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2)
就在海灣戰爭結束前一年,1989年聖誕節之前,一場大火席捲了我在華盛頓特區的家。感謝上帝,並沒有人因此受傷(就連我們養的貓也從屋中安全地逃了出去),但是我的東西幾乎都在火中燒毀了。幾天後,當我小心地穿過焚燒之後房屋剩下的空架子時,我突然意識到,我所有的書信都被燒掉了。衣服、傢具、書籍,其餘的一切都可以被新的東西替代,但是書信不能。雖然我沒有什麼具有歷史意義的東西,只是些與旅居海外的中學朋友的通信,還有收到的一堆「絕情信」。但使我難過的是,我明白我保存的這些個人書信永遠不會再回來,它們都變成了灰燼不留一點兒痕迹。我當時還意識不到這件事對我的影響,但事實上正是在火災中失去一切的這種經歷激起了我對書信畢生的熱情,最後產生的是「遺產工程」本身。單就這一點看,那場火災是某種天賜的幸運。1998年11月,埃德?斯托克聽說了「遺產工程」的事,他寄來了一封不尋常的信,信寫於他在揳入戰役中負傷之後。從英格蘭醫院的床上,斯托克給他在俄亥俄州克利夫蘭的父母寫了一封3頁長的信,讓他們知道他還活著。在信的第3頁下面有手寫的附言:「對了,你們說過要給我的水果蛋糕給到哪裡去了,嘿嘿。」值得一提的是埃德?斯托克本人沒有提過那樣似乎天真的要求。那些要求是信件檢察員私自加上的。更讓人憤懣的是,經手信件的人向士兵的家人索要包裹,然後中飽私囊。士兵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家信上提出了這些要求,父母也不知道寄去的食物被人中途截留,這是惡劣的犯罪行為。斯托克給我寄來了這封保存56年之久的信件的影印件,他仍怒氣難平,在那偽造的筆跡上面寫上了「老鼠!」這件事可能顯得瑣碎,但在世界的某個小角落發生的這一事件使戰爭和生活更加貼近,以一種特別的方式使戰爭和人直接聯繫起來,我認為,這種方式比任何與戰役相關的統計或傷亡率的計算都更加個人化也更加真實有力。最感人的一些信件是那些試圖淡化戰鬥的恐怖的男女軍人所寫。1944年5月13日,中士鮑勃?布朗,駐守在英格蘭的B-24飛機炮塔槍手,在給達拉斯的一個老朋友的信中描述了一場穿過德軍防空炮火的突擊:「高射炮火對你的神經真是一種折磨——尤其在你能聽見炮彈炸響的時候。一次我彎身去撿我的防彈衣,一顆高射炮彈就在我腦袋剛剛騰出的地方打了一個4英寸的洞;還有一大塊彈片擊中了我的球形炮塔,我當時就在裡面,彈片彈了起來。天啊,我真的嚇壞了。在整件事中這些德國人可真夠認真的,如果他們不怎麼當心,他們很可能就傷到人了。」一等兵托馬斯?努南在給他在紐約的妹妹寫了一封簡短而古怪的信,清晰地描述了越戰的瘋狂。「請忽略此信中可能有的任何輕率浮躁,」努南於1968年10月7日寫道,「請原諒我在這封信中流露的玩世不恭。我試圖避免這樣,但是當一個人擁有如此美好的時光,想不興高采烈都很難做到。我已經拋開了愚蠢社會的桎梏。我已經擺脫了世俗枷鎖,告別了刮鬍刀、肥皂和我的風雅。我兩年沒穿襪子,事實證明在雨水裡根本沒有必要穿襪子。我駕駛著轟炸機飛越高山江河。死神與我同行。我把口香糖粘在鬍子上乘風高翔。」然而,如果你認識到寫信的人所面臨的真實危險,這些自發的快樂和輕鬆就變得令人心碎。22歲的中士鮑勃?布朗,在給他達拉斯的朋友寫完信的6天後就被擊落,而一等兵努南在給妹妹寫這封信的5個月後陣亡,年僅25歲。本書所收入的書信都盡量按照原樣轉錄,不做改動。這麼做的意圖不是要讓寫信者難堪,而僅僅是為了捕捉住每個人獨特的個性和寫作風格的細微差別。從中也能看出這些信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寫的。許多信是士兵們在骯髒戰壕和滿是積水的散兵坑中就著月光寫的。一名內戰中的士兵用黑莓汁代替墨水。因為信寫得匆忙,標點和拼寫錯誤大量存在;雨水或者融化的雪模糊了字跡,一些詞變得難以辨認。有些軍人有書寫困難,但他們鍥而不捨。包括喬治?巴頓。這進一步證明,寫信對他們有多麼重要。他們會用上幾小時寫信,結果只寫出短短的幾頁。我相信,整理這些書信,用一個「原文如此」或者括弧說明來破壞它們的自然步態,恰恰有損於每封信原有的獨特性。本書涵蓋了140年來發生的戰爭。在戰爭期間,數百億的書信、明信片、電報、縮印郵遞,還有最近可以利用的電子郵件,跨洋過海,成為維繫家庭親情和友誼的紐帶。這裡收錄的縮印郵遞很少,但它們出現在整個二戰中,代表了40年代美國通信的主流。當時由於信件太多,給美國郵政部門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人們發明了縮印郵遞。這種方法自由而迅捷,但只給寫信者提供一張事前印好的短箋。信紙寫好后通過一架機器送去拍照,然後幾千封信的底片被安排在一卷膠片上,流入一個處理中心,在那裡洗印出來再送給收信者。戰爭時期有一段時間,如此多的妻子和女朋友在發信前親吻她們的信紙,以致唇膏越積越多堵塞了機器。這被戲稱為「紅唇之災」。對於戰爭中彼此通信的人來說,很少有比對信的渴望更顯著的其他主題。除了信件以外,所愛的人之間難以再有其他切實的聯繫,因此男女軍人都祈盼能收到家信,哪怕上面只有一句話也好。「你怎麼了?怎麼變得這麼懶?」一戰中的一名士兵給他在美國的朋友埃爾默?薩特寫通道:「你到底出了什麼差子,得了寫字痙攣症還是怎麼的?為了皮特的愛拿起筆給你在法蘭西的老夥伴寫封信吧。」聯邦士兵哥倫布?赫德爾懇求他在俄亥俄的父親常給他寫信:「我已經寄回去了兩封信了,但還沒收到任何回信,」1862年4月10日,在田納西州的赫德爾這樣提醒父親,「在這異域他鄉如果能收到一封信該是多快樂啊。」有的士兵甚至要求得更多。「你的上一封信真是不說實話。」一個年輕士兵埋怨他在布魯克林的朋友特西?格林伯格。