板才堪堪穩住身體!
身體懸空沒有著力點,小豆反抓住狡嚙的手臂、伸出另手扒住地板邊緣,後背瞬時覆上一層冷汗,隨即就看到狡嚙身後,那個特警以一種極為不自然的僵硬姿勢搖搖晃晃地撐起了身體!
明明被下了那種重手打暈不可能這麼快清醒過來,而現在的狀況容不得細思、也只是一閃念掠過腦海,小豆的瞳孔霍然緊縮,出聲道:「後面!」
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名特警已經貼著地面撲向了狡嚙!狡嚙現在一手提著一個大活人、另手作為支點勉力維持,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在對方撲來時只能堪堪移動身體躲開一些!
精神高度緊張下,就連眼前高速移動的景象都變慢了一樣;小豆眼睜睜地看著那名特警用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撲」向狡嚙——並不是像普通人本能的那樣前伸手臂去擒拿敵人——他被槍擊的肩膀不自然地歪斜向一邊,兩條手臂僵硬地垂在身後,僅靠身體的力量從地板上彈起,拚命伸長脖子、張大嘴巴……
……就像一隻運動神經失去協調性、只剩下某種本能的病態的飢餓野獸。
而就在大腦對這一幕作出判斷之前,這隻「野獸」在半空中裂張的嘴巴已經追上了狡嚙后縮的手臂,猛地咬了上去!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後,小豆的腦海短暫地空白了一瞬。
——就像一隻咬住了肉餌的魚一樣,那個特警銜住狡嚙的手臂后狠狠合攏牙齒,喉間不斷發出含混的低吼。狡嚙咬緊牙關發出一聲低哼,但卻沒有動彈。
以現在的姿勢根本沒有還擊的餘地,稍微分神就可能支撐不住。身下的木地板已經搖搖欲墜不牢靠,動作稍大一些都會有兩人一起掉下去的可能。
被咬住的手臂因撕裂的痛覺而本能肌肉繃緊、青筋賁起,狡嚙的眼神幽幽暗下去,收回目光看向下面的小豆,繼續使力把她往上拉,
脆弱的木地板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又掉落幾片碎裂的殘礫。小豆的後背一瞬被冷汗浸透、血猛地湧上頭頂,使勁渾身的力氣撐著身體朝上攀。掌心下狡嚙手臂的皮膚很快泛起潮意,近在咫尺的他的額上也滲出冷汗。
鮮血順著特警的口邊汩汩溢出。
就在她被慢慢拉起、兩手手臂已經完全攀在地板上后,狡嚙直起身繼續反方向小心地用力。
被這個動作所刺激,特警痙攣似的抖動了一下頭部。狡嚙臉上的肌肉跳了跳,牙關中漏出一聲低哼,手下猛地一用力!
小豆順著慣性終於被拖上了地板!與此同時,他鬆開手轉身,手肘猛地砸向那個特警的頭!後者緊緊咬住不鬆口,一擊下去反倒又是一股鑽心的疼痛,狡嚙發出一聲低吼——
小豆連滾帶爬地爬到狡嚙手邊拾起落在地板上的槍,轉身舉槍瞄向那個特警的頭,發覺雙手顫抖不能瞄準后立刻又膝行兩步、槍管抵住那個特警的太陽穴,迅速扣下了扳機!
一聲爆響、血花與骨渣迸濺到了臉上,那名特警應聲軟倒。
狡嚙掐住他的兩頷狠狠一扭,卸開關節后抽出手臂、把他蹬開!
彷彿已經失去思考能力、整個人進入歇斯底里的狀態,小豆看著狡嚙手臂血肉模糊的傷口,目光又落在倒在地上的特警身上,隨手抓過剛才被扔在地上的軍刀,動作粗暴地劃開那個特警的衣服上有血跡的地方。布帛在刀鋒下被划裂開來,露出特警腰間已經呈現青紫色、滿布血斑的咬傷。小豆握住剪刀的手篩糠似的抖動起來,一把扔開剪刀,她猛地轉過頭看向狡嚙。
而狡嚙卻顯得過分平靜。
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地,他回視了她一眼,痛嘶一聲,握住流血的手臂貼牆慢慢坐下。
被這種平靜幾乎扼到窒息,小豆瞳孔顫了顫,抓過一旁的背包胡亂拽出繃帶和止血噴霧,湊到他面前,垂下頭看住他傷口,卻握不住手裡光滑的噴霧罐,噹啷一聲掉落在地。
他伸手按住滑開的噴霧罐,頭靠住牆,在細碎的噴霧聲中沉聲說:「失算了,那傢伙已經屍變了啊。」
她抬起頭,眼淚奪眶而出。
[8:12。
因地上人的罪業,天使吹響號角。
海變成血,水化作苦艾。
而他要死去,月亮與星辰都失了光。
黑夜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