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夢境-遺失之日(復誓騎士)~上

窗外的風景，是他一直以來所注視的景色。只能注視，因為，外面的世界，不是他能夠踏足的地方。

「怪物！」「好噁心……！」「惡魔之子！」「妖怪的眼睛！」「下地獄去吧！！」隨之而來的就是加諸與他的欺凌和不公的毒打。

「…………」幼小的他，從來沒有試圖反駁過那些譏諷和辱罵。他明白，那些話語無非是在昭示「他不是人類」這樣一個事實。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眼睛，非常恐怖。

左眼為鋒銳的鉑金色，右眼為妖艷的火玉色。看上去相得益彰卻又無比矛盾。

「為什麼？媽媽，為什麼我的眼睛顏色、會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我是怪物嗎？我是、惡魔之子嗎？」只能這樣不斷地質問著，連哭都無法哭出聲來，因為一旦他哭泣的話，母親會比他更難過。

「怎麼會呢，這是上帝眷顧■■■■的證明。這是上帝為了讓你學會忍耐，學會寬容。學會原諒他人的罪孽。甚至於包括、原諒自己……」他的母親不聰明，但是卻很溫柔，也非常有耐心。而且，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

「不管他人的目光多麼毒辣鋒銳，只有去承受，去寬恕一切才叫愛。所以、■■……不可以去憎恨他人，因憎恨而墮落的話——」

「……將會永墜地獄。」

美麗的寡婦帶著獨子是無法生活的，因此他的母親再嫁了。而後，他有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但是，欺凌和歧視卻一天也沒有減少過。那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兄弟。

而母親看著他的目光，越發充滿了哀愁和悲痛。

然後，他為了逃避，為了自己、也是讓母親解脫——離開家前往了戰場。

在瀕死前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對這個世界會沒有絲毫留戀。但是……為什麼、內心卻空曠寂寞得彷彿要撕裂一般。就連心臟都在嘶喊著。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就這樣死去。

然而，在視線模糊、意識即將遠離之時。他遇到了——

那位宛若少女般柔弱美麗的少年。

髮絲如同金砂一般飄揚在身後，雙瞳像是綠玉一般通透清澈。在陽光之下行走的真祖公主的契約者、尤里耶#8226;塞利亞斯#8226;斯菲爾丁。

「你——想活下去嗎？」聲音輕柔溫軟而又充滿雌雄莫辯的中性感覺。

「我還……不想死……」

「那麼、就活下去吧。」少年彷彿鬆了一口氣般地嘆息道。

明明有著死徒之中貴族的純正血統，微笑起來的時候，卻彷彿教義中所描繪的那些天使一般純潔無暇——清澈而又透明——充滿了神聖的錯覺。

擁有著純真心靈和無暇靈魂的死徒。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事實上也確實很不可思議啊！

他不知道的是，少年儘管是死徒，卻從未吸過血。有生以來第一次吸血——竟然是為了救人、而且是為了拯救他逐漸消逝的生命。多麼可笑卻又悲哀的理由。

少年雖然溫柔，卻並非何時都帶著微笑。硬要比喻的話，他簡直就如同這個自然本身一樣，不會讓人覺得不適。

只有在提及「那位殿下」之時，少年的臉上，現出的是連月光都自愧不如的柔和光輝。那其中蘊含著的……是名副其實、真真切切的戀慕憧憬和羞赧。

但是……少年卻讓他產生了一種扭曲的嫉妒和艷羨。不管再怎麼模仿或是努力，他也無法變得像少年那樣微笑。無法像他那樣由衷地笑出來。

更加無法，像少年那樣去愛人。

因為，缺乏對事物真正喜愛與感情的他，從一開始，就是不完整的。理所當然的，也無法去愛人，或是被愛。

羨慕嗎？嫉妒嗎？怨忿嗎？絕望嗎？苦惱嗎？憎恨嗎？

答案是——肯定。

所以，他在混沌的狀態下，殺盡了村鎮中的所有人。吸光了他們的血——就如同詛咒一般以復仇的方式試圖消弭自己的憎恨。

而後，為了逃避那份罪惡感，他將真相隱藏在自己所編造的謊言之下。是這位死徒十八席的貴族少年的自私造成了他今日的虐殺——只要這樣相信，就可以讓自己的心不再那麼痛苦絕望。

但是……

他不知道，在成為吸血鬼之前的人類……被吸血鬼啃咬后、令化為吸血鬼的人們墮落的衝動之源、其實就是————

「對於他人的渴望。」——這種單純的感情使然。

因此，他更加憎恨起了將自己變成死徒的那位少年。人類的劣根性在這裡得到了最好的證明。只要將錯誤推倒他人身上，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噗——呲……尖銳的聲響在空蕩的空間里迴響。

幽森卻有著聖潔感覺的教堂。月光透過彩繪的玻璃窗傾灑一地的冰涼。

「我們、不是朋友嗎？那麼、為什麼——？」纖細而又清亮溫軟的聲音——如果不刻意去聽，會將少年那充滿中性感覺的聲音，誤認為少女。

「我……和你嗎……？」喑啞壓抑的痛苦聲音，幾乎讓人無法分辨他的年齡。

「難道不是嗎？至少我一直是把你當做朋友來看待的啊……」痛苦的喘息幾乎壓過了少年清麗的聲音。

「……你認識的■■■■，是這麼善良的人嗎？」他臉上現出了凄然悲涼的笑容，「但是我、卻只懷抱有憎恨。只有憎恨啊。」

「■■………」

「只有復仇……我那痛苦掙扎的內心，才能稍微得到一絲的緩解和救贖。」

「■■————」少年悲哀地呼喚著他的名字，似乎試圖將他已經崩潰的理智拉回，但卻失敗了。

「也許對你來說很無聊，但是、我就只是為了復仇這一瞬間，才存活到現在的。不管你認為我這是嫉妒也好、憎恨也好……」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承受這種孤獨和歧視……？」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得不到任何人的關懷……？」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註定獨自一人走下去……？」

「即使是神明也好……誰都沒有……告訴我答案啊……」

「我不想成為特別的存在，我只希望……——」

「有人能夠不會拒絕我、不會厭惡我……我只是想要得到、愛而已……」

「有什麼遺憾的話，現在就說出來吧。」從瘋狂中鎮定下來的他淡漠地注視著眼前虛弱的少年。

「我遺憾的、只是以後無法再陪伴在那位殿下身邊……這件事而已。但是，即使沒有我，那位殿下、也……至少……費納①會填補……我的位置……」

斷斷續續地說著，血液從口腔中湧出，少年卻依然保持著那份優雅和理智，沒有絲毫慌亂，彷彿即將來臨的死亡只不過是一場隨時可以醒來的幻夢。

「如果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你還會救我嗎——尤里耶②……！是不是在後悔那時候不該救我，其實放任我死掉比較好？」

聽到這樣的質詢，少年只是淡然地微微一笑，一如過去一般清麗柔和，「……你想活下去，不是嗎？」

呼…………

寂靜的教堂內，風輕輕席捲而過，手指間無法抓住的——正是逐漸化作飛灰消散而去的少年。

「所以、■■……■■■■——代替我活下去……」

【那傢伙，根本不是死徒、而是天使吧……不然為什麼、就連死去的時候，都能夠那麼從容淡定？】

獃獃地仰望著輝映著月光的彩繪玻璃窗，他宛若哭泣一般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