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覺安眠風浪俏
這一夜倒是風平浪靜,連山鬼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陳學海在大通鋪上睡的安然閑適。
船身猛烈一震,學海被顛醒,伸個懶腰,望望左右眾人已是早早起床走的精光。
眼前翠光一閃,站著個唇紅齒白美若天仙的人兒。
學海揉揉眼睛:「冬兒——你怎麼來了。」
田冬兒掩嘴一笑道:「我不是來了,我是要走了。」
「走?」陳學海見田冬兒嫣然一笑失了神,又聽她要走,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棉被落下,露出白色褻衣。
田冬兒臉一紅轉過頭去。
陳學海手忙腳亂穿了長袍,焦急問道:「你到哪裡去?!」
田冬兒不回頭,耳朵上的翠玉蝴蝶墜子上下翻飛道:「唉,真是獃子,船已到了漢口,你莫不是真要和你那蘭生兄弟在船上過一輩子?」
說罷,田冬兒出門而去。
「啊——」陳學海愕然,原來剛才船震動是靠了岸,耳內果然聽到嘈雜人聲,想來船上人貨都在碼頭上下。
學海收拾停當,忙跟出來,甲板上望見田冬兒翠色衣衫分外顯眼。船上的人已經多半都下船而去了。
陳學海沖田冬兒笑笑道:「險些睡過了,我們走吧!」
「理我作甚?」田冬兒正色道:「我不懂禮數,豈不聞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陳學海暗叫一聲「糟糕——」想不到昨天與施蘭生那番話竟叫田冬兒聽了去,頓時臉漲得豬肝一般。
所謂怕什麼來什麼,甲板上那船老大帶著兩個人向陳學海和田冬兒走來。
男的一身月白長袍,正是施蘭生。女孩大概十五六歲,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
「冬兒姐姐——你穿這身衣服可真好看!」那女孩子早一步撲上來,抓住田冬兒的手。
「雨笙妹妹——可多謝了你送我這身衣服。」田冬兒也笑著說道。
「冬兒姐姐,不知何時還能再見,雨笙會想你的!」雨笙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就有眼淚要流出來。
陳學海愕然,這雨笙莫不就是船老大的女兒,這兩人什麼時候這麼熱絡了?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一件衣服就結下了幾十年的深厚情誼似的。
果不其然,船老大沖陳學海和田冬兒作個揖道:「難得我這閨女倒與姑娘投緣,便是小兒也捨不得二位呢!」
施蘭生沖他二人拱手道:「學海兄,冬兒姑娘,山水有相逢,蘭生祝二位一路順風!」
陳學海亦點點頭道:「學海在浙江翹首以待,幾位若有空,還請來寒舍盤桓幾日,讓學海一盡地主之誼。」
雨笙眨眨大眼睛:「我們真的可以去你家玩嗎?」
施蘭生嗔怒道:「雨笙!」施蘭生一臉窘迫道:「小妹不懂規矩,二位勿怪!」
施蘭生掏出個黑漆盒子道:「冬兒姑娘脾胃不適,我這裡有一味山楂丸,最是見效,還請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田冬兒伸手接了,眼中亮光一閃即收道:「少東家倒是個有心人!」
田冬兒與雨笙依依不捨告別後,陳學海便與田冬兒下船而去。
船上脆生生地傳來一聲:「學海哥哥,我和哥哥一定會去看你的!」
陳學海回頭沖遠處招手的雨笙揮揮手。
出了碼頭,田冬兒腳步一個踉蹌,陳學海急忙扶住。
此刻二人貼得近,陳學海方看清,田冬兒耳後仍是煞白,面上唇上卻是鮮妍之極。
「去最熱鬧的地方!快!」田冬兒低低說一聲。
「啊?」陳學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要去這漢口最熱鬧的地方!」
「哦——哦——」陳學海忙答應一聲。
旁邊恰有趕馬車的迎上來。
「請問公子,小姐要不要送一程啊?」
陳學海塞在那車夫手中一錠銀子,扶著田冬兒上了車。
「去黃鶴樓!」
「好嘞——爺,您坐穩了——」趕車的吆喝一聲,便驅車往黃鶴樓來。
漢口與朱仙鎮、景德鎮、佛山鎮同稱天下「四大名鎮」,稱為「楚中第一繁盛」,乃是水陸交通樞紐,享有「九省通衢」的美譽。
蛇山之巔,長江之畔,一座三層、八角、重檐的高樓直入雲端,這便是天下聞名的江南三大名樓之首的黃鶴樓了。
三層之上,八面有窗,浩浩江風穿堂而過,紅木彩繪山水屏風后的雅座上坐著兩個人。
陳學海給田冬兒面前的青花瓷茶杯中,注入新沏的雨前龍井。
學海皺皺眉:「這雨前龍井色澤倒是罷了,香氣太淡、味甘而不純、形也與『雀舌』差一些,唉——到了這種地方,只能將就。回了家,嘗嘗芳琴沏的明前龍井,那才是茶中君子,連老太太都讚不絕口呢。」
田冬兒坐在那裡嘴唇抿的緊緊的,手捧著茶杯。
「冬兒?你冷么?」陳學海見田冬兒雙肩微抖,忙問道。
田冬兒彷彿剛回過神,勉強笑一笑,搖搖頭。
陳學海想起施蘭生給的黑漆盒子,便問道:「這蘭生也是奇怪,哪有人臨別贈葯的,他又不是大夫。」
「還是念念不忘你的蘭生兄弟?」田冬兒不咸不淡地說一句。
學海本不善言辭,此刻臉漲得通紅道:「我是——我是——看他臨別贈物於你,心中不忿——」
田冬兒嘴快不饒人:「那你是嫌不曾贈你禮物了?」
「你——」陳學海詞拙,低頭喝一口茶,不曾想被燙了嘴,齜牙咧嘴道:「蘭生那樣俊秀的人物,臨別贈你禮物,定是——有——」
「有什麼?」田冬兒秀眉一揚。
「有深意——」陳學海扔出這一句,像是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眼光不敢看田冬兒,順著桌子縫往下走。
半晌,兩個人之間靜悄悄。
陳學海抬頭,卻見田冬兒一雙杏眼眨也不眨,清凌凌的眼光罩在自己身上。陳學海腦中「嗡」地一聲,就如兒時上學堂,忘了先生的作業,眾目睽睽下要挨板子一般。
田冬兒看著眼前的男子,沒來由地心中升起一股暖意。這是個連撒謊都不會的書獃子呢。瑩白皮膚上散出窘迫的羞澀,濃眉里纏著不知起於何時的鬱郁。
以為他牽腸掛肚想著剛認的兄弟,卻原來心心念念嫉妒那個黑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