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幼兒心態

無相似乎從來沒有被人那麼認真地道謝過。在藤丸立香如此鄭重地對他出以上這番話后，他面上的神情明顯地僵硬了幾秒。

「不，只是互惠互利而已。」

他沉默了幾秒后，口氣有些僵硬地回道：「要不是當初留了那個小鬼一命，我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裡，而耶底底亞也可能也不會那麼早就得到穩定地魔力供給源……你不用想的那麼多。」

「總而言之，你當初還是那麼去做了，不是嗎？」

藤丸立香笑笑：「不論是出於米迦勒就是你的原因，還是出於……」

「不，等等。」

無相突然出言打斷了藤丸立香的話。

他道：「誰和你說米迦勒就是我了？」

藤丸立香一愣。

「難道不是嗎？」他問，「因為米迦勒是召喚出你的人，而你先前又說你只能影響到平行世界的自己……」

「不，我想你是會錯意了。」

無相道：「米迦勒之所以可以召喚出我，是因為他體內有我的靈基。但實際上，在我第一次踏足這個世界的時候，召喚我的人並不是當初的那個人造人米迦勒……這個世界的『我』，另有其人。」

藤丸立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那你後來又怎麼會……」

「我是只有『我』才可以召喚出來的英靈。」

無相信誓旦旦地說：「因為我當初投放在平行世界的媒觸並不是什麼可以轉手的東西，而是『記憶』。」

「記憶？」

「是的。」

無相看著藤丸立香茫然的神情，默默地在內心回想了一番最初自己提出整個「所羅門復活計劃」的依據和根本的基石。

他在成為他那個世界迦勒底的御主之前，曾經是一名穿越者。而來自更高次元的穿越者本身是不可能在這個次元的平行世界中尋找到與自身相同的存在的，所以他在發動第二法干預平行世界的時候，所尋找的目標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的「與自己本質相同之人」。

為了確保自己能夠被平行世界的他所召喚，無相當初在投放作為媒觸的「聖遺物」的時候，在魔術式中寫入了兩部分記憶：有關於召喚魔術的知識，以及自己身為穿越者的認知。前者是確保自己能夠被召喚的基礎，而後者則是保證平行世界的「他」能夠定向召喚出自己的關鍵。

穿越者的記憶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用它來作為召喚的媒觸，必定會招來無相……這也就是他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投放「記憶」，而不是什麼其他的實體物品作為「聖遺物」的原因了。

因為這段記憶是他唯一能夠證明自己是那個獨一無二存在的東西。

當然，無相是不會把選用記憶作為媒觸的真實原因告訴藤丸立香他們的，他只是模稜兩可地用「第二法掌握不完全，不能投放實體物品」作為借口，輕描淡寫地將這個話題轉移了開去。

「既然我已經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了，那麼這個交易就算是完成了吧。」

羅馬尼拎著一臉懨懨的米迦勒走了過來，看著無相道：「接下來，就應該讓我們這邊把尾款付清了。」

「尾款？」無相一時沒有理解對方的比喻，「什麼意思……哦哦，是指研究怎麼在其他平行世界也能給耶底底亞供魔嗎？我這裡有一份材料，你們可以……」

「不不不，除此之外還有。」

羅馬尼將米迦勒安置在一旁的座椅里，轉而朝著無相擺了擺手。

「你的魔力鏈接呢？」他道，「剛剛只是幫那個『我』連接了供魔的渠道，還沒有給你提供魔力吧？」

「我？」無相指了指自己。

「可是，之前我並沒有說要求你們也給我魔力支援啊，只要保證耶底底亞的魔力輸送不斷就可以了。」

「不用那麼客氣的。」

羅馬尼自動地將無相的推拒當做了那人面對他們的拘謹，見對方沒有一絲想要挪動腳步的意思，他便十分自然地攬過對方的肩膀，想要帶著無相往會議室的門口走去。

「現在人理修復已經完成，迦勒底的各項設施也在加緊修復之中……總之，只是多一份電力支出而已，機構里的供電設備還是負擔得起的。」

無相因為對方大喇喇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而僵直了身體，他本想說自己並不需要額外的供魔，並藉此借口來逃脫對方的鉗制。但就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自羅馬尼走近的時候就安靜下來的耶底底亞突然「啪」地一巴掌拍在了羅馬尼的手上。

「放開。」他氣鼓鼓地瞪向一臉詫異的羅馬尼。

「我的。」

一大一小兩隻所羅門目光相對，場面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噗哈哈哈——這種狗血的修羅場，哈哈哈……」

癱倒在座位上的米迦勒不顧藤丸立香的阻止，肆意地大笑了起來：「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了，羅馬尼你實在是……」

「誒不是！不是不是！」

待到方才一瞬間的獃滯過後，羅馬尼一下子反應了過來，滿臉通紅地開始磕磕絆絆地解釋：「我、我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啊！」

「你難道就不擔心他嗎？」他看向一旁緊緊用手抱住無相腦袋、一臉防備地盯著他的耶底底亞。

「沒有魔力的從者要怎麼在現世活動啊，我、我這完全就是在做好人好事好么！」

「那也不用你來多管閑事吧？」

米迦勒支著拐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著羅馬尼嘲諷道：「你剛剛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在努力勾引帶著自家未婚夫的童養媳的小混混啊，爸·爸？」

「米、米迦勒！」

藤丸立香慌亂地叫了一聲自家沒有口德的從者的名字，轉而戰戰兢兢地看向了被他一句話得罪了個遍的三個人。

耶底底亞一臉戒備，無相被懷中的孩子擋了臉，看不見現在的表情，而羅曼醫生……

少年御主在看到羅馬尼臉上的表情的時候，瞬間就感覺心涼了。

羞憤到了極點的羅曼醫生……他臉上掛著的到底是何等可怕的神情啊。

藤丸立香止不住地抖了兩抖，暗道，那簡直比當初所羅門看到蓋提亞的時候還要令人寒顫。

羅馬尼現在陰沉著臉的模樣是藤丸立香之前從來沒見到過的狀態，但就當他以為現在的羅曼醫生會突然一秒換裝變回所羅門的模樣，然後把米迦勒那個欠管教的熊孩子打到連他媽也認不出來的時候，深陷修羅場中心的那個人突然開口了。

「好了，耶底底亞你先鬆手，我快要被你悶死了。」

無相拍了拍懷中孩子的背脊，示意他趕緊放手，然後在重新將對方抱好后，意外平靜地看向了站在旁邊的羅馬尼。

「突然那麼熱情的確有些不像你……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嗎？真正的目的。」

羅馬尼對上無相的目光，他稍稍緩和了森寒的面色。

「我想，如果是米迦勒召喚出你的話，那麼根據契約，你現在其實是藉由他的身體來從迦勒底汲取魔力。暫時保持這種狀態他還能堅持的出，但一直這樣做的話，就會對米迦勒本身造成過重的負擔。」

無相瞭然地點點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露出愣怔神色的亞從者少年後，又追問羅馬尼道：「還有呢？」

「還有的話……」

這會兒羅馬尼的表情已經完全恢復了平常的模樣，他在聽到了無相的質疑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游移了一下自己的視線，抬手撓了撓面頰。

「其實……」

他吞吞吐吐道：「我還有點想要知道你身為從者的各項參數。」

無相看著對方閃閃爍爍的目光，在心底暗嘆了一聲。迦勒底的設備可以在從者在進行魔力鏈接的時候讀取其具體情報，想要藉此機會知道他的身為英靈的一切信息，恐怕這才是對方真正的目的吧。

當然他也不認為說羅馬尼先前給出的關於米迦勒的理由是假的，是對方現編的，但是讓他不做解釋地就直接想要拉他去建立魔力連接的最直接原因，或許還是出於想要偷偷窺伺他本身參數的緣故。

「如果是想要我身為從者的各項參數的話，直接來問我就可以了啊。」

無相笑道：「何必拐那麼個大彎。」

羅馬尼訕訕地朝他笑了笑。

「抱歉，剛剛我的做法是有些不妥。」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突然泄下了氣來的米迦勒，長嘆一口氣。

「我代米迦勒向你道一聲歉，他一直這麼口無遮攔，是我沒有管教好。」

無相搖搖頭，按下懷中耶底底亞張牙舞抓的動作，表示自己並沒有在意對方的惡言惡語。

「所以說啊……」

把剛剛那個大烏龍給澄清后，羅馬尼終於有了點心思去看耶底底亞——這孩子被無相方才懲罰性地揉圓搓扁了好久，現在正頂著滿頭炸毛的白髮窩在無相的懷裡生悶氣。

羅馬尼看著對方的表現，不禁感到了三分無奈、七分好笑。他伸手過去給給那個小小的他順了把毛，語氣含笑，隱含驚奇。

「這個反應可真新奇，我從沒想到『我』竟然也會做出那種發言……這個真的是『所羅門』嘛？看他醋意那麼大，我都快要懷疑自己先前的判斷了。」

「因為被複活的時候就沒有恢復絲毫記憶，所以現在就完全是一個一般小孩子的心態吧……小孩的佔有慾總是很大的。」

面對著羅馬尼戲謔的調笑，無相輕描淡寫地向他解釋了一句，然後不著痕迹地擋開了對方的手。

他朝著因為自己動作而面露興味神情的羅馬尼認真道：「當然，某些成年人也一樣。」

羅馬尼挑了挑一邊的眉毛，看著無相一本正經的模樣，突然就笑出聲來了。

「啊，這倒顯得我有些裡外不是人了。」

他一邊笑，一邊十分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到你們之間感情那麼好，我就放心了，」他道，「畢竟按著你先前所選擇的道路一路走下去的話，期間遇到的意外可不會比你當初在復活所羅門的時候遇到的少。」

看上去是一句掩飾自己方才遭遇尷尬對待的話語，卻讓無相本能地警覺了起來。他抬眼看向對方，眸中閃過了一絲疑惑和深重。

羅馬尼沒去理會無相的緊張表現，他居高臨下地對上正在抬頭看他的耶底底亞的眼神，目光中是褪去了一切感情的純質理性。

兩位所羅門互相凝視了許久，直到其中那位更為年長的率先移開了自己的目光，這一場獨屬於「魔術王」之間的無聲對話才算是告一段落。

「不過嘛，就我看到的未來來說，你們最終的結局還是會很好的。」

披著羅馬尼外貌的所羅門笑道：「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畢竟這孩子是我所知的第一例人工復活的英靈，我對於他的成長也抱有著不亞於你的期待。」

這話就說的十分漂亮了，無相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來自魔術王所羅門的一個承諾，十分感謝。」

「早說了不用客氣，」羅馬尼輕輕地彎了彎嘴角，「畢竟『我』本身也很中意你。」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輕飄飄地瞥了一眼突然吹了一聲口哨的米迦勒，然後才對著面露些許尷尬之色的無相繼續道：「一個許諾換你身為英靈的全部情報，怎麼樣？」

「那還用說嗎？」

無相在心底小小地鬆了口氣，然後不甘示弱地向對方揚起了一個笑容：「那當然是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