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皮山匪(八)

8.人皮山匪(八)

祝鴻一承認,其他山匪見他一臉無畏倨傲的樣子,以為他胸有成竹,定能逃過牢獄之災,也紛紛在公堂上出言不遜,大搖大擺就這麼招了,一副『我上頭有人罩著』的蠢樣子,直到被杜雲丟下斬字簽,還不以為意。

山中山匪算個頭頭的,連帶著祝鴻共二十餘人被全部判為處以斬刑,餘下的五十多人發配邊境,充當勞役。

判決結束,門外一陣歡呼鼓掌聲,有人見山匪滿不在乎,不放心問,「這小侯爺真的能斬嗎?」

另一人答,「杜大人什麼時候騙過我們,這群窮凶極惡的東西,總算有了報應了。」

祝鴻被捕快按壓著,臉貼在地上,仍就不休不止的怒吼,滿是鄙夷,「你以為你能判我的罪?你一個小小的知府,我爹會殺了你的,我爹爹不會讓你這麼對我的,杜雲,你得意不了多久,我要你們全都死。」

吼叫著被口中塞入棉布,拖下去了。

一樁大案結束的乾脆利落,連突發事件都沒發生,直到衙門門前的百姓被有秩序的疏散,杜雲穿著官袍坐在內堂里撐著臉發獃。

圖柏和千梵進去時,他正鬱郁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這可是狀大案,大人為何不開心?」圖柏接過茶,倒了一杯,轉身遞給千梵,殷勤的異於尋常。

杜雲懷疑的盯著圖柏,「沒不開心,就是空虛,太好解決了,反而覺得有點奇怪,你說,祝鴻真的能順利斬了嗎?」

圖柏扭頭問,「千梵覺得呢?」

千梵手持佛珠,青色裟衣映的他眉目柔靜,他穩穩道了一個字,「可。」

圖柏點點頭,回頭道,「那就是一定能斬了他。」

杜雲托著腦袋,「為什麼?」

圖柏起身拍他一下,似笑非笑道,「你猜猜」。

說完,他將目光落在身旁人的臉上,在千梵刀削斧鑿般俊美的臉龐轉過一圈,圖柏心想,「為得美人笑,烽火戲諸侯,說的還真有點道理。」

這頭審訊結果剛落地,杜雲就已經將奏摺送去了王城,只待皇帝在上面寫上一個『准』字,他這頭的虎頭鍘刀隨時都能落地。

縱然心裡還覺得有些惴惴不安,但一數日子就快到了,衙門裡的人個個面有喜色。

晨上的太陽剛冒出頭,圖柏就端著早膳蹲在後院的碗蓮池邊等候了。

裊裊檀香氳出屋子,圖柏把餐盤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從微微敞開的窗口露出了一雙眼。

靜坐在香煙中的僧侶眉目如畫,好看死了。

圖柏看著,露出個淺淺的笑容,收回目光,靠著窗子坐下來,他伸手摸摸耳朵,心想,「若是我能一直這麼看著他就好了,我就看他一眼,就能樂一天了。」

他正美滋滋的想著,忽然聽到一股啼哭聲傳進後院,他起身走了過去。

哭聲柔柔軟軟,是芸娘懷裡的嬰兒發出的。

哭聲里,杜雲的聲音飄了出來,「夫人,怕是不可,你我都不能動用私刑。」

芸娘顧不上哄孩子,雙目發紅,「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嘗嘗那種痛苦,大人,我求求你了。」她攥住杜雲的袍子,噗通跪了下來,懷裡的襁褓散開,微風一吹,凍得嬰兒哭的聲音更大了。

隻言片語中,圖柏大概就猜到芸娘想說什麼了。處以斬刑,鍘刀一放,腦袋一滾,人間的恩怨情仇就這麼沒了,若說死法,是真的算得上便宜利落了。可她的丈夫卻是被祝鴻燙了皮肉,用繩子捆著,從腳脖開始,活生生給剝了皮的。

芸娘痛哭失聲,滿臉淚痕,瘦弱的身子劇烈顫抖著,任由杜雲怎麼扶都扶不起來的,她大哭著,伏在冰涼的地上。

「我知道他死了,我能接受的,可我受不了他死的那麼冷,那麼疼,你知道嗎…」

圖柏一向看不了姑娘的眼淚,被她哭的心都軟了,想說什麼,就見杜雲眉頭緊鎖。

這種事是答應不得的,若是將祝鴻交給芸娘施以私刑,傳到皇帝耳中,即便他們立了大功勞,也是要受處罰的。

圖柏看出杜云為難,也不再多說什麼,抱著孩子,讓杜雲將芸娘扶起來送到了客房裡,「大人先回去吧,交給我就好了。」

杜雲不放心的小聲囑託,「知道你心軟,但違法的事不能幹。」

圖柏卷著唇角,將他轟走,去廚房尋了一碗米粥帶回去了。

不知道他對芸娘說了什麼,之後那婦人就再也沒提過此事,像是將這件事忘乾淨了。

五天後,皇帝批下來的奏摺終於抵達了洛安城。

圖柏削了一大筐胡蘿蔔,當眾宣佈道,「既然如此,今夜這筐胡蘿蔔就當給大家慶功了。」

他一說完,本來高高興興的人當場散了,有的說,「我娘子做的黃麵湯更好喝」,有的說,「對了我家腌肉能吃了」,散的乾乾淨淨,只留下圖柏抱著筐水靈的胡蘿蔔心塞站著,看見一片青色衣角,立刻道,「千梵,涼拌胡蘿蔔絲吃不吃?」

被他連著送了五天胡蘿蔔做的素齋后,千梵還能維持著禮貌的笑容,從身後托出一把小青菜道,「多謝施主好意,貧僧有晚膳了。」

腳步匆匆往後院去了,好像生怕被圖柏拽住喂一筐胡蘿蔔。

圖柏拿一根嘎嘣嘎嘣啃著,心想,「都不識好貨,胡蘿蔔多好吃啊。」看見那片青裟就要消失在夜色里,圖柏忙丟了菜筐奔去後院,邊跑邊道,「等等我,小青菜也行的,我愛吃蘿蔔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愛…」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處斬祝鴻和山匪的日子就要到了,原先杜雲心裡還踹踹不安,瞧著隔日就要行刑,總算是舒了一口氣,沒料到,這口氣剛呼出來,就聽門外有人高喊,「走水了!快救火!」

火光剎那間映上窗紙,詭異扭曲著,杜雲衣裳都顧不得穿,跑出去一看,這才發現,這哪是著火了,而是有人故意放火。

漫天木箭帶著火舌噗噗朝衙門裡頭射了進來,一股濃烈的煤油味兒順著風灌入口鼻,一根木箭發出尖銳的哨聲穿破夜空直直朝杜雲射來,在他緊縮的瞳仁中化作一枚星火逼近。

在箭矢射過來的瞬間,杜雲被重重撲倒,圖柏領著他的領子就往暗處跑,大罵道,「看什麼,是想讓人給你射成火篩子嗎!」

「這怎麼回事?是誰敢在衙門放火!」回過神,杜雲喊道。

圖柏將他拽的踉踉蹌蹌,「你明天要殺誰的兒子?」

杜雲一愣,「皇上不是已經將他軟禁了嗎!」對著飛火流箭的院牆大聲喊起來,「祝侯爺,祝鴻死有餘辜辜辜——」

箭矢卷著流火從杜雲腦袋上擦過,成功將他未吼完的話憋進了嘴裡。

「看把你賤的,叫喚什麼,有種出去啊!」圖柏將杜雲壓在懷裡,貼牆根走,避開無數流箭,把他送到了衙門後門處。

衙門裡的雜役捕快都聚在這裡,孫曉抱著孩子,師爺攙扶著芸娘,轉身看見千梵將一個小捕快護送出來,圖柏倉促點下頭,一推杜雲,「先走,趁這裡還沒被發現。」

杜雲拽住他,「你還進去做甚麼?」

圖柏把衣裳撕開蒙住口鼻,「沒有文書和聖旨,你明天怎麼處斬祝鴻,別磨嘰,快走。」

說罷,不再聽他勸阻,身形靈活一閃,避開杜雲衝進了漫天火光中。

火苗躥上房頂,梁木被燒的冒起黑濃的煙霧,內堂里放的都是卷宗,易燃,外面黑煙滾滾,內堂里還沒徹底燒起來,但嗆的難以呼吸。

圖柏勒緊護腕,屏住氣息,貼著牆壁鑽了進去。他不敢化回原型,兔子毛最招火,只好盡量加快動作,在大火燒進來的時候找到文書和聖旨。

「這怎麼辦。」杜雲急的團團轉,忽覺身旁一陣風卷過,卻什麼都沒看見。

「是山月禪師。」孫曉道。

杜雲拍大腿,「他進去做什麼,都添亂。」

師爺道,「大人,我們去地牢,祝侯爺想要的無非是文書和人。」

「好。」杜雲將手裡拎著的外裳披到芸娘身上,「我們守著地牢前,我就不信祝老侯爺敢踏著本官的屍首搶走人。」

衙門的火光映紅了半扇夜空,聞訊趕來的街坊鄰居想抬水救火,一盆水還沒澆下去,就被森然冷厲的黑衣人打翻了盆子,再往後看,只見火海衙門外面正站著數十人,身穿黑色家袍,將衙門團團圍住。

為首的不知是哪家的老爺,一雙渾濁的眼裡含著憎惡和痛恨,火光在他的眼裡竄動著,像一條怒吼的蛇。

「侯爺,人從後門跑了。」

祝老侯爺蒼老枯皺的下頜咬著牙關,冷聲應了一個字。

「抓。」

內堂里的卷宗被外面的火炙烤的燙手,火舌從門縫裡躥出來,將門窗燒的噼里啪啦作響。

沒多大會兒,風火順著縫隙鑽進內堂,頃刻之間就將滿屋的卷宗燒了起來。頭頂懸著的房梁滋滋剝落著燒焦的炭木,圖柏將裝著公文和奏摺的匣子裹在懷裡,抬起頭,這才發現內堂的門已經被倒塌的書櫃給堵死了,周圍都是竄動的火苗。

「咳咳咳…」圖柏感覺自己的皮都要被燒焦了,眼看大火就要燒到身上,他從燒著的四周尋找出路,還有功夫心想,「聽說烤兔肉挺好吃的,我變成兔子燒死在這裡,會不會看起來比較不嚇人。」

剛想到這裡,就聽頭頂那隻巨大的橫樑木從中間發出一聲斷裂的轟隆聲,圖柏心道,「壞了。」道完,一聲更大的爆炸從身後的牆壁響了起來,大風呼的刮進原本密封的內堂,磚瓦殘桌斷椅共火勢齊齊飛開。

圖柏滿身牆灰瓦片,勉強用袖子遮住了臉,眯眼從手指間看見一人在火光外青裟翻飛,紅檀木映的一雙手又白又好看,圖柏一樂,迎頭撞進了略帶檀香的懷裡,還趁機用腦袋蹭了兩下。

「多謝。」

圖柏從千梵炸開的牆裡跳出來,撲滅身上的火苗,抬眼看見衙門已經徹底給燒成了火海,低聲道,「我們走,去找杜雲。」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根燒熟了的胡蘿蔔在袖子上蹭了蹭,咬了一口。

「吃不吃?」

千梵看著他黑漆漆的臉和黑漆漆的胡蘿蔔,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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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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