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孩童與雪（改）

「好了，這樣就沒有問題了。」

無相將耶底底亞的圍巾整理妥帖后，一把將他抱起來。五歲模樣的孩子被全套的防寒裝備裹得像個球，暖呼呼軟綿綿，像個小火爐似的。

「等會去到外面的時候也不能亂跑啊。」

他囑咐了一句被他攏在懷中的孩子。可惜對方早已被室外的小雪給吸引過去了，一雙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沒分出半點注意力給正抱著他的那個英靈。

無相併沒有因為自己被忽視而生氣，他只是勾了勾嘴角，又整理了一下耶底底亞的帽子，然後邁步、抬手，打開了通向室外的門。

霎時間就有一陣冰涼風雪灌進溫暖的屋內，正正地撲了兩人一臉。

小孩見狀，興奮地驚呼一聲，那雙本就十分明亮的眸子變的更加璀璨了。

這是耶底底亞自復活以來，第一次被無相帶著走出房門。

比起「耶底底亞」這個聽上去有些怪異的稱呼，這孩子還有一個更加為人所知的名字——所羅門，而在魔術師的世界里，這個古以色列王的尊名前通常還會被冠上一個特殊的稱號——「魔術王」。

將原本屬於神之領域的奇迹帶到人界，並將其作為魔術推廣開來的功績足以讓這位國王被後人所銘記，進而成為歷史的結晶——那種被稱為「英靈」的不死存在。

英靈通常會以一個人最為強盛的模樣出現，而之所以現在的耶底底亞會是一副短手短腳的小孩模樣，是因為他已經不再是最初的那個由人類升格而成的英靈，而是在一次災難中以「不死」之軀再一次消亡后，被無相用魔術重新復活后的所羅門王。

「這個是雪花。」

無相單手抱著耶底底亞，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接住了一片從天而降的白色碎屑，趁著那脆弱的冰晶還未被他的體溫融化前，趕忙將其捧到了懷中孩童的面前。

「雖然很小，但是只要數量足夠多，它們就能積攢起來，成為積雪……嗯，就是我們現在腳下的這些。」

「雪？」

耶底底亞複述道：「積雪？」

「是。」

聽著孩童軟糯地跟讀聲，無相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柔軟的神情，他獎勵似的親了親小孩紅撲撲的臉蛋，笑道：「你想要試試看自己堆雪人嘛？」

「雪人？」

「對。」

這樣說著，他就將耶底底亞放到了地上。小孩子在雪地上嘗試著走了兩步，扭頭，又踏著自己先前的腳印回到了無相身邊。

「不亂跑！」耶底底亞昂起頭，瞪著眼睛朝無相認真道。

小孩子故作嚴肅的神情立時就把無相給逗笑了。

他半彎下腰，伸手捏了捏對方的小臉，然後蹲下身來開始扒雪。

「你就站在這裡別動。」

無相一邊將耶底底亞腳邊的雪滾成雪球，一邊溫柔地將想要上前來湊上一腳的小孩隔開。

「就算給你戴了手套也是會冷的，你就站著看我堆吧。」

按道理來說，英靈身為一種非生物的存在，是不會感到寒冷，也不會感到飢餓和睏倦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的復活儀式出了什麼問題，耶底底亞既會因為畏寒而瑟瑟發抖地跑來找無相求抱抱，也會因為怕熱而在睡覺的時候偷偷踢被子。

冷或熱的問題十分好解決，但是耶底底亞會肚子餓這一點卻是當初的無相所萬萬沒有想到的。

在第一次被因為難以忍受的飢餓而止不住本能的耶底底亞咬了一口后，無相便十分火速地把自己的居所搜颳了一遍，然後十分失望的得到了「自己的英靈座上並沒有什麼可以食用的東西」這一結論。

幸而耶底底亞的飢餓感只是來源於他對魔力的渴求而已，只要用含有高濃度魔力因子的血液餵養就能滿足他的需求。

但……

無相抬手看了看自己手心因為冰雪的寒冷而重新綳裂開來的傷口，略有些不爽地咋舌了一聲。

他手心一翻，平攤向上，讓空氣中瀰漫著的魔力附著在自己的傷口表面，快速地止住了血。

可惜，就算無相的動作再快，還是有一兩滴紅色的液體濺了出來，在雪白一片的地面上留下了朵朵紅色的斑塊。

他輕輕「嘖」了一聲，伸手過去想要將染上了血色的白雪給挖開，卻在半道上被耶底底亞給攔下了。

無相抬頭看向對方，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恍然。

「你是想要魔力么？」

他這麼說著，就順著耶底底亞先前攔他的力道伸出手去，向對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無相的皮膚很白，手心處更是瑩潤的好像一塊玉一樣。但就是這樣白凈的膚色，卻更加襯得那道橫貫在肌膚上的血痕觸目驚心。

少年模樣的英靈就這麼半跪在地上，仰頭看向那個白髮的小孩子。

他看著耶底底亞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在他手心戳了戳，然後抬眼，對著無相搖了搖頭。

「行吧。」

無相沒有想要強行逼迫著對方攝入魔力的意思，就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先前捏了一半的雪糰子上。

他本想繼續給耶底底亞堆個小兔子，但就在他重新去伸手攏雪的時候，先前還乖乖地站在一邊的小孩子卻突然阻止了他。

耶底底亞先前還帶著小手套，此時卻被他自己脫下了。孩子的小手很柔軟也很溫暖，他的指尖在無相的手背上碰了碰，然後張開手，緊緊地攥住了對方地一根手指。

「很冷。」

他捉了一會兒就鬆開了手，然後又換了一根手指去握著。

無相蹲在那裡愣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在努力地想讓自己地手暖起來。

「……沒事的，我不冷。」

一句寬慰的話在無相的喉頭梗了許久，才被他艱難地吐出。

無相輕輕地掙開耶底底亞的手，取過那孩子先前信手塞在口袋中的手套，好聲好氣地哄著對方帶上。

「用一個魔術就可以熱起來了，但是因為要堆雪人，太熱的溫度會讓雪融化，所以我才……」

「回去。」

耶底底亞難得強硬的語氣讓無相感到略微有些詫異。

這是在擔心我會冷？不不不，既然是所羅門的話，那又怎麼會……

想到了昔日對方那副冷冰冰無機質的模樣，無相踟躇良久，最後還是看著耶底底亞金色的眸子，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是覺得沒意思了嗎？」

話音剛落，他便見耶底底亞使勁地搖了搖腦袋。

這孩子一邊繼續重複著「回去」，一邊努力地扯著無相地手，試圖把他從雪地里拉起來。

無相拗不過對方，又怕他摔著，只得順著耶底底亞的力道站起來。

他任由那小孩牽著自己的手帶著他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去。

耶底底亞在前面走的很吃力。積雪太深了，他的腿又短，用力踩下去的每一腳都深深地陷入了雪地之中。無相看著他一步一拐走得太吃力，終是心有不忍地將起一把撈起，抱在懷裡。

「確定要回去嗎？」

無相又問了耶底底亞一次：「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的，不多玩一會兒么？」

耶底底亞搖搖頭，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無相的頸脖。

「冷。」他簡單道。

孩童道回答讓無相感到了一絲詫異和慌亂。

「是衣服穿的太少嗎？」

他連忙摸了摸小孩的背脊，然後轉手就想要去拉自己外套的拉鏈，想要把自己的外套也扒下來給對方穿上。

「沒有。」

耶底底亞緊緊地抱著無相，按住他的動作，口上繼續催促道：「回去。」

「好好好。」

見對方如此堅持，無相也就不再詢問什麼了。

他只是又把懷中地孩子抱得緊了一點，加快了步伐，向著來時的方向原路折返回去。

一路上兩人的身上都沾了不少地雪花，再進到室內的時候，那些脆弱的冰晶立刻就被過分溫暖地溫度給融化了。無相也顧不得自己被雪水浸濕的頭髮，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七手八腳地扒了耶底底亞身上的外套，給他換上居家服，唯恐那孩子會因為身上的濕衣服而染上感冒。

「來，捧著著個杯子暖暖手。」

他取來了熱水和干毛巾，把那個小杯子塞進耶底底亞的手中，然後繞到對方身後開始拿毛巾一點一點地擦去沾染在他過長白髮上的雪粒。

「覺得冷就喝點熱茶。」

無相一邊給對方擦頭髮，一邊這樣絮絮叨叨著：「魔力的話……等等我把你頭髮擦乾了再給你準備。」

「不要了。」

「嗯？什麼不要。」

無相手上動作不停，彎了腰去看對方。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和耶底底亞的對上了。

小孩子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魔力，我不要了。」

「……怎麼了嗎？」

無相有些迷茫於耶底底亞的突然發言：「是有什麼顧慮嗎？」

耶底底亞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眸中閃爍著堅定的神色。

「但是……」

無相看著突然認真起來的對方，突然就感到了有些為難。

「你現在不能缺少魔力的攝入啊。」

他不自覺地顰起了眉頭。

在剛剛復活的時候，耶底底亞既不會說話，也不能理解他人所說的言語，昔日智慧之王的優雅蕩然無存，幾乎就是了一隻只會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的小獸。還是無相把他的身體檢查了個便，得出了「極度缺魔」的結論，並拿自己的血液灌了對方好多天後，這孩子才終於神思清明了些，開始學著回應無相的各種問話，極盡所能地與他交流。

顯然，耶底底亞這樣不正常的狀態都是由魔力缺乏所導致的，而若是想讓他徹底成長為昔日魔術王所羅門的姿態，大量魔力的攝入肯定是在所難免。

為了讓昔日的所羅門再現於世，無相都已經準備好長期獻血的準備了，結果這孩子卻在這個檔口突然絕食了？這可要他怎麼辦才好。

想到這裡，無相便在耶底底亞面前蹲下，讓自己的視線與坐在椅子上的孩童平齊。

「是覺得血液的味道不好么？」

他問對方：「是想讓我對血做一些什麼處理嗎？」

耶底底亞繼續搖頭，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向無相伸出了一隻手。

無相有些茫然地朝對方眨了眨眼睛。

「你想要什麼？」

孩童模樣的英靈朝他彎了彎手指。

「手？」

無相嘗試性地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卻被對方躲開了。

耶底底亞轉而指了指無相擱在膝蓋上的那隻手。

無相完全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麼，但他還是順從地換了只手伸過去。

室內的暖氣已經把他方才被雪凍的冰冷的手暖回來了。他看著眼前的小孩將自己的手翻轉過來，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的那道傷痕之上。

耶底底亞摸了摸那道已經結上了疤的傷口，然後順著無相的手腕向上滑去，將他的袖管往上撩起了一段。

「你會疼。」

那小孩輕輕地拂過無相小臂上錯落交雜著的、還未癒合的傷痕，靜靜地抬眼與一臉複雜的無相對視。

他眨巴了一下自己金色的眼睛，認真地一字一頓道：「你會疼。所以，魔力，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