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3)
一名士兵在某種程度上把信當作使自己放鬆並感到寬慰的手段,他盼望來信,盼望知道在家裡發生的一切,更盼望友好的傾心交談。他不想要猜謎語,他不願聽到寫信人抱怨的麻煩或厭倦。「好了,我不煩你了,不過你能不能把信寫得明白些,讓我可以明白你寫信時的困境,而不用把眼睛緊貼到信紙上去辨認你到底在寫什麼。好吧,我寫完了,朋友,事情可不會完。」遺憾的是,特西的回信沒有保存下來。推動「遺產工程」進行的正是這種緊迫感。在整個美國,寫在戰爭時代的書信經常遭到損毀,隨便亂放,被水或火毀掉,或者被人丟棄。這些信是第一手的、未經過濾的歷史資料。它們是目擊者的陳述,記錄的不僅是戰爭的詳細細節,而且是任何照片或膠片不能替代的個人見解和觀察。每一封信都代表我們民族自傳的又一頁。成百萬封,甚至更多的這樣的信件還被塞在人們的閣樓里、地下室和儲藏室中。想到還有這麼多東西等待我們去發現固然讓人欣喜。但是,如果意識到這些書信被我們忽略,我們將永遠失去些什麼,難免也會讓人氣餒。1999年我去倫敦旅行時,曾到帝國戰爭博物館研究美國人的戰時通信,我遇見一位上了年紀的英國紳士,他對我講起他和他的同胞如何為1939年夏天的戰爭做準備。由於擔心大規模的轟炸和德國的全面入侵,許多村鎮的英國公民小心翼翼地拆除了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把玻璃片分發給全村鎮的人。然後鎮民們把小塊的玻璃藏在餅乾筒里和糖罐里。戰爭過後,玻璃又被收集起來重新裝好。這個故事打動我的地方在於,它似乎可以和本書類比。個別地看,這裡收錄的書信各具特色,它們是漂亮的嵌花藝術品,有的較為精緻,有的邊緣略顯粗糙,但每一件本身都具有美感和價值。它們共同創造了一件更大的藝術品:美國人對內和對外的民族戰爭故事,其中寫滿了難以言表的痛苦與令人震駭的戰爭暴行,同時也講述了英雄主義、堅定不移、誠實正直、榮譽和服從等準則。每一封書信都給故事注入了人性,而它們作為整體又體現出這故事驚人的規模與範圍。這些書信還蘊涵了另一個故事,只是它更隱晦更不引人注意,但當一個士兵向母親或妻子保證「一切都好」不要掛慮的時候,這故事的面目偶爾會顯露出來。在這些女子保存下來的相對很少的書信中,當她們懇求自己所愛的人告訴她們一切安好時,這故事就更為明了。這獨特故事的主角不是參戰者,而是留在大後方的婦女。她們的情況大部分沒有被記錄下來,因為千百里之外的軍人們大多無法保存自己收到的家書。他們當然想保存,也做過努力,但這終究不太現實。他們沒有地方放這麼多的信件,即使有地方可藏,這些信也很難經受住越南的叢林、朝鮮冰封的群山、歐洲泥濘的戰場,或者太平洋酷熱的島嶼的考驗。大多數保留下來的後方寄來的信都標著「退回寄信人」,因為收信者已經死了(戰時郵遞的延遲也意味著,寫信人已經犧牲幾天甚至幾周后,死者的書信仍在趕往家中的路上)。「我害怕你昨天遇到危險,我簡直快要瘋了,」1941年12月8日,愛麗絲?豪斯寫信給她駐紮在珍珠港的18歲兒子保羅「我走來走去,一邊做活、熨衣服、洗盤子,一邊祈禱……我祈禱,保佑我能收到你一句平安的消息,只要平安這一個詞就足夠了。」(當美國海軍「西弗吉尼亞」號被擊中時,士官豪斯正在船上,但是他跳入燃燒的水中並被救了起來。)在每一場戰爭中,無數婦女像愛麗絲?豪斯這樣生活在焦灼的等待中,不知道何時就會盼來隨軍牧師的拜訪,或者一封開頭令人心驚肉跳的電報:「我代表國防部長表達他深深的歉意……」一旦這種通知降臨,她們的生活馬上就垮了。「沒有什麼可以描述我的感覺。我的生命被掏空了,」特里薩?戴維斯的兒子理查德在越南陣亡,30年後她這樣寫道,「我裝出勇敢的樣子。但在心裡產生的空洞卻越來越大。」通過閱讀她們保留下來的書信,我明白了這些婦女多年裡承受的痛苦。當然,有成百萬男人在為失去兄弟、兒子、父親和摯友暗自悲傷,我強調女性承受的苦難,只是因為她們往往被人忽視。這些婦女的達觀和同情對我觸動很大,是她們使我和其他人認識到戰爭使人類付出的代價以及在人們內心留下的創傷。我發現,她們也是最積極地收藏、解釋、謄寫、拯救美軍戰爭家書的人。正是由於這些婦女為後代儘力保存下來的這些書信,本書才得以問世。她們使昔日的聲音在今天仍然回蕩,由於她們,為這個國家服務過的男男女女將始終被人銘記在心。謹以此書獻給她們,感念她們的慷慨,她們所做的犧牲,以及她們所默默承受的一切。——安德魯?卡洛爾,2001年1月28日於華盛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