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章:探查
後來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我美美地睡了一覺。
倒不如說,美過頭了。
等我揉著眼睛爬起身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半。我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再三確認之後,手機上顯示的依然是p.m.而不是a.m.。
唔,雖說昨晚鬧騰了一陣子我也做好了晚點起床的準備,可沒想到竟然能從天黑睡到天黑,起碼有十五六個小時了吧?
沒問題嗎,我的生物鐘?
……那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啦。比起那個,我更心痛的是今天一整天的時間就這麼浪費掉了。我還準備厚著臉皮讓栞小姐帶我到處遊覽呢,可惡!
唉,沒辦法,總之現出去看看情況吧。
我摸黑打開了房間的吊燈。嗯,跟沒開區別也不是太大,不過至少能看清路不至於撞牆了。
拉開門來到走廊,也是一樣的昏暗。我打著哈欠撓著頭,搖搖晃晃地向廁所的方向踱著步。
「啊,您醒了嗎?早上……不對,晚上好。」
沒想到一出門就撞上了正在打掃走廊的栞小姐。
「哦,晚上好。」
我也舉起手向栞小姐打招呼。
「噗。」
不知為何,栞小姐卻偏過頭去捂嘴笑了起來。怎麼回事?
「啊……」
當我發現她時不時朝這裡偷瞄的時候,我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
請看看我這副模樣吧。在被褥里翻來滾去一晚上+一個白天,衣服早已亂得不成樣子。幸好帶子系得還算緊,勉勉強強沒有讓浴衣滑落,可半個胸口已經敞露在外了。臉上就更是慘不忍睹。接近兩天積攢下來的鬍子茬,摸上去十分扎手。更別說早已亂成鳥窩的頭髮了,我剛才還撓了半天呢。
完全,徹底,沒有絲毫餘地的,丟人。
「失,失陪一下!!」
我慘嚎著沖回了房內,抓起洗漱用具頭也不回地跑向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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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了燃眉之急,又端正了裝束。仔細洗漱,刮乾淨胡茬,梳好頭髮,對著不怎麼清晰的鏡子端詳良久之後,英俊的青年(自稱)又回來了。
我忐忑地回到了房門口,沒想到栞小姐竟然真的停下工作手持抹布在那裡等著我。
「抱歉,久等了。」
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像栞小姐打招呼。可是從她忍著笑意的嘴角就能看出,這毫無意義。
嗚嗚嗚嗚我的形象啊!
「請問睡得還好嗎?」
最後還是貼心的栞小姐那邊挑起了話題。
「嗯,托栞小姐清心茶的福,挺不錯的。就是時間有點久,啊哈哈。」
「畢竟經歷了那麼多事,您肯定也累了吧。現在覺得如何呢?」
「簡直是精神百倍啊!立刻去爬山都沒問題呢。」
「您有精神比什麼都好。不過很遺憾,天已經黑了。晚上最好還是不要外出,畢竟黑夜是野獸們擅長的環境,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護好您。」
「唔,這我知道。」
能把汽車給砸爛的熊,我也不想遇到啊。
「對了,今天的晚飯由我來做。我畢竟不是專職的廚師,有什麼料理不周的地方還請擔待。」
「咦?打墓作……閣下呢?」
「打墓作先生……今天休息。最近兩天他一直在把積攢的野味腌制處理,大概是有些累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的,打墓作閣下的手藝也不是那麼令人懷念。而且能吃到栞小姐的手制料理,理由什麼的完全無所謂啦!
「那可就太令人期待了!」
「蒙您這麼說,我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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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對是足以一掃這兩天陰霾的一頓晚餐。
栞小姐的料理口味也偏清淡,但是清新可口,比起打墓作閣下那食之無味的料理可是強太多了。
在這之上,栞小姐這次竟然陪我一起用餐!
當然是我厚著臉皮提出的邀請,栞小姐儘管表示作為女侍不應該與客人同桌,但是在我再三堅持下,她最終還是同意了。
就這樣,我們一邊吃一邊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度過了極其愉快的晚餐時間。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收穫都是不可估量的。
栞小姐也難得地提起了自身的話題。原來她從小就在鄉村長大,幾乎沒有去過城市裡。於是我就給她介紹城市裡的種種見聞。由於我也是鄉村出身,很清楚對於鄉下人來說哪些地方最吸引人。
果不其然,栞小姐如同孩子一般,瞪大眼睛入神地聽著。作為男性,這可是對我最大的褒獎了啊!
「栞小姐有空的話也可以請假到城裡來玩啊,我可以為你當嚮導!」
借著歡談的盡頭,我鼓起勇氣提出了邀約。雖然這算是個魯莽的舉措,但是從栞小姐對外頭花花世界的向往來看,說不定真的有希望成功呢?
忘記曾經在哪裡看過,與女孩子約會的時候最好是將她帶到她所不熟悉的地方,這樣她就會下意識地依靠你。約會的成功率也……
「…………」
我在腦內模擬過各種各樣的應對,可就是沒想到,栞小姐竟然沉下臉來沉默不語。
糟了,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讓她生氣了?
可栞小姐看起來又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她的表情太過複雜,本來就不擅長察言觀色也不懂得女生微妙表情的我,只能放棄解讀她的心思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考慮的。」
過了半晌,栞小姐才抬起頭來笑著說出這麼一句。
但是就算是我都能明白,無論是笑容還是話語,都透著十足的勉強。
以這段對話為分界點,餐桌上的氣氛徹底轉變。熱絡的歡談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難忍的沉默和接不上話題的幾句尷尬言語。
我滿心都是「搞砸了」的痛悔。不過比起這個更令我在意的是栞小姐的態度。
明明看起來對城市生活那麼期待,為什麼一提出邀請就是這種反應呢?
該,該不會是因為討厭我吧?
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嘛……
…………
不,真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只有這點肯定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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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晚餐時間的後半段就在這樣難以言喻的氛圍中度過。
栞小姐最後依然有禮貌地收拾碗筷離開,到了就寢時間也照例過來為我鋪好被褥。
但是笑容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開朗,只剩下營業性的僵硬。
關上燈后,我依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要不要去跟栞小姐道個歉呢?
可是搞不清楚問題出在哪就貿然道歉會更加引人反感吧?
但是不把這件事情解決就始終如鯁在喉。
唔…………還是去找栞小姐聊聊吧。
她消不消氣倒是其次,更讓我在意的是她那個無法理解的表情。
說不定她現在正面臨什麼困難,那我就更得主動一點了。
嗯,就是這樣,趁時間還沒過多久,栞小姐估計還沒就寢,趕快去找她。
下定決心之後,就沒什麼可以阻擋我了。我趕緊竄出被窩,三兩步衝到門前。
……
我收回上一句話。
因為,我被一扇拉門給攔住了。
怎麼拉都拉不開。一隻手也好,兩隻手也好,甚至伸出腳抵在門框上,用盡全身的力氣依舊紋絲不動。
有鬼吧這是!?
……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那種東西。
難道是栞小姐離開的時候順手鎖上了?可沒聽說過只能從外面上鎖的拉門。
唔,那就是壞了?
我又嘗試了幾次,甚至還仔細尋找滑槽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但是徒勞無功。
看來我不得不接受暫時沒法從這扇門出去的現實了。
我回到被褥旁坐下,心中的不安感卻愈發深重了。
態度驟變的栞小姐,不知為何突然打不開的拉門,再加上氣氛詭異的旅館……行蹤詭秘的老闆娘和廚子也是疑點之一。
……雖然很不願意考慮這種可能性,該不會是黑店吧?
一旦打開了這種念頭,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毀壞車子的如果不是所謂的「熊」,而是旅館里的人呢?目的是阻止我離開,所以告訴我旅館暫時沒有下山的手段,連通信都給截斷了。
這怎麼看都充滿了陰謀的味道吧!?
不,不對,再好好想想。那個栞小姐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嗎?
那開朗的笑容和真摯的眼神,怎麼看都不像是假的。
但是,存在著栞小姐被逼迫的可能性。栞小姐剛才不自然的表情會不會就是出於這個原因呢?凶神惡煞的老妖婆與屠戶一般的廚子,一個威逼利誘一個暴力相迫……想想倒是很符合人物設定的感覺。
……看來我的想象力似乎又有些馳騁過頭了,大概是這種小說一樣的情境帶來的副作用吧。
不管怎麼說,一旦挑起的好奇心可沒那麼容易沉靜下來,我現在已經湧起不管怎麼說都要去外面調查調查的念頭了。
既然有了念頭就要付諸行動,這是我的信條。
門鎖上了不還有窗戶嗎?我移動到房間的另一邊,伸手拉開了格子窗。
你看,非常正常,應手而開。
略帶涼意的晚風伴著月光吹進屋內,令我稍稍打了個激靈。
鄉下到底是不一樣,空氣真的太好了。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如同墨染,也是不錯的景緻。
啊,現在可不是看風景的時候。我掃了一眼下面,如果可以的話從這裡翻下去怎麼樣?
……瞄了一眼后,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旅館樓下不知為何一團漆黑,根本看不到下面的地形。萬一運氣不好撞到堅硬的石頭上,斷手斷腳都是小事,搞不好小命都要一命嗚呼。
我關上窗戶,陷入了沉思。
門打不開,跳窗也不行,看起來出路已經全部被封上了。
可惡,就沒有什麼密道之類的東西嗎!?
怎麼可能啦,又不是偵探小說,誰家建房子的時候會閑的沒事在屋子裡修密……不對,等等。
我記得老媽曾經跟我說過,以前的老房子因為都是木製結構,所以為了預防老鼠啃噬或是潮濕腐蝕等等問題損傷房梁,會在一部分房間里留出通向屋頂空間的出入口,方便檢修。說不定這旅館也有呢?
管他呢,反正也沒別的辦法了,不如就找找看吧。
我拍了拍臉頰驅走困意,擼起袖子在房間內翻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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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一開始的時候還真有種玩解謎遊戲的感覺。上次同學約我一起去玩學校附近的密室遊戲時,我因為需要打工沒能成行,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體驗一把。
然而漸漸地,新奇感就被一無所獲的失落所取代。
是啊,這又不是遊戲,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這裡可是客房,就算有那樣的暗門,不會讓客人輕易發現的。
房頂,地板,牆壁,到處都敲了個遍,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就連存放被褥的壁櫥裡面我都查看過了,依然沒有成果。
不行,不能就這樣放棄。
仔細想想吧,這種暗門肯定不會經常打開,所以一旦打開,附近肯定會有什麼灰塵啊木屑啊之類的落下來,這不就是線索嗎?
……然而這客房雖然老舊,卻打掃的纖塵不染,就算有線索也早就消失了吧……不,還有希望。各種縫隙也不是那麼容易打掃的,說不定有什麼殘留物呢?
越是困難我反倒越是燃起了挑戰之心,乾脆打著手電筒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尋找那「存在於縫隙之間的線索」。
榻榻米的接縫處也好,傢具間的空隙也好,一處都不放過。
不知找了多久,我都有些腰酸背痛頭暈眼花了,注意力也開始漸漸散亂。
就在這時,希望的曙光突然躍入眼帘。
房間的一角,壁櫥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凹間。因為只是放了個光芒黯淡的提燈,所以我也並沒有多注意。然而在我堅持不懈的仔細搜索之下,發現這裡就有線索!
凹間底部的木板縫隙之間,果然嵌著許多細小的木屑。說多不多,可也絕不算少。與旁邊乾乾淨淨的榻榻米相比差別明顯。
而且這凹間雖小,容納一個人也足夠了。難道說這裡真的……
我急忙在凹間之中搜索起來。
嵌著木屑的地板沒有什麼機關,牆壁也是渾然一體。但是……天花板的部分好像是鬆動的!
我踮起腳用力推了推頭頂的木板,竟然應手而開。儘管隨即灑下的大團灰塵令我不禁咳嗽起來,可心中的喜悅怎麼都抑制不住。
終於被我找到啦!
我再用力一推,木板被完全掀開,通往屋頂隔層的出入口便出現在眼前。
梯子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幸好這凹間並不寬敞。我緊了緊浴衣的束帶,手腳並用撐著凹間的牆壁,勉勉強強爬了上去。
預料之中地,屋頂的隔層極其逼仄,而且滿是灰塵,一股霉味兒。我一手舉著手電筒,屏住呼吸在隔層艱難地爬行,尋找別的出口。
身下的木板不斷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響。幸好這旅館還沒有年久失修到塌掉的地步,不過提心弔膽是免不了的。
而且總覺得陰暗的角落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我。
沒有沒有,那裡什麼都沒有……如果有也只是老鼠!
我硬著頭皮繼續往前爬。
狹窄暗道中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找到了出口,跌跌撞撞跳了下去。
剛一落地,我便張開大口猛吸幾口氣。啊……清新的空氣真好!
接著我扭過頭,發現自己落地的地方,是二樓的衛生間門口。
…………
清,清新的空氣……
算了算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趕快去找栞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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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走廊一如既往寂靜得可怕,沒有絲毫生人的氣息。
看上去栞小姐好像沒有在外面活動。不會已經睡下了吧?唔……難道是我研究如何脫出房間花了太多時間?可惡,忘了帶手機也沒法看現在幾點了。
總而言之先去栞小姐的房間觀察一下情況吧,如果已經就寢了那我就不打擾了。
…………
話說回來,栞小姐的房間在哪呢?
按照常理考慮的話,旅館工作人員的房間應該都是在一樓靠角落的位置,而且印象中都是不怎麼寬敞的。就照著這方向去找好了。
我轉過身剛準備走下樓梯,卻被眼角瞟到的景象驚呆了。
就在離我不遠處,二樓那有著層層障子拉門的房間,橫躺著一具屍體。
確切的說,只有散碎的下半身被粗暴地丟出門外,上半身……很可能已經化作了無法辨認的碎塊。因為……障子那雪白的和紙上沾滿的,夾雜著各種碎屑的暗紅色,不就是……
「唔啊啊啊啊!!!」
我禁不住慘叫起來,手中的手電筒也丟了出去,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為什麼直到看到才發覺呢?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氣明明是那麼濃厚啊!
單憑兩條腿顯然是無法辨認那「屍體」屬於何人,但是散落在旁的半條圍裙以及廚刀,毫無疑問地表明了死者的身份。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故?野獸?殺人狂魔?種種想象一股腦地涌了上來,幾乎要令我的意識癱瘓。我甚至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正有類似捕食者的「什麼東西」在自己身邊吐出腥臭的氣息。
我已經徹底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快要停止。
死一般靜寂的走廊上,只剩下被我扔出去的手電筒骨碌碌地滾動著。
最終,手電筒停了下來,射出的光斑不偏不倚地投向了「屍體」的方向。
「………………哎?」
那裡,什麼都沒有。
手電筒的光斑投射在拉開的障子門上,拉出詭異的陰影。可是也就到此為止了。無論是殘破的肢體也好,令人作嘔的凄慘景象也罷,全都蕩然無存。
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兩口氣,也沒有任何異常的氣味。
我扶著牆顫顫巍巍站起來。
搞什麼?惡作劇?總不會是我出現幻覺了吧?
我提心弔膽地走過去,撿起手電筒。
「打墓作……閣下?」
我一邊呼喚,一邊觀察著。
沒有回應,也沒有人影。什麼都沒有,只有空空如也的房……
等等!
手電筒的餘光好像掃到了什麼。
我再次確認周圍的狀況,保證安全之後,慢慢地接近了障子門的方向。
…………
掉在地上的,是一柄沾滿血跡的長方形廚刀。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應該就是打墓作閣下手拿的那把。
這麼說果然是打墓作閣下的「惡作劇」,裝成屍體的樣子嚇我,結果反被我的叫聲嚇到,逃跑的時候忘記拿走刀了嗎?
不,不對。
刀子上的血跡很奇怪。
昨天見到打墓作閣下的時候,他確實正在用這把刀分解動物。如果是整天做這樣的工作,那刀上有血跡也理所應當。可這刀連刀柄都沾滿了血啊!
不僅如此,看上去還有些銹跡斑斑,就像沾上血跡后丟棄在一旁很久沒有保養的樣子。
我突然打了個寒顫。
走廊上似乎突然遍布陰森的氣息,肌膚上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打,打墓作閣下?栞小姐!?雅……雅婆婆!?」
我壯著膽子呼喊著,可是沒有一絲回應傳來。
整棟旅館之中彷彿就只有我一個活人。
甚至連我的聲音都彷彿被黑暗中的「什麼」給吞噬了一般,連一丁點迴音都聽不到。
…………
好了,接下來讓我們猜想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
可能性或許有以下幾種:
可能性一,這全是我的幻覺。我大概是在做夢吧,我的身體應該還好好地在被窩裡滾來滾去,這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等我一覺醒來就會看到栞小姐的笑臉,然後在明媚的陽光下開始計劃新一天的行程。
這怎麼可能呢?我剛才還摸過那把刀啊,那彷彿要將人全身凍結的冰冷觸感,怎麼可能是假的?
可能性二,這是一家黑店。店裡的三個人都是一夥的,不,栞小姐可能是被威逼的,總之邪惡的老妖婆和屠戶準備謀財害命然後將我的屍體丟棄深山,卻因為分贓不均打了起來最終釀成慘禍,又或是栞小姐最終不願同流合污,奮起自衛的時候錯手殺人?
……別鬧了,就我這種窮學生,把我帶來的全部家當賣了恐怕都不夠屍體處理費用吧?
可能性三,這是一幢鬼屋,這裡面的人其實都是——
………………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只有這條怎麼都不可能的。
再,再說了,在溫泉的時候栞小姐不是還為我搓背了嗎?那溫暖而有力的手指觸感總不會是假的吧?
不管怎麼說,當務之急就是趕快找到個人確認一下。誰都可以,哪怕是那個老妖婆也沒問題!
「栞小姐!打墓作先生!雅婆婆!栞小姐!!」
或許是有些自暴自棄,或許是帶著給自己壯膽的心理,我一邊扯著嗓子叫喊,一邊在旅館內沒頭沒腦地搜索著。
可是沒有回應。任憑我怎麼喊叫,都沒有一個人回答我。當然了,上述三個人我也沒有看到一個。
不僅如此,旅館大門也像我房間的那個拉門一般,不知為何完全打不開,哪怕使勁全身力氣也扒不開一條縫。
漸漸地,我的音量小了下去,最終閉上了嘴,任由兩排牙齒不受控制地互相打架。
絕望漸漸在心裡蔓延開來。
所有房間都找過了,甚至我已經不顧禮節門都不敲就衝進去,可全旅館上下沒有半個人影。
搞什麼啊,我只是想出來旅行散散心而已啊!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遇到這種事,可惡!
全都是騙人的嗎?連栞小姐也……
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昨晚看到的,一身巫女服的栞小姐那令人難以忘懷的身姿。
……巫女服……巫女服……神社……
等等,不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過嗎?
我就像著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向著那個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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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昨天看到時還僅僅封閉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敞開。
裡面猶如黑洞一般,沒有一絲光線漏出。甚至有一種門的對面便是通向地獄之路的感覺。
……往好處想想嘛。
說不定旅館里的人只是在裡面舉行祭祀山神的儀式所以沒有回應呢?打墓作閣下的菜刀掉到那裡或許也只是某種巧合,其實,其實……
連我自己都知道,這實在是太過牽強了。
這旅館詭異之處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只不過在這之前因為某個人的關係我完全忽略掉了而已。
出也出不去,叫人也沒有回應,除了主動踏進那漆黑的深淵,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
哪怕本能對我響起警報。
或許我還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一般,原路返回房間繼續蒙頭大睡,可我自認沒有那樣粗壯的神經。
而且——
「此行請千萬小心。還有……那個人就拜託您了。」
我甚至湧起了一種莫名的宿命感。似乎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這個一般。
下定了決心我就不會再猶豫。深呼吸兩次之後,我大步踏進了敞開的大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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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踏進門內后,我停住了。
等待了幾秒鐘,身後也沒有傳來預想之中的「砰」的一聲。
回頭看看,大門依舊好好敞開著,沒有突然關上。
什麼嘛,沒有這種套路啊。那還好。
但是我深知,哪怕這扇門沒有關上,在找到栞小姐之前我也是不會後退一步的。
我將目光轉回前面,從腳下延伸出去的是不知多長的木板鋪就的走廊。旅館顯然是沒有這麼大空間的,難道是一直延伸到山體之中的隧道嗎?
手電筒的光芒也像是被什麼吞噬了一般,可見的範圍只有腳邊這一點點,再往前就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誰,誰怕誰啊!
我一邊小心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邁出了顫顫巍巍的步子。
…………
這段走廊,應該是不太長的。
但是漆黑的環境,壓抑的氛圍,還有從另一頭的黑暗中湧出的寒意,都在將體感時間無限拉長。
我現在有些後悔沒有帶上手機。沒想到時間感覺錯亂也是這麼恐怖的事情。
如果不是中途發現了牆上掛著的鏡子與一對鉾,我甚至要以為這段看似無限延伸的長廊會將我一直困到死亡。
萬幸,在承受力達到極限之前,我終於成功穿過長廊,來到了一處空洞。
這裡應該就是供奉那位「御鉾神」的地方了吧。
畢竟在最顯眼的地方擺放著一條供桌,上面橫放著一桿造型華麗的長矛。
而在這供桌的前方,應該就是擺放著御神體的真正的神龕了。
…………
儘管已經有了些許心理準備,可我還是險些驚叫出聲。
大大敞開的神龕之前,一具屍體橫陳。
仰躺著的屍體,下半身在神龕之內,而上半身則是耷拉在外,恐怖的死相正對著我。
那形容奇特的臉龐,造型詭異的頭髮……錯不了的,就是那個老……雅婆婆。
由於有了之前的經驗,我已經差不多能夠漠然地面對了。
雅婆婆的面容比起之前見過的時候還要乾枯。如果說之前的她是一株斑駁的老樹,那現在就是一段完全壞死的樹皮。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完全吸幹了「內容物」一樣,只剩下一具乾乾癟癟的外殼。
我將視線移開,望向神龕之內。
也就是說,把雅婆婆變成這幅模樣的「東西」,就在這神龕之內咯?
那栞小姐呢?會不會也……
不,別往壞處想。栞小姐一定會沒事的。畢竟連熊都能趕走呢,說不定根本用不著我幫忙吧。
可是不知怎麼的,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事情好像沒有這麼簡單,我腦海中浮現出某種模糊的念頭,之前的種種跡象似乎導向了某個無法想象的答案,可我完全無法捕捉到它,只是完全本能地感覺到,這是一種很「可怕」的可能性。
正是這種念頭令我猶豫了起來。
可就在這時,神龕之中突然傳出了什麼響動。
是栞小姐!
現在可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栞小姐說不定有危險!
我立刻衝到神龕之前,一邊抬起頭努力不去看腳下的雅婆婆,一邊在心中默默謝罪,伸長腿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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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龕內同樣是一段長長的通道。不同的是,與前面一段修整完善,甚至還在地面上鋪上木板的通道相比,這一段可以說是極少看到人工的痕迹。與其說是修築出來的隧道,倒不如說是隨意挖掘的礦道更合適一些。
不過,摸著冰冷的砂土岩壁我反倒有些安心。這段通道看來是通向山腹之中,而不是什麼光怪陸離的異界。真是太好了。
但是一家旅館里,為什麼要修這麼長的一條通向山腹的道路呢?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還是趕快找到栞小姐吧。
值得慶幸的是我帶著手電筒。在這種環境下這是最不可或缺的東西了。
「栞,栞小姐?在嗎?栞小姐?」
我終究還是沒有放聲大喊的膽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呼喚著。
聲音在隧道內迴響了幾次,便被吸入黑暗之中。當然,沒有收到一點回應。
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漸漸壓倒了恐懼,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找到了!
手電筒的光斑,捕捉到了白衣緋袴的巫女服背影。
「栞小姐!」
太好了,栞小姐平安無事!確認了這一點的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聽到聲音的栞小姐回過了頭——臉上不知為何帶著些許驚慌的色彩。
……啊,我為什麼這麼蠢呢?
只顧著確認栞小姐,卻沒有注意到她身前的「那個」。
一身巫女服,手持長弓的栞小姐,明顯是在與「什麼」對峙著。
半個身子隱藏在黑暗的洞穴深處,露出來的部分猙獰扭曲黑氣纏繞,彷彿蛇一樣的怪物。
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我很想驚慌失措高聲慘叫,可是那怪物並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
就在我注視著它的時候,它同樣也發現了我。
血紅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朝向了我的方向。
視線,相交。
如同潮水般的怨念一口氣襲來,莫名的壓力與恐懼令我雙膝發軟。雖然我並沒有什麼與猛獸對峙的經驗,但是本能很清楚地告訴我——這東西比任何一種猛獸都要可怕上百倍。會死,絕對會死,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
更加可怕的是,比起栞小姐,這傢伙好像對我更感興趣。它的視線完全從栞小姐身上移開,沖著我發出「嘶嘶」的聲響,彷彿下一秒就會向我撲來。
完了——正當腦子裡閃過這樣的念頭時,栞小姐閃身擋在我面前。
長弓如同滿月,向著怪物射出了凜冽寒光。至於這一箭有沒有命中它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幾乎是在同時,我被轉過身來的栞小姐一把推了出去,並且她迅速地關上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扇鐵門,將怪物擋在了門后。
手電筒也在這衝擊之下脫手落地,視野變得一片黑暗。
然而在光亮消失的前一秒,手電筒的光斑掃過大門。儘管只是一瞬的時間,還是足夠我看清楚門上的圖案了。
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