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返鄉

「這孩子本不該來到世上的，他的父親也不能有孩子的。」第二鬼父聲音哆嗦。

「事實已經發生，何必再說這些沒有的話呢。他哭得如此有力，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孩子！」我察覺到第二鬼父的態度似乎有些變化，可能已經有些動搖，「他只是個孩子，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呢……你不是養大鬼王的，按理說，孩子可是你的孫子啊！」

「這……你何必……」第二鬼父話語有些糾結，就在這時，蕭關又發出了哭聲，聲音撕咬，在晨光來臨之前，忽然哭了出來。今晚，蕭關已經哭了很多次，清醒的時候哭了很多次，睡覺的時候也在哭泣。

是在哀傷將要落在自己頭上的噩夢吧。

圍攻的夜行屍開始跳動，又要準備新的一輪攻擊。

我身上汗水已經干透，傷口的鮮血已經凝固，可以再支撐一會。我伸手拍了拍懷中的蕭關：「小關關，這最後的一搏，就由你陪著我吧。第二鬼父，話也說完了，你直接動手吧。」

第二鬼父喝叫一聲，原本準備動手的夜行屍紛紛後退，忽地從腰間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麻烈雲，我送你一程！」

我笑道：「沒有殭屍，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勸你還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吧！」話聲剛落，只見第二鬼父手中的匕首，忽地一邊，直接用力扎在自己的胸口上，這一刀刺得很深，鮮血不受控制地流出來，很快就染紅了衣服。

第二鬼父大聲道：「麻烈雲，你太過厲害。我根本不是對手，今日敗在你手上，我無話可說。你走吧！」

我和蕭緲皆是一驚，我沒有動手，是他自己刺傷了自己，怎麼變成敗在我手下了。

除非是有意為之！

我道：「你要放我們走？」

第二鬼父道：「你們走吧，我不會殺這個孩子，但是你們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們，再次見到的話，就不會這麼輕易算了。我疼愛著鬼王，這個孩子活著，也是我對他的一點點補償吧！」

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鬼父大笑：「我是看在鬼王的面子上，才會放你們走的。你剛才和殭屍打架，孩子一直在哭。我承認，他的哭聲不斷地撞擊著我的內心，我無法下手殺了這個孩子！」

他用匕首刺穿自己的胸膛，不過是為了回去給黑煞交代，用這個一個辦法告訴黑煞的人，他不是主動放我們走的，而是力有不逮，重傷無奈之下才讓我們逃走的。

看來這個鬼父並沒有泯滅人性，至少對鬼王蕭山的愛是真誠的。

我道：「多謝你了。」

第二鬼父苦笑：「我這一生都不過在追求一場虛無的夢，到最後終於能做一件覺得對的事情。我也算對得起鬼王了。你走之後，再也不要回來。等孩子長大了，不要告訴他父親是誰！」

鬼父的眼睛忽然變得真誠起來，眼神之中有一種哀求的意思。

「可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他總是會知道的！」我感嘆地說。

「那就讓他自己去弄清楚，走，快走！不然我會改變主意的。躲起來，躲在無人找到的地方，永遠不由露出你們的足跡，知道嗎？」第二鬼父叫道，胸口的鮮血流得越來越多，身體有些難以控制地發抖，他的臉色也越發蒼白。

蕭緲走上前，小聲道：「哥哥，走吧，不要拖延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晨霧之中的第二鬼父，方才下定決心離開這裡。

我抱著哭泣的蕭關，與蕭緲一起，快速地往前面跑去，經過第二鬼父的時候，他的眼神變得溫柔，看了一眼襁褓之中的蕭關，而後扭過頭去，再也沒有看過來。

很快，漆黑的天空慢慢地亮了起來，黎明前的黑暗終於結束，淡淡的霧氣瀰漫在路中，東方上已經有了亮光，開始變得溫暖起來。兩邊樹上也傳來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天空上的鳥群開始成群結隊地往北方回去。

蕭關的生命也迎來了嶄新的一天，自此以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黑煞追蹤的足跡再也沒有出現過。但我知道，他們遲早會來的，會以一種可怕的方式來臨。

可這已經不重要，我要好好把蕭關帶大，讓他開始嶄新的人生。我這一生，也將永遠想念陳思，這個人和這個名字將永遠留在我的心中，至死方休。

迎著晨霧和朝陽奔跑，我的淚水如同春雨一樣，綿綿不斷地落下，又如同茶花峒的溪水潺潺流淌。這麼一個清晨，是劫后重生的清晨，是充滿希望的清晨。

是本應該高興的日子。

「哥哥，你怎麼哭了啊？」蕭緲問道，「本來是很高興的日子，你為什麼哭泣呢？」

我道：「我是因為高興，所以才流下喜悅的淚水。蕭緲，把槍毀掉，然後丟到泥坑離去。不用這些東西。」

蕭緲點點頭，弄壞了獵槍，丟棄在泥坑之中。

我們在太陽升起的剎那，到達了另外一個鎮子，生機勃勃的小鎮子，人來車往，空氣之中瀰漫著獨有的香味，說話的人帶著對生活的希望開始了新的奔波。路邊的小攤上，冒著熱氣的食物引來了無數個食客。

我們在小鎮子短暫逗留了一會，補充了路上需要用的東西。蕭關哭哭啼啼，一路上都很不安生，身體也越來越差，有時候長長高燒不斷。我用了很多辦法，絞盡腦汁，避免蕭寒早夭離世。

一段時間下來，蕭關瘦了不少，我也跟著瘦了很多。好在天氣溫暖，蕭關雖然高燒多次，也遇到兇險異常的時刻，但最後還是被我一一化解。

「哥哥，我們去哪裡？」蕭緲在到達下一個城市的時候，忽然問我。

「要不，我們回到那個鎮子上去。他們也不會想到我會到那個地方的吧。我也想過去茶花峒，也想過去峨眉山找師姐，可是這兩個地方都不安全。」我道。

那個鎮子，是我與蕭緲離開的小鎮。

我十五歲的時候，不顧一切離開那個地方，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了。物是人非，那個地方應該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我的生身父母應該也已經老了吧，也應該沒有當初那麼固執了吧。

命運的無情多是因為時間無情地流逝，離開那麼多年，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吧。

蕭緲思索了片刻：「可以，我先和你回去看看，到時候再做打算。」

故鄉小鎮對於蕭緲來說，並不算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可是對蕭緲來說，那個地方或許可以稱得上故鄉吧。茶花峒也好，龍家山谷也好，對於蕭緲來說，都不是久居之地。

對我來說，其實也一樣，此處不是故鄉，彼處也不是故鄉。最終所尋找所安居的地方，不過是一個心安的地方。可是這樣的地方，天下之大，又會在哪裡了？

所以，我要回去，做一次漫長的返鄉旅程，希望藉此洗滌身上沉重的疲憊。闊別二十多年的故鄉，或許永遠是那裡靜靜地等著我吧。

我又問：「蕭緲，你對他們還有怨念嗎？」

蕭緲想了一會：「有！但是這些怨念已經不重要了，多虧你是個好哥哥，我也不至於困在棺木之中，陪著一個不知道什麼樣子的老光棍！」

我聽得出來，蕭緲話裡面還有怨恨：「要不，咱們不回小鎮，換一個地方吧。」我不奢求蕭緲原諒父母，沒有人能要求蕭緲，畢竟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能夠親身體會，其餘的人都無法感同身受！

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蕭緲忽然笑了起來：「回去吧，我也想回去看看。過了二十多年，我也想回去看看。一切如同塵土一樣，總要落在地上。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

我點點頭，三人有了目的地，便開始往故鄉而去。

那個位於湖北與江西交界處的一個小鎮子，對我來說是分外地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這麼多年過去了，只剩下陌生。再也沒有那種熟悉的感覺。

一個星期之後，我回到了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地方。小鎮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道路也變得寬闊，學校的樓房也修葺一新，商業也變得繁茂起來。原本封閉的小鎮已經慢慢地走向開放，時常可以看到時髦的年輕人呼嘯而過，唱著愛情的歌曲。

我多麼羨慕他們，還可以這樣歌唱愛情。那個年輕的時候，如同雨後的清晨，如同昨日的煙花，再也回不去了。如此已然成熟，歷經風霜回到了故鄉，那飛馳而過的年輕人，騎在飛奔摩托車上，桀驁不馴地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他們無從得知，像我這樣的歸人，前半生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我也無從得知，他們即將開始的人生，又會如何精彩紛呈。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我終於回到這裡，回到生我的地方，可總有一種奇怪的剝離感，一切都變得不真實。

下午時光，太陽慵懶地掛在西山上，我伸手觸摸到陽光，是溫暖的陽光！是抓不住的陽光！

「終於回來了。」蕭緲深吸一口氣，「我本以為我會厭倦這裡，可是回來之後，卻感到很自由。」

「不知家中老父老母過得怎麼樣……」我不由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