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裴泠泠怔忪了片刻才慢慢笑了起來,她眼底有著一絲譏誚和涼薄。笑完又覺得自己可笑,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了。難道還真的要跟唐麟一個小孩子爭風吃醋嗎?然而不管再怎樣安慰自己,裴泠泠心中那點兒不舒服卻始終沒辦法抹去。
她起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換了身衣服就往醫院趕去。唐麟還在icu沒出來,唐昭理和何蘇坐在長椅上面,像是對峙一樣,一言不發。
她走過去,看了一眼便已經明白了所有,卻還是問道,「醫生怎麼說?」
唐昭理抬頭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昨天晚上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他開始流鼻血,一直止不住,送到醫院來的時候體溫也下不來......」唐昭理說到那裡已經沒有再說下去了,何蘇就在旁邊,在一個母親面前用任何一種語氣陳述孩子的病情,都不啻於凌遲。
裴泠泠知道唐昭理憐香惜玉的心又犯了,這氣氛像是一張塑料薄膜緊緊包裹在她身上,掙脫不得。她不怕跟人爭跟人吵,但就怕這樣看起來順理成章卻處處都是讓她不舒服的事情。她能說什麼?唐昭理安慰孩子生病的何蘇,不能更有人情味兒了,如果拋開何蘇是他初戀,裴泠泠根本不會往這方面想一分。
明明心裡不高興,卻還是要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態來,這對裴泠泠來講,跟戴上張面具沖人小,沒什麼區別。偏偏她是個最不喜歡委屈自己的人。
裴泠泠看了他們兩人一圈兒,唐昭理坐在何蘇身邊,不是低聲安慰著她,不知道的人可能還真的以為他們兩個才是夫妻。她覺得自己在這裡實在怪,乾脆撤走,「我去看看爸媽。」也不等唐昭理回答,轉身就走。
劉娟子已經醒了過來,躺在病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粥,唐渭正在照顧她。裴泠泠在門口給他們打了個招呼才進去,「媽,你好些了沒有?」
劉娟子點點頭,「阿麟那邊怎麼樣了?」
裴泠泠把剛才她看到的告訴她,「我看icu燈還亮著......」應該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這個時候什麼安慰都沒有作用,與其遞給人家一根毫無作用的稻草,還不如避而不談。裴泠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沒有順著劉娟子的話繼續說下去,而是問唐渭,「爸,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縱然是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如今年紀上去了,碰到孫子生病這種事情也只能在旁邊看著干著急。唐渭昨天晚上一邊照顧唐麟一邊要安撫劉娟子,雖然身材依然筆挺,但是眼睛中卻有了一些疲憊。他聽見裴泠泠這樣說,臉上露出一個非常淡的笑容,「不用了。」他也睡不著。他的目光在裴泠泠身上停留了一下,說道,「你去唐昭理那邊看過沒有?」
裴泠泠知道他這是在知會自己,何蘇在那邊。點了點頭,「他跟大嫂在外面守著呢。」劉娟子聽了,臉上露出一絲嘲諷,憤憤說道,「她來得倒是快。」
裴泠泠笑了笑,正兒八經地安慰起劉娟子來,「那是她的兒子,她肯定擔心。」雖然這擔心中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但那也不是她能管的。
劉娟子聽到她這樣說也不意外,裴泠泠做事情八面玲瓏,碰上的又是個無根浮萍一樣的何蘇,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在言語上留下什麼把柄給人家。她的目光從裴泠泠身上滑過,說道,「阿麟這孩子呢,是我看著長大的,因為沒有爸爸,媽媽又是個......那種人,我們這些當爺爺奶奶的難免要多看顧一點兒。」劉娟子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啵啵是個女孩兒,唐麟是個男孩兒,還是長孫,對於她這種大家族出來的女人,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加上原本就可憐他自幼失牯,這些年又是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感情的天平偏向唐麟,裴泠泠也能理解。反正么,就算沒有了劉娟子和唐渭,她的女兒也沒什麼。
啵啵有她就夠了。
「我跟他爺爺年紀也大了,阿麟又是個多災多病的,將來少不得要麻煩你跟昭理,要你們這些當叔叔嬸嬸的照顧著。」她的目光溫和,卻具有壓迫感,就那麼朝裴泠泠看樂過來。
嗯,裴泠泠知道了,她這是在旁敲側擊地表達對昨天晚上唐昭理電話關機的不滿。
是啊,手機雖然是唐昭理的,但是肯定不能是唐昭理關的,那就只能是她這個當兒媳做的。為什麼呢?因為唐麟的媽是何蘇,他又經常跟啵啵爭寵,唐昭理對他很好,於是裴泠泠吃醋了,不讓唐昭理去管。
如果放在往常,裴泠泠多半會把這股氣壓下來然後找唐昭理髮難。在婆媳關係當中,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誰才是主要矛盾。但是現在她忍不住了,就算主要矛盾機起作用,但也並不代表次要矛盾不重要。
她笑了一下,「瞧你這話說的。我自己也是個當媽的,將心比心,阿麟的身世我也可憐他,哪裡會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總之都是一家人,阿麟是啵啵的親哥哥,只會幫不夠,怎麼會嫌麻煩。」
按照往常,這話說完就該完了,裴泠泠知道不能改變劉娟子的印象,她也不想改變,但是今天不一樣了。她跟唐昭理原本在家裡過自己的日子,唐麟要幫忙,他二話不說地來了,結果還要挨一頓埋怨,這事情換成誰都會覺得心裡不舒服。
「媽,我跟唐昭理結婚這幾年,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看到了。我對唐麟是絲毫沒有外心的,真的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來看待。但是你要非說我對唐麟有什麼,那我無可奈何。畢竟我沒有神通廣大到可以改變人家對我的既定印象,只是么,做了這麼多都不能改變在你心中的印象,將來嘛,當然也就不用費這個心了。」
這話已經說得非常明顯了,劉娟子要是下次再拿這樣的事情來埋怨裴泠泠,別怪她翻臉不認人,從此之後再也不管唐麟了。真要把她惹毛了,唐昭理就是想伸手都不行。
劉娟子可能是沒有想到裴泠泠居然把話說得這麼清楚,臉上有些不好看。裴泠泠卻已經不想再跟她浪費精神,站起身來接過她手上的餐盒,「我去洗碗。」
她從病房當中走了出去,覺得身上那種粘膩感更濃了,好像要把她原本就沒剩下多少的空間繼續壓榨,直至讓她不能呼吸。她愛唐昭理,這是毫無疑問的。裴泠泠這個人,驕傲,不可一世,目下無塵,還非常尖酸刻薄。她以前的男朋友總是能夠毫無底線地包容她,用自己最大的寬容來容納她的驕傲。以前的男朋友和她,就像是從一塊鏡子上面拆下來的兩部分小的,合在一起就是嚴絲合縫,以彼之長,容己之短。然而遇到了唐昭理,她才知道,找個跟自己一樣的人是多麼地賞心悅目。
被包容慣了的人已經不習慣於再去被人容納,裴泠泠天性當中的征服才被唐昭理挑動起來。他越是不願意搭理自己,裴泠泠越想貼上去。
大概人性本jian,即使是裴泠泠這樣的天之驕女也不例外。她把唐昭理當成是一座可供跋涉的山峰,翻過去就征服了他。混合著愛情一起,簡直讓她對征服這個男人慾罷不能。更讓她難以掙脫的,還是這個男人本來就不好對付。
他們兩個完全屬於商業聯姻,裴泠泠原本是非常排斥這個行為的,驕傲如她斷斷不肯將自己的終身幸福和愛情跟錢聯繫起來。然而這一切的堅持都在遇到唐昭理之後灰飛煙滅。她拋開了矜持和顧忌,像個第一次談戀愛的女孩兒一樣,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展現在他面前。等到她想起要來反攻的時候,唐昭理已經捏住了她的七寸,從此之後,在兩人的博弈之間,她再也占不了上峰。
在知道何蘇之前,裴泠泠毫不懷疑唐昭理對她的感情。是啊,因為在她看來,沒有誰能拒絕她。她美,富可敵國,頭腦聰明,人又有趣,有些地方跟唐昭理簡直如出一轍,他沒有道理會不愛跟自己家庭條件學歷背景愛好習慣就差不多的姑娘,何況,她還那麼美。
然而這一切,在知道何蘇這個人之後,就變了。
唐家的山莊當中舉行宴會,她喝了點兒酒,有些醉,因為那地方大,加上風景好,她也不想那麼早回去,就乾脆找了個地方休息。
花影扶疏,酒意酣然當中,她朦朦朧朧地聽見一個女人充滿委屈地問人,「她......你真的喜歡她嗎?」
裴泠泠知道自己撞見了一出情感大戲,酒立刻醒了大半。原本還在幸災樂禍,想聽聽是哪對痴男怨女居然跑到這裡來互訴衷腸,誰知道後面開口那個男人,讓她把剩下的酒也給一起醒了。
她聽見那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她從未聽過的溫柔繾綣,對那個女人說道,「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她是這一撥人當中最好的,匹配我足夠了。」在金錢家世面前,感情連半個字都不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