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皮山匪(九)

9.人皮山匪(九)

地牢前比著火的衙門還要兇險幾分。

杜雲穿著中衣站在捕快之首,義正言辭大聲道,「祝老侯爺,你這樣是不對的!」

話音還未落下,就被祝老侯爺身旁的家奴迎胸打了一掌,在地上滾了兩圈,咳出一口血。

「大人!」身後的捕快急聲喚。

「老夫救子心切,有何不對?」祝老侯爺微仰著腦袋,蒼白的青筋在他的脖子上流動,每說一個字,就狠狠竄動一分。

杜雲從地上勉強爬起來,拍了拍滿是泥土的衣裳,蹭掉唇角的血漬,不怕死的繼續道,「救子是沒錯,不過有兒如此,不如不要?」

祝老侯爺譏笑,臉上的褶皺更深了幾分,眼中渾濁的潭水颳起腥惡的風,要將眼前的一甘眾人吞沒一般,「杜大人能言善道,果然不同凡響,這張嘴倒是真的厲害,厲害的讓人想要縫起來。」

杜雲想起祝鴻那以虐為樂的癖好,想來這個當爹的也應該差不到哪裡去,他身子顫了顫,咽下口水,「一般想縫本官嘴的人一定都是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就算你能縫了我一個,能縫其他人嗎。」

祝老侯爺臉色猛地一暗,神情獰惡,突然高高揚起了巴掌,朝杜雲狠狠扇去。

杜雲下意識閉上眼,卻絲毫沒有畏縮,反而揚起了頭,表示自己寧折不彎,打也不怕。

一陣掌風壓著他的臉頰扇來,杜雲幾乎感覺到了祝侯爺手上的熱度,下一刻,一個東西雷厲風行沖著祝老侯爺的手心撞去,發出一聲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將祝老侯爺的手掌打偏了。

杜雲嗅到一股胡蘿蔔的清香,手腳並用尖叫著躲到來人的身後。

祝老侯爺被打的鑽心的疼,捂著手掌低頭一看,瞧見半個沾了灰的胡蘿蔔頭停止了滾動。

圖柏晃悠悠走過來,用眼風剜了一眼鴕鳥一樣扎著腦袋藏在他身後的杜大人,看到他衣襟上的血漬時,眸子一凜,嘴上不留情道,「瞧把你嘴賤的,少說一句能死。」

杜雲一見圖柏就慫,哇哇大叫,「老圖他打我,他打我!」

祝老侯爺握緊拳頭,冷笑著後退一步,抬起手,身後的數十名家奴齊齊走了上來,『唰』的一聲拔出雪亮的刀劍。

「祝侯爺,你知道劫囚的下場嗎!」杜雲從圖柏身後冒出個腦袋吼道。

祝老侯爺抬起手,身後昏暗的天光下飛出二三十個形色各異江湖打扮、手持玄兵冷甲的人,「你且放心,你是被一群沒有身份的江湖刺客暗殺,而本侯則是趕來大義滅親,卻不料見此慘狀。」

聞言,杜雲心裡一愕,反應過來,「無恥,太無恥了,圖柏,快點上!」

圖柏將懷裡的木匣子朝後一丟,順手拔出孫曉的刀,掂了兩下,低聲道「我打不過」,然後沖了出去。

杜雲不認識那幾個江湖殺手,但身為同行的圖柏卻清清楚楚,這些人非江湖混混,而是實打實排的上名號的殺手組織,來一個兩個他尚且能應付,群毆讓誰來誰也不行,不過不行是不行,打不打又算另一回事了。

圖柏擋在眾人身前,捕快特有的銀背大砍刀在月光下渡上一層冷色,冷光映照圖柏稜角分明的臉上,在他的唇角留下極淡的冷笑,墨藍色的官袍在黑夜裡徒增三分肅殺。

轉眼,他便和二三十名殺手廝殺開來,刀光劍影在月光下驚心動魄。

圖柏手持大砍刀,死守在地牢之前,以一夫當關的姿態,讓萬夫莫開。正當他被幾人糾纏之際,祝老侯爺身後的家奴也紛紛向眾人亮出兵器。

見圖柏脫不開身,杜雲挺直腰背,張開手府衙眾人護在身後,「誰敢!本官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踏進地牢一步!」

他話音未落,瞳仁驟然一縮,眸中一隻銀刀沖他頭上劈過來,帶起一股刀刃洗不掉的腥味落在了他的腦袋上。

杜雲有人撐腰的時候膽小如鼠,沒人撐腰的時候又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宛如巨人般的身形護在眾人之前,半步都沒搖晃。

孫曉眼睜睜看著大刀落到他腦袋上,尖聲叫道,「大人!」

杜雲狠狠一顫,抱著必死的心態閉緊了眼,順帶一副窮酸像的在心裡默念『下輩子投胎要發財』,頭上的刀刃卻不知碰上了什麼,發出『嗡』的一聲錚鳴,一股檀香撲了過來。

「住手。」一句清淡的冷喝伴隨著清脆碰撞的佛珠響了起來。

杜雲睜開眼,看見山月禪師清風皓月般的側臉。

祝府家奴瞪大眼,舉刀又砍,被千梵揮袖彈開半尺有餘。

那邊的動靜引得這邊的注意力,幾個殺手抽勢向千梵殺去。

杜雲小聲叫道,「禪師小心!」

背對著他們的圖柏心裡一緊,倉皇中看見祝府家奴和殺手齊齊朝斜後方衝去,他連忙喊道,「別出來,小心受傷」,劍氣劃開眼前的殺手,轉身就往回跑。

千梵看著圖柏身後追上的刀鋒,掌風拍在迎來的三人身上,逼殺手和家奴踉蹌後退幾步,另一隻手在圖柏跑向自己的時候輕輕一扶他的腰,腳下一轉,青裟翻飛,轉眼將圖柏護在了身後,抬起另一隻手擋住了險些砍在他肩頭的彎刀。

然後溫柔道了句,「施主要小心。」

紅檀木佛珠和刀柄撞在一起,竟發出一聲『鏗鏘』的金石之聲,千梵手腕用力,動作輕若驚鴻,頃刻之間,佛珠纏住刀柄,手指輕輕一動,將其飛出了三丈之外,而彎刀卻嗡的一聲斜斜插|進駐守地牢的石獅子前,重重濺起塵土飛揚。

地牢前的廝殺靜了一息。

圖柏笑嘻嘻的聲音飄出來,「哎喲不錯哦。」

千梵將他放開,靦腆的抿起了唇。

他身後站著圖柏,圖柏身後是杜雲、芸娘和衙門裡的十幾個捕快。他們顯然都沒料到山月禪師會站出來。

祝老侯爺看清楚眼前的人,咬牙一笑,「山月,出家人不得干涉凡塵中事,你最好趕快讓開!」

千梵長身玉立,一手負在身後,對誰說話都清清淡淡,「若貧僧不讓呢?」

祝老侯爺握緊拳頭,脖間的青筋徹底綳了出來,「那就連你一起殺!」

千梵眉目如畫,青裟佛風,聞言,輕描淡寫靜靜道,「你且試。」

眼見天色漸明,祝老侯爺心急如焚,怒火衝天,一揮袖子向殺手下令。

卻不料,沒有人動。

祝老侯爺暴跳如雷,吼道,「都愣什麼,死了嗎,給本侯先殺了這個和尚!」

他身旁形色各異的殺人皆無人動,一人看也不看他,上前一步取掉面罩,將兵器收回兵鞘,拱了拱手,「您是山月禪師?」

千梵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語。

那人從懷裡摸出一枚玉子,問,「您可認得此物?」

千梵嗯了一聲。

他身後的杜雲拽拽圖柏,「什麼情況?」

圖柏擰眉望著那人倜儻的眉眼,低聲說,「銜羽閣的令牌。」頓了頓,「江湖上第一殺手組織。」

那人點點頭,收回令牌,對千梵拱手道,「多有得罪,在下這便離開。」

祝侯爺怒道,「你敢!若是你敢走,本侯定讓銜羽閣再也做不成生意!」

那人勾唇譏笑,從懷裡摸出一張紙,「十萬兩違約金照數奉上。」

祝老侯爺渾身一震,眼睜睜雇來的殺手接二連三消失在了黯淡的黎明下。

圖柏環胸,若有所思看著千梵。

千梵無意回頭望見他審視的目光,小聲說,「貧僧曾救過解羽閑。」

解羽閑是銜羽閣的閣主,他不能放下銜羽閣殺手的名號,只好在千梵面前應下承諾,絕不在他眼前見血。

圖柏聽他解釋,笑的春光明媚,眨眨眼,說,「可以的」

千梵歪了下頭,「嗯?」

圖柏指了下他手上碧血佛珠,「厲害厲害。」

千梵俊朗的眸子愣愣看著圖柏,在他一口一個『厲害』下俊顏慢慢浮上一層紅意,圖大爺夸人誇得一點都不含蓄,恨不得當場就將對方誇上天才好。

千梵目光從在對方熱烈的視線下移了過去,須臾,又悄悄移過來,看見圖柏還在看他,丰神俊朗的臉上頓時更紅了。

「圖施主…謬讚…」

圖柏還想說些什麼,千梵猛地朝後一傾,手指夾住了砍過來的刀刃,身姿靈活如一尾青色的魚,裟衣舞動,電光火石之間,只聽清脆『錚』的一聲,竟是他徒手將一柄精鋼刀刃生生掰斷。

千梵丟下殘刀,轉過身,纏著紅檀木佛珠的手合十,面沉似水,肅然道,「侯爺,莫允魔猖。」

沒了殺手坐鎮,祝老侯爺氣息漸漸不穩起來,眼見天色將明,他瞪大雙眸,臉色縱橫的皺紋宛如地獄的溝壑,一怒之下,又像黑色的蟲子爬了滿臉,令人又畏懼又噁心,祝老侯爺撿起地上的長刀,高喝家奴,朝千梵等人沖了過去。

晨雞報曉,遠處,十騎王城侍衛踏碎晨霧,勒馬於牢獄之前,為首的那個翻身下馬,取出皇帝令牌高聲道,「祝繚違朕旨意,私逃離城,縱容其子草菅人命,今剝去祝繚侯爺之名,待祝鴻斬首示眾后壓回王城,打入天牢,欽此。」

王城侍衛的聲音挾著夜風在身後回蕩,祝老侯爺猛地轉身,渾身俱顫,長刀被人打落,他伏在地上,向天舉起雙臂,大喊了一聲,「蒼天無眼。」目呲俱裂瞪著千梵等人,渾濁的眼珠布滿血絲,痛哭出聲,「我讓你們不得好死!還我兒性命來!」

圖柏抱胸從千梵身後晃出來,低頭說,「老侯爺,你是哭沒了兒子,還是哭你祝家斷了血脈呀?」

老侯爺一愣,目光忽然看向眾人身後抱著嬰兒的芸娘,張牙舞爪撲過去,「給我孩子,給我孩子。」

他還是沒撲過去,被王城來的侍衛給按住綁了。

天光大亮,這一日終於來了。

正午的陽光亮的刺眼,斬頭台旁人山人海。

祝鴻被壓上斬頭台上,滿臉喜色,拚命的掙扎蠕動,對著台下的人激動大叫,「我要剝了你們喂狗,你們膽敢碰我,哈哈,爹!爹救我,爹你終於來了!」

祝老侯爺坐在離斬頭台的不遠處,一眼都沒朝台上看去,雙眼失神的盯著高台旁側捕快身後的芸娘,不停的喃喃,「孩子…孩子…」

杜雲丟出斬頭簽,高聲道,「斬—」

斬頭台上的彪形大漢噴出對著鍘刀噴出一口酒水。

祝鴻,「別碰我,我爹來了,爹救我,我爹會把你們喂狗,會——」

咕嚕。

一顆帶血的腦袋掉了下來,腦袋上的眼滿是不可置信,嘴還在不斷張合。

圖柏閉了下眼,轉過身,看見芸娘淚流滿面,懷裡的小嬰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不過很快,就被斬頭台下的歡呼聲淹沒了。

圖柏望著那顆頭顱看向的方向——那裡,祝老侯爺渴望的呼喚著哭泣的嬰兒,臉上的表情和頭顱上凝固的期待神情有七分相像。

「阿彌陀佛。」

圖柏抬眼,看見明亮的太陽光下,那人低眉斂目,面容似悲似喜。

他走上前,伸手將千梵的眼睛蒙了起來。

「別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上一章下一章

9.人皮山匪(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