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金烏西墜入貧居
又一次從黑暗中驚醒的滋味不好受,特別時當你猛地掀開被子坐起時,還與一個不明物體發生劇烈碰撞。
大妞身下的小木床發出悲慘的哀鳴,矮矮的屋頂也沒能免遭厄運,瓦片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妞捂著後腦勺,痛得咬牙切齒:「你有病啊,大清早飛在我床頭。」
陸壓也是憤怒不已,他被屋頂的洞里抽出自己被卡住的翅膀,俯衝下來,對著大妞就是一陣嘰嘰喳喳。
「說人話!」大妞捂著頭哀聲嘆氣,頹廢地盤腿坐著,鴉青的頭髮如堆雲積雪,在床上鋪開一大片。
陸壓一愣,裝模作樣還是聲聲鳴叫。
「差點忘了,你是只……不對。」大妞愕然抬頭,「昨晚那句話是你說的吧?」
陸壓狀若無事,望天不語。
大妞狠狠地戳了他一下,直把這個毛球戳得身子一歪,差點栽倒在地上。
「你就裝蒜吧!」大妞起身躋鞋,坐在銅鏡前,一面梳頭一面道,「昨晚那一下打得我現在背還疼。你等著,今兒我有的是手段讓你開口。對了,你昨晚到底和我娘他們說了什麼,他們能讓你好好在這兒待著?」
「啾啾啾~」陸壓蹲在毛巾架上,一個勁地啾啾,你不是天天說我是雞嗎,雞本來就只會啾啾,看你拿我怎麼辦。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女孩兒的笑聲,雞仔的叫聲和逃竄聲,如晨光一樣灑遍這個農家小屋。
「別跑,快過來洗臉,你怎麼能這麼不愛乾淨呢,快過來我給你抹一把。」
「啾啾啾!」聽你的是傻子,看你那來勢洶洶的模樣,被你碰著羽毛都要少幾根。
在廚房裡正忙活的董大郎聽到這一陣嬉笑打鬧,手都不由一抖,嗖的一下,大半勺鹽就下去了,他氣得把勺子丟進鹽罐里,半晌不想動。
董娘子聽見動靜進門來,一見他那張鐵青的臉就明白了七八分,嘴裡卻佯裝不解道:「怎麼了,大清早的,誰惹你生氣了?」
「還能有誰!」董大郎一頓,緩和語氣道,「娘子,我當真不明白,你不是曾對我說過,你爹會念在骨肉親情,放過你和大妞嗎,既然如此,還要那小子作甚?」
董娘子笑意斂去,搖搖頭道:「我那是騙你的,就是怕你擔心。」
「什麼,騙我的?」董大郎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對啊,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父皇會不會網開一面。」董娘子握住丈夫的手,滿面愁容,「我好像從來沒對你說過,我有個姑姑。她是我父皇的妹妹,鬥牛宮中雲華仙子,她、她也和凡人成親了。」
「啊?這樣說來,她不是你們家中第一個思凡的仙女。」董大郎立即問道,「那你父皇對她的處置是什麼?」
董娘子苦笑一聲:「雲華姑姑執掌鬥牛宮,與殿前金童相戀。父皇得知大怒,將金童貶下凡去,責令雲華姑姑閉關思過。豈料,姑姑對那金童一往情深,竟然私自下凡,嫁給了已經變成凡人的金童,還與他生下二子一女。其中的老二與老三,你必定知道。」
董大郎不解道:「這是你們天宮秘事,我怎麼會知道。」
董娘子不由莞爾:「因為這個老二就是大名鼎鼎灌口二郎神,昭惠顯聖二郎真君,而老三,則是華山三聖母。」
「竟然是他們,小時候,我還去過二郎神的廟會呢,他的塑像看起來可威嚴了。原來,居然是你的表弟。」董大郎而頃面露喜色,「他們如今都身居高位,不正說明你父親還是會念及骨肉親情嗎,外甥尚且如此,更何況外孫女呢?」
「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董娘子嘆息道,「當時父皇得知姑姑下凡,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滅門。金童還有姑姑的大兒子,全部都被殺了,只有二表弟與表妹逃了出來。表弟託庇於闡教玉鼎真人門下,表妹託庇於媧皇宮門牆,這才撿回了一條命,而姑姑,則被鎮在桃山之下,受山嶽加身之苦。後來,表弟作為玉虛宮三代首席,是元始天尊最得意的徒孫,本領滔天,先於封神之戰中戰功累累,后又斬蛟治水有德於世,父皇這才鬆口……」
董大郎已然說不出話來,他咽了口唾沫,急急道:「是赦免你姑姑嗎?」
「不是……」董娘子眼角珍珠滑落,「是要我表弟肩挑太行、呂梁二山逐日,追得上就釋放雲華,追不上就一同治罪。這擺明就是為難人……幸好表弟爭氣,成功救出了姑姑,他們這才……一家團聚……」
廚房內一片寂靜,只有鍋裡面魚不住的翻滾聲。
董娘子無聲的嗚咽漸漸變大,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董大郎緊緊地摟住她,強笑道:「原來這才是留下那小子的原因。這樣不就很好嗎,大妞能保住,你爹要問罪就沖著我來,到時候你可千萬別頂嘴,這樣,你們娘倆都會沒事了。」
「那你呢!」董娘子紅著眼圈質問道。
董大郎憨憨一笑:「不過就是一死,不是你說,人死了還有魂魄嗎,那二十年後,我又是我了,這樣我們一家都能平安了……」
「別說了,這算哪門子一家平安!」董娘子聲淚俱下,她捂住嘴低低道,「是我對不起你們,連累了你們父女……」
「不要這麼說,我們是一家人,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好了,也不要那麼悲觀嘛,我們能躲過第一個十年,說不定就能躲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然後白頭到老。」董大郎扶起妻子,言笑晏晏,安慰道,「別自己嚇自己了,至少在那一刻之前,我們也要高高興興過日子,快去洗把臉,咱們開飯了。」
「嗯……」董娘子看著他如往常一樣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眼眶又一次濕潤了。
而在董大郎背過身去的那一剎那,一串晶瑩無聲跌落在灶台上。
大妞和陸壓歡脫地坐在飯桌上,發現父母的眼圈都帶著紅痕。
她臉上笑意淡去,問道:「怎麼了,你們怎麼一大早就哭了。」
「沒有!」董大郎和董娘子異口同聲,董大郎笑道,「沒事我們倆哭什麼,就是昨晚失眠,沒睡好。」
「我要不是被打昏,估計也會失眠,都是你害得。」大妞抿抿嘴道,「我看你現在身手靈活得很,估計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要不你現在就離開吧。」
啥!!正在費勁啄面魚吃的陸壓愕然抬頭,爆發出一陣憤怒的長鳴。
大妞一手把它的喙按住,急道:「別叫,萬一又把其他妖怪引過來怎麼辦。我說得難道不對嗎,你昨晚一下就能殺了那妖怪,證明你已經沒事了,你留在這裡,除了耽擱時間,就是引來更多妖怪嚇到我們。快吃吧,吃完這碗酸菜面魚兒,你就回去吧。」
問題是昨晚那傢伙根本不是我殺的!陸壓殺雞抹脖子地對董娘子使眼色,快想辦法攔住你女兒,她這是要上天啊!
董娘子拉過大妞,絞盡腦汁道:「大妞,他看著雖然好,但實際還沒有恢復,你看看他那無神的眼睛……」
「還有他暗淡的羽毛。」董大郎補充道,「一看就是身受重傷。」
什麼亂七八糟的,陸壓以頭搶桌,果然是一家子傻蛋。
「昨晚為了救你們,我用盡了剛剛恢復一點的法力殺死了妖怪,現在已經動不了了。」
清越的男聲突兀響起,屋內三個人的動作都瞬間定格。
大妞僵硬回頭,「你果然會說話。不過這不是重點,我剛剛追你,你明明很靈活的。」
董大郎嫌棄地別過頭去,該,讓你大清早起來作妖。
陸壓被堵得一窒,他磕磕巴巴道:「那不是,是躲你嘛,你只是個凡人,如果我碰到追殺我的那些妖怪,我根本跑不掉。昨晚我才救了你的命,你今天就要恩將仇報嗎?」
「你要搞清楚,昨晚你之所以有機會救我們的命,是因為你先把妖怪引過來的。」大妞沉吟片刻,「我不能把你留在家裡,太危險了。」
「你居然是這種人!」陸壓氣得跳腳。
大妞擺擺手道,「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你放心,我也不會管你。我記得爹跟我說過,隔壁鎮上有個二郎廟,供奉著二郎真君,他小時候還去參加過廟會呢。我今天就和我爹把你送到廟裡,這樣你也安全了,我們也無事啦。爹,娘,你們說怎麼樣?」
「……」董大郎和董娘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不露馬腳地拒絕這個合情合理的建議。
「不行!把我送去楊戩的廟,虧你想得出來。」陸壓扇動翅膀,跳起來激烈反對,「不行,堅決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不是神雞嗎,二郎神也是神,你去了,他就會保護你啊。我看很好,就這麼定了吧,反對無效。」
也許真是幾萬年的霉運都聚集在這兩天,才讓他碰到這種璀璨的奇葩。
「真的不行。」陸壓環起翅膀捧心道,「咳咳,一出這個門,我就會被那些殺手察覺蹤跡,沒等到二郎神的廟,我們就會被殺死在半道上。留在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剛剛我沒來及的說,你抬頭看看外面。」
大妞將信將疑往外一望,一層透明的薄膜在日光下若隱若現。
「哇!這是什麼啊。」大妞杏眼圓睜,不敢置通道。
「咳咳,這個,就是我用我的心血鑄就的保護罩,目的就是為了保護你們一家人。你放心,只要要這個在,沒有妖怪能入內傷害你們。」
在聽到「心血鑄就時」,董娘子的筷子就一哆嗦,撲騰一下,夾起來的面魚就掉進碗里。
董大郎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偏過頭去,悄聲道:「這小子也太能瞎掰了吧。明明是你的法寶,他居然也能說是自己的。這種人,真的會遵守承諾嗎?」
董娘子扶額一嘆:「可是現在也沒有其他人能信了啊,再看看吧。」
「原來是這樣……」大妞真的有些羞愧了,別人不惜性命都要保護她們一家,她卻想著把別人趕出去。
「那、那既然如此,你就在這兒養傷吧。」大妞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們會好好照顧你,還有,謝謝你啊。」
「哼哼,知道就好,快再來一大碗,這個太難啄了,你拿個勺子來喂我。」
「哦,好的。」
董娘子看著這傻女兒被哄得進廚房去,不由嘴角一抽:「你等會兒跟她說,讓她這兩天不要去學堂,就留在這裡。」
陸壓不滿道:「這種小事,你自己說不就好了。」
董大郎涼涼道:「我們不成,我們哪有你會睜著眼睛說瞎話啊。」
「這不是一時情急嗎。」陸壓揮揮翅膀不耐煩道,「我說就我說。」
然而,待到大妞回來聽說自己還要輟學一段時間來伺候一隻雞時,她當場表示反對。
「你又不是斷手斷腳,而且,我借了師母的裙子還沒還呢。」
「那裙子被你撕了一塊,又被我燒了一截袖子,你拿什麼去還。」陸壓吞下一大口面魚兒,含糊道,「聽我的,出門很危險,而且,你總得把裙子給人家補好了再還給人家吧。」
大妞悶悶地坐在原地,還是應道:「好吧……」
董娘子與董大郎相視一笑,終於暫時放下心底大石,大妞卻開始了在家養雞的悲慘生活。
養雞本來就很煩,特別是當這隻雞又挑食又話癆,還時不時喜歡折騰人時,簡直是煩上加煩。
「快點,別補了,我肚子餓了,去給我拿東西吃。」
大妞頭也不抬,飛針走線:「旁邊不是有花生嗎?」
「吃膩了。」陸壓躺在搖搖椅上,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時不時抽抽他的小爪子,「上次的那個白白軟軟的東西不錯,我要吃那個。」
「那是豆腐腦。」大妞抬頭無奈道,「你又不准我出門,我去哪兒弄那個,等我爹回來再說吧。」
「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你怎麼這種口氣。」陸壓又翻了一個身,趴在椅子上道,「我可是因為你才身受重傷的,是誰說會好好照顧我來著。」
大妞翻了個白眼,長吁一口氣。她放下那條可憐的裙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諂笑道:「大爺我錯了,大爺您說得是,現在確實沒有豆腐腦,要不大爺您換一個菜點?」
「哼哼,這還差不多,有一道菜叫飛龍湯你聽說過嗎?」
「沒有。」
「那,蘭花熊掌呢?」
「沒有。」
「清蒸猩唇總該有了吧,這麼普通的菜。」
大妞默默地起身,反手就把旁邊一碟花生米扣在他腦袋上。
「就有花生米,愛吃不吃!」
陸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