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亞從者少年

「平行世界的『我』的記憶……這是怎麼回事？」

面對著羅馬尼的疑惑，無相先是十分淡定地「啊」了一聲，然後才一臉平靜地向藤丸立香和羅馬尼·阿基曼做了一番解釋。

完全體的「第二法」可以做到全面地干涉平行世界。但據無相自己說，因為當初只是稍稍摸到了一點有關於這個魔法的邊際、並沒有完全掌握它，所以按照他的水平，能夠影響到平行世界的「自己」已經是他所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羅馬尼先前說的並沒有錯，英靈是一種受到召喚才會現世的存在。所以無相所做的就是利用他掌握的半吊子「第二法」將可以把自己召喚出來的媒觸投放到平行世界，然後等待那個世界的他將自己召喚出來。

無相在計劃實施前曾計算過數種方案。而在所有的方法中，只有這樣做，他才能用最小的消耗，去到更多的平行世界，收集到最多量的有關於所羅門的「情報」。

「要不是我自身能力不夠，我也不會選擇這種明顯不經濟的方法。」

說完了所有后，無相輕描淡寫地朝著對面的兩個人攤了攤手。

「那可真是……」

羅馬尼瞪著眼睛咋舌了許久，才緩緩道：「那至少得是千億級別的人次吧？把自所羅門出生到現在所有存活過的人類數量平攤到平行世界的話……」

說到這裡，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與滿臉震驚的羅馬尼相同，在一旁旁聽的藤丸立香也被無相的描述給深深震懾住了。雖然對方已經用了十分平淡地口氣去敘述這件事，但這並不能掩蓋他在復活所羅門的道路上已經經歷了無數坎坷的事實。

對面的這個人到底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態去試行這個計劃的呢？藤丸立香看著對方平靜的面容，終於在當下的這一刻無比真實地認清了自己和對方的區別。無相雖然也曾是「迦勒底」的一員，並為人理修復做出過自己的貢獻，但他的經歷實在是和自己以及藤丸立花太不一樣了。

是什麼力量在驅動著他去試行這個計劃，僅僅是與那位所羅門相處一年所結下的羈絆嗎？應該不止吧。

藤丸立香回憶了一下方才無相注視耶底底亞的目光，有些猶疑。對方的眼神的確很溫柔，但那其中似乎並沒有獨屬於愛戀的熾熱情感。是因為對方的模樣與正常的所羅門有所差異，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但是他根本對對方沒有那一方面的心思呢？但如果不是出於對昔日戀人的執著，又有什麼情感可以支撐一個人這樣不畏艱險地去將對方復活？

藤丸立香捫心自問，如果屬於他們世界的羅馬尼·阿基曼走向了消亡的結局，他和藤丸立花是否會有這麼程度的毅力和決心，去將對方這樣尋回。

無相的遭遇讓房間里的兩個人類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了。而與聽眾懷揣沉重內心的狀態不同的是，當事人的表現十分的平靜。

無相捧著裝有熱茶的馬克杯不痕迹地環顧了一下這間房間，待到牆面上鐘錶的分針堪堪轉過五格的時候，他才開口打破了一室凝重。

「人類做不到的事情，就讓英靈來做。」

他啜飲了一口杯中的熱飲，故作輕鬆道，「這些事情對於一名英靈來說並不算什麼，畢竟成為了英靈之後就有了近乎於永生的時間……而如果一直待在英靈座上什麼的都不做的話，光是寂寞就會將我們打敗。」

無相的本意是想讓對面的兩人不要太過於在意自己的過去，但事實上，在他說出這番話后，藤丸立香和羅馬尼·阿基曼面上的神色不但沒有變得輕鬆，反而更加沉重了起來。

他看著對面兩人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復又開口道：「所以，你們還有什麼想要問的嗎？沒有了的話，那我就……」

無相本想說，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他就想去陪著小耶底底亞，畢竟那孩子才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周圍都沒有什麼熟悉的人，也沒有足以自保的能力……總之，他在先前被羅馬尼留下來問問題的時候，就一直在擔憂著那個孩子。

但就讓他想要借故快速結束話題離開遠離房間內這片壓抑氛圍的時候，三人所在的會議室的大門突然從外被打開了。然後，還未等外面的人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就預先傳了進來。

「好——嘞，讓我們看看是不是在這……啊，找到了，果然就是在這裡！」

背對著大門落座的藤丸立香和羅馬尼下意識地在電子門發出打開聲音的時候就扭過頭去看了。在見到進門的那人的面容的時候，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米迦勒？！」

「米迦！」

與此同時，無相看也激動地「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耶底底亞？」

來著赫然是拄著個拐杖、渾身纏滿繃帶的米迦勒以及耶底底亞。也不知道那個從者少年到底是恢復的太好還是心太大，他竟然讓耶底底亞坐在了自己的肩頭，然後用僅剩的一隻可以活動的手向房間里的三個人打了個招呼。

「喲，matser，爸爸，還有……唔，要怎麼稱呼你呢？」

擁有熾天使之名的金髮少年在向兩位熟人一一道好后，便看向了一臉緊張的無相。他略帶糾結地皺了皺眉頭，忽略了正在對自己被叫做「爸爸」一事抱怨著的羅馬尼以及一臉無奈的藤丸立香，徑直朝著房間內剩下的那人面前走去。

「誒誒這位救命恩人，」他朝著無相喊道，「幫幫忙，幫我把這個小祖宗給抱下去吧。」

「一路上就一直在拽著我的頭髮逼著我出來找你……我可是病號誒，有沒有點良心。」

其實不用米迦勒朝他發牢騷，無相也會在第一時間把耶底底亞從對方的肩頭給撈下去。沒有防護也就算了，這孩子坐在別人的肩膀上還一直在搖晃著身子，從門口到無相的座位前統共也就幾步路的距離，耶底底亞硬生生地拽著身下人的頭髮前後搖擺了三四次。其幅度之大，直看得無相心驚膽戰。

「一個小時都不到……睡了那麼一會就夠了嗎？」他動作熟練地將耶底底亞抱在懷裡，伸手擼了擼他被睡亂了的頭髮，輕聲詢問道，「我應該有拜託那個橘色頭髮的小姑娘幫忙照顧你的，你怎麼會和米迦勒一起跑來這裡？」

小孩子舒服地在無相的懷裡蹭了蹭，抓住他垂在胸前的一縷黑髮摸了摸，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瞪著一雙金燦燦、圓溜溜的眼睛去看對方。

耶底底亞端詳了片刻正在耐心等他回復的無相，然後突然歪了歪頭，朝著他「嘿呀」了一聲。

無相愣了愣，緩過神來后隨即一下子就被對方呆蠢的反應給逗笑了。

「『嘿呀』算什麼啊，」他樂道，「好好回答問題……話說你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耶底底亞搖搖頭，然後張了張嘴，磕磕絆絆地從嘴巴里蹦出幾個字：「感覺、很好。」

無相微微瞪大眼睛，略帶驚訝地看了看自己抱著的小孩，他對對方第一次那麼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意願一事感到了些許驚喜。

「這小祖宗可好的很呢。」

站在一旁的米迦勒對著膩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兩隻哀嘆了一聲。

他煩躁地揉了揉他那頭金髮，道：「聽立花說，這孩子一醒了就鬧騰的厲害，死拉著她在迦勒底跑了好久，才跑來我的房間……話說我又不認識他，幹嘛專門來找我啊。」

聽了米迦勒的訴苦，無相道：「可能是本來想要找我，結果卻跑錯地方，找到了你吧……」

他一邊解釋著，一邊把扒著他的頸脖、幾乎都要爬到他頭頂的耶底底亞抱的更緊了一點。

「畢竟我們兩個的靈基是差不多的，耶底底亞的辨別能力還不算完全，很容易弄混。」

無相說得隨意，在一旁的羅馬尼卻聽得有心。

「靈基相似？啊，難道說……」

他的目光在米迦勒和無相之間來回移動了兩次，突然露出了一個瞭然的表情。

相較於羅馬尼的恍然大悟，藤丸立香的反應幾乎算是迷茫了。他愣怔了一會兒，才略帶疑惑地拉了拉前者的衣袖，輕聲地問了一句當下的情況。

在人類藤丸立香看來十分輕的聲音，說在其他幾位從者耳中卻是無比的清晰。房間本來就小，距離他站的不遠的米迦勒在聽到了自己御主的發問后，略帶不滿地拄了拄自己的拐杖。

「這還不能領會？你忘記我也是亞從者了嗎？笨蛋master。」

米迦勒朝著藤丸立香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容，他刻意拖長了聲音，用著一種類似於詠嘆的調調說道，「亞從者是用來承載英靈能力的容器，我現在體內的力量啊，就來自於這位滿臉慈愛的、如同老媽子一般的、勤勤懇懇奶孩子的英靈。」

正在和耶底底亞竊竊私語的無相話頭一頓，扭頭略顯無奈地瞥了正面露得意洋洋之色的米迦勒一眼。

「啊——米迦勒！」

與無相的淡定所不同，一旁終於看不下去了的羅馬尼扶住額頭長嘆一聲：「給我閉嘴吧，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好好說話？」

「好的爸爸，是的爸爸，我現在就閉嘴。」

「米迦勒！」

「抱歉讓你見笑了。」

放任米迦勒和羅馬尼飛快地吵到了一塊兒，藤丸立香略顯不好意思地朝著無相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

「沒事。」

無相朝著少年模樣的人類御主擺了擺手，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對面正在與米迦勒大聲爭辯著些什麼的羅馬尼。

「不過，」他的目光在亞從者少年和羅馬尼·阿基曼身上遊走了好幾遍，才略帶不可置信地低喃了一句，「這個世界的羅馬尼……竟然已經有小孩了嗎？」

「誒？不是的。」

聽了無相近似耳語一般的疑問，藤丸立香立即開口澄清真相：「米迦勒是迦勒底製造的人造人，醫生只是負責了他一段時間的健康管理而已……雖然那個時候的確是盡了監護人的職責啦，但是他們兩個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哦，是這樣。」

無相挑了挑眉毛，緩緩點頭，眼底迅速劃過一道不知名的情緒。

他沉默地看了對面幾秒，然後才移動著自己的視線，將之緩緩從氣急敗壞的羅馬尼臉上移開，轉移到了面前的黑髮少年身上。

「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

他道。

藤丸立香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想自己搭話，他呆了一下，愣愣地朝著無相「嗯」了一聲，然後在後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后，露出了一瞬間局促不安的表情。

「呃，其實……我是想要感謝你。」

他別彆扭扭地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因為聽米迦勒說，正常的亞從者是沒有自己意識的，因為英靈的靈魂會將他們取而代之……而你身為賦予米迦勒力量的英靈卻並沒有這樣做。」

藤丸立香抿了抿嘴，似是終於鼓起了勇氣一般，重新抬眼看向了無相。

「謝謝你，」他鄭重道，「謝謝你當初沒有殺死米迦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