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皮山匪(六)
杜雲,「皇上見他來了,就將此事告知於他,問他怎麼看。你們見禪師月白清風,脾氣很好吧,可當時,他一撩裟衣跪了下來,眉眼都染著慍怒,冷冷道了四個字——不可恕之。我後來才知道,禪師曾救過一個女子,那女子正好也被祝小侯爺迫害,才逃到了寺廟,被他救起了。」
千梵救的女子容貌盡毀,五官扭曲的分不清口鼻,他同寺中僧侶用空心草桿渡葯餵了七日,卻始終沒有救活那女子。
臨死前,女子攥著千梵的佛珠,詭異的掐著自己的臂下,用血肉模糊的眼對著他,含糊不清喃喃,「惡鬼在人間…」
後來,他才知道那名女子說的惡鬼臂彎下有塊星芒狀紅斑。
杜雲的奏摺中寫了芸娘一家的遭遇,千梵一看便立刻知曉那惡鬼就是祝小侯爺。
祝侯爺深諳自家孩子的惡性不改,怕有一日東窗事發,斷了他家獨根,早就將小侯爺送出了王城,以為遠離天子腳下就能保住一條性命了。
不料惡有惡報,在洛安城被圖柏逮了個正著。
「咱家陛下信佛,而山月又是王城中出了名風霜高潔品行雅明的禪師,自然就信了他,派人在城中打聽兩日,終於問出了好幾起失蹤人口的案子,而這些案子最後落進了大理寺卿的手中杳無音信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搗鬼。皇上當場就讓人把祝老侯爺拖了下去,在侯府嚴加看管,不准他插手此事。」
杜雲得意洋洋道,「並下了聖旨,讓本官全權負責此案。正好皇上要在洛安城建立的佛剎就是為了山月禪師,於是他便跟隨我回來了,一同監管祝小侯爺這件案子,順便等候佛剎建成。」
夜風颳起外面的梧桐沙沙作響,孫曉拍拍胸口,「幸好皇上沒讓大人滾油釘子和坐辣椒椅,要不然就不能囫圇回來了。」
知曉他說的是話本里寫的情景,杜雲道,「沒事別看小說,多讀名家之作,懂不。」
孫曉乖乖點頭,好奇道「大人沒看過怎麼也知道?」
杜雲,「……」
師爺喝了一口涼茶,用眼窩沉沉的看圖柏,「此事是山月禪師幫了大忙。」
圖柏被他看著,這才想起來自己本打算為了老杜趕走要來建佛剎的僧人來著,接話道,「禪師可是衙門的貴人,你們都禮貌懂事點。」
杜雲頗委屈,反問,「本大人平常不禮貌不懂事嗎。」
路上遇見老婆婆,他還幫忙拎菜籃子拎到家呢。
圖柏睨他,「有臉說,誰順便在婆婆家裡吃了一頓飯。」
杜雲尷尬撓撓頭,「正好到飯點了嘛。」
夜已深,幾個人交待了一番後續的事,無話再說,各自散了。
第二日,圖柏要替杜雲梳理卷宗,一大早就來了。
不過他腳下一轉,沒進內堂,先去了後院。
院子里的碗蓮綠的喜人,淡淡檀香從半開的窗子氳出來。
圖柏透過窗子,看見那僧人跌蓮而坐,閉目禪修,院中靜謐無聲,唯有清風撫過蓮葉,他看著,不由自主,心也跟著靜了。
不知過了多久,圖柏覺得腿都站麻了,而窗里的千梵卻依舊不言不語,八風不動,沉靜打坐。
圖柏摸了下耳朵,轉身去了內堂。
在幫杜雲擺放卷宗時將晨上這一幕與他說了。
杜雲放下墨筆,說,「這是僧人的晨課。寅時起,修到卯時,又稱不語修佛。等他修完,才會起身用早齋,而晚上亦有晚課,你且記著莫要去打擾他。」
他倒了兩杯水遞給圖柏,「僧人有僧人的修法,你我可以不懂,但莫要去滋擾他人的信念。」
窗外傳來人聲,衙門裡的捕快都該來了。
圖柏心想,「我怎麼會去打擾他,我心疼還來不及呢,打坐這麼長時間不會腿疼嗎。」
他算了下時間,看天邊亮起灰藍的天光,將手裡的卷宗放下,道了聲有事,就匆匆出去了。
裊裊檀香漸漸散盡風中,千梵睜開眼,還未動,就聽見門被輕輕敲響了。
「我來送飯。」
圖柏把時間掐的分毫不差,沒打擾他晨課禪修,也沒讓他修完結束就餓肚子。
千梵低頭看著手裡的佛珠,其實他早些察覺到這人來過了,卻不知為何又悄無聲息離開了,他緩緩撥動手裡的佛珠,起身開門。
「餓了嗎。」圖柏端著盤子里清淡的素齋,笑著看他。
千梵眨眨眼,老實道,「餓了。」
「那來吃吧,不知道是否合你的胃口,若是不喜歡,我再去取一份。」圖柏走進屋子,與千梵擦身而過,嗅到他淺綠色裟衣上的淡淡檀香。
「多謝圖施主。」千梵入座,修長的手取過筷箸。
他吃飯也是溫雅安靜,但又不慢條斯理讓人覺得著急。圖柏撐著臉,直勾勾坐在桌子對面瞧著他,一邊瞧,一邊心想,「吃飯的樣子我也喜歡。」
千梵用了幾口,抬起眸,就見對面一雙狹長帶笑的眼睛直不愣登看著自己,他臉皮薄,被圖柏看的不大好意思,低頭看了看自己,「可是貧僧有何不妥?」
圖柏搖頭,依舊目不轉睛,想說沒有不妥之處,就是特好看,他看了歡喜,就想多看,但顧忌到對面的人即是僧侶又是男子,說出這種話怕是不當,只好收斂了下自己的眸光。
「佛剎還未建成,要你在此委屈幾日了,後院來的人不多,還稱得上清凈,若是有哪裡住的不習慣,你儘管說。」圖柏道。
如果他那兔子窩能進人的話,他更想將千梵請到自己家裡,每日就這麼看一眼,自己也能高興一整日。
「出家人不重容身之地,施主無需為了貧僧操勞。」千梵道。
圖柏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我願意,但又憋回去了,「好,那你用膳,我先下去了。」
「施主且慢。」
圖柏回頭。
千梵猶豫了下,半晌后,纏著紅檀珠的雙手合十,輕聲道,「圖施主,貧僧有個不情之請。」
「你講。」
千梵頷首,走到窗口望著外面碧色碗蓮,「當年貧僧所救之人曾因愛慕祝小侯爺才會到他身邊,如今她已身死,貧僧想代她問過,究竟為何才毀她至此。」
提起那個以虐殺為樂的人,圖柏眼裡閃過殺意,不過被他極快收斂起來,站起來說,「可以,但你怕是問不出什麼了。」
千梵驚訝,不解他是何意,直到進了幽暗的衙門地牢,見到那惡鬼之後,他才恍然明白。
祝小侯爺名祝鴻,天生一張艷麗到刻薄的容貌,此時狼狽倚在昏暗的牢獄中仍舊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看見圖柏,他手扣住牢門,獰聲道,「等我出去了,我要將你剝骨削皮,挖掉你的舌頭塞進你的喉嚨里讓你叫不出來。再剖開你的肚子,掏出一截腸子,讓狗從外面開始吃,哈,你會看著自己的脾腎被狗一點點吃掉,求著本侯爺讓你去死,是不是很刺激,如果你能聽懂本侯爺的話,現在就將我放出來!」
圖柏蹲下來,勾唇笑道,「看來你很是滿意這個死法,你若是求求我,我倒願意滿足你,不過在下養的狗不知道吃不吃豬狗不如的東西,還望小侯爺幫在下驗證驗證了。」
祝小侯爺臉色一白,他殺人殺的是很快活,自己卻怕死的厲害,對面的人眼看笑著,眼裡的寒光卻彷彿化作刀子,將他剮掉了一層皮。
他怪叫著抱住自己,「我爹會來救我的,本侯出去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圖柏站起來,淡淡道,「不如我們走著瞧。」他說完,想起那人還在身後,神情變了下,抿了抿唇,有點不敢回頭去看千梵,怕自己剛剛說的隔意著他了,後悔不該將他帶到這種噁心的畜生面前。
千梵神色一如往常般的沉靜,微微垂眸,凝望著昏暗地牢里的祝鴻,「小侯爺,你記得瑩諾嗎?」
祝鴻滿臉輕蔑,「不認識,你又是誰?」
牢獄里燭火簌簌亮著,照明千梵半張臉,他站在光暈中裟衣披肩,宛如神佛。
「被你用硫水毀了容貌的女子,你可又記得?」
祝鴻想了想,抬起下巴,傲然道,「那個賤人,自然記得,如果不是她逃走了,本侯爺又怎麼會被送離王城。那賤人還沒死?」
千梵垂著長長的眼睫,「她死了。」
死的凄慘又痛苦。
祝鴻笑起來,將自己的臉擠在牢門上,細長的眼裡閃著幽光,「怎麼,你心疼了?看來你也不是個正經的和尚。」他語氣齷齪道,「她都那鬼模樣了,你也能看得上,是不是還——」
祝鴻話說一半,被一陣勁風狠狠抽了起來,迎頭撞在了牆上。
千梵訝然轉身,「圖施主?」
圖柏活動了下手腕,看著祝鴻順著牆壁摔在一灘惡水上半天爬不起來。
他眨眨眼,拽住千梵的一點裟衣,「沒事沒事,他嘴癢,我手癢。」眼巴巴瞅著千梵,「我們快出去吧,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
千梵被他輕輕扯了兩步帶了出去。牢房外陽光明媚,清風拂面,揮散了牢房裡的晦暗和陰沉。
「你笑了?真好看。」圖柏感嘆,手裡捏的那點裟衣往手心緊了緊,探長身子竟慢慢湊了過去,在後者露出驚愕的目光時,捏掉了他衣袍角的一根雜草。
千梵眨了下眼,「謝謝。」
圖柏拍拍手,「別客氣,走吧,回去問問杜大人案子什麼時候開審,等不及要剁了那畜生了。」
他說完,頓了下,認真道,「我是不是不能在禪師面前說這種話,呸呸,你就當我沒說過,以後我改。」
千梵覺得這人率性的厲害,笑著搖了搖頭,「無礙。」
回衙門的路有些偏,路上來往的人不多,圖柏衣冠禽獸了沒兩天,走路又開始懶懶散散起來,隨手扯跟柳葉放在唇邊,吹了兩聲鄉野小調,眯著眼曬太陽。
千梵看他這散漫自在的模樣,好似舒坦到了極致。
圖柏晃晃悠悠一轉頭,心裡哎了一聲,臉上跟變戲法一樣,瞬間收起了四五不著調的模樣,掛上一副正人君子嘴臉。
他在心裡罵道,「一曬太陽就忘形。」眼風掃到路邊青草地里一團一團湊在一起曬著陽光睡的香甜的白兔子,又想,「兔子不都這樣,這也不能怪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